第71章 蘇渤拉尼
這一片空地,早因巨大的雷光衝擊,成了焦土,龜裂的焦黑地麵上,裂痕上隱現著烈烈灼紅。同時,整片燒黑了的地勢,都往裏陷進去了一層。
就像是一個寬逾十丈的大坑。
吳逸周圍的一排房屋都塌了大半,說是狼藉一片也不為過。
奎牛既滅,雲上的四木禽星各自抬手一招,插在地上的巨劍等幾樣法器兵刃便被輕而易舉的收回,化為一道雲光,沒入各自星主的身中,不見蹤跡。
奎木狼轉頭望向了吳逸這邊,他腳下雲氣一縱,瞬間就到了吳逸身前半空之處。
同樣的,吳逸縱然有雲體風身加持,也沒看清這一下奎木狼這下移動的動作,不由得暗自嘀嘀咕咕。
這天上的神仙還挺快……
“你是哪路法脈傳下的人間弟子,竟會這等拘神法?”奎木狼狼頭青眼,不怒自威盯著下方的這個凡人。
吳逸這下暗道不妙,以往被人被人問到來曆師承,他都是隨便拿個什麽搪塞過去,現在問自己的是正兒八經的天上正神,他說自己師承鎮元子,對方也未必肯信。
難道要把師傅姐姐供出來?
“那個,奎木狼大仙啊,拘神法能把您召來,晚輩也是始料未及,也許是這牌位的功勞?”吳逸隻好擠出一個笑容,拿出了福象將軍牌位。
畢竟自己用拘神法確實是受這牌位的啟發,雖然不知道這裏頭有什麽玄機,但吳逸眼下為了應付問題,也隻好把它拿來當擋箭牌。
不料這一說,鬥木獬也徑直向吳逸飛了過來,他道:
“這牌位上有我當年托生臨凡一點真靈維係,原本是為了以防今日此類事情所設。若大陣有變,妖怪來襲,隻要稍有些道行的,也能借此牌位靈氣,重新引動一絲星宿之力,助力降魔。可是,你這小子,卻是直接令我等四木禽星臨凡,這就算有靈位加持,也已遠超尋常。你自己用的拘神法,你自己不知道?”
還真是和這牌位有關係……
不過這拘神法是聖尊師傅教的,吳逸很想說讓他們找聖尊去啊,他確實不知道這居然能召來二十八宿這種等級的神仙。
“你就跟他們說,這是我教你的法子,但不能透露我的半點行蹤。”
正當吳逸腦子裏還在糾結怎麽應付的時候,他耳邊就出現了一陣細如蚊呐的聲音。
是聖尊師傅?
吳逸察覺到聲音並不是出自心口,而是來自自己耳邊,就用餘光輕輕一瞥,恰好,看見了一隻蟬,停在了自己右肩膀上。
“為啥不能說?師傅您跟二十八宿有仇?”
“沒仇,就是怕丟人。”變成蟬的聖尊一貫張揚的口氣這時也弱了幾分,“這幾個孫子嘴碎得很,說收徒還好,要是知道我寄宿在一個凡人這,早晚得讓他們從鬥牛宮說遍三十三天。”
聽得吳逸眉梢輕動,她還挺好麵子。
他又道:“既然你怕這個,為什麽當初城隍來了你反倒出來幫我解了圍?”
“城隍一個地方的破鬼仙,這輩子都上不了天,我露露麵也沒什麽,二十八宿是大羅天上的天仙正神,怎麽能一樣?”聖尊沒好氣道。
既然聖尊師傅發話了,吳逸心理上的壓力也小了不少。
他鬆了一口氣,朝半空中的奎木狼與鬥木獬拱手抱拳,從容不迫道:“這拘神法是我師傅所傳,我也極少用出,本欲降魔,不曾想驚擾了四位星宿。還望見諒。”
“你師傅?是哪路法脈傳下的?”奎木狼赤眉輕皺,語氣也漸變嚴厲。
他之所以如此在意,還是因為吳逸的那個拘神法,上達天聽之時,實在過於驚世駭俗。
拘神法本身,是類似於人間奏請文書一類的程序,請得鬼神越強,地位越高,拘神的咒訣也越複雜高級,越依賴修為。
通常下界上達天界的奏文,無論行雲布雨,大都遵循嚴謹格式洋洋灑灑一大篇,把人間師承法脈,因何事啟奏,需要奏請何人做什麽事,都寫得清清楚楚。
奏請事緣明了,態度恭敬謙和,五大天師才會領命點將,諸天神將才會相應。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
而當一縷拘神咒訣遙遙而上,傳至鬥牛宮時,宮裏當值的二十八星宿卻是都不約而同地在鬥牛宮接收人間拘喚的奏事台上看到了這樣一段字來:
“諸天神將,聽我調遣,速速下界寶象府降魔,如若不然,就動起刀兵,打上金闕雲宮淩霄寶殿!”
二十八宿都在這一刻,四顧相望,都莫名地感到了一陣寒顫。
這字泛著銀光,口氣如此狂妄囂張,卻又令二十八宿在看到的一瞬間,都不敢有違背之心。
那就好像是玉帝法旨一般,自然帶有無窮威勢。
而當宮外日值天官探明此時下界寶象府大陣已破時,當中四木禽星便應召而下,這才有了降服奎牛之事。
同時,他們也看到了,奎牛不遠處,站著一個素淨布衣的年輕人。
年輕人腳下顯現著隻有受召諸神才能看見的步踏罡鬥印跡。
剛才用拘神法上奏如此狂言的,就是他。
奎木狼要好好問問,究竟是誰家弟子,敢如此逾禮僭越,不按規矩啟奏。
吳逸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念的拘神法,到了天上後竟然會完全變了一副樣子。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用辭,伸出一根手指,說道:“我師傅她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自稱是大羅天上東玄天極大聖尊!”
東玄……天極……大聖尊?
這名字說的輕描淡寫,卻是在連同奎木狼在內的四木禽星之間,宛如炸開了一陣驚雷。
奎木狼本來就青色的臉上這時更是一下子驚惶與困窘一同湧現,鬥木獬與井木犴,角木蛟也都紛紛目瞪口呆,呆立當場。
多年以前的某段不堪回首的回憶又再度浮現在他們心頭。
剛才內含威勢的奎木狼,現在卻放低了聲音,小心地向吳逸問了一句:
“小兄台……當真是東極聖尊的弟子?”
吳逸點點頭:“對啊。”
奎木狼與其他三人相視一眼,隨後語氣又平和了幾分,問道:“大聖尊悟徹菩提,神通無邊,三界難覓其蹤,多少年都未曾聽聞有弟子傳世,小兄台竟能拜入她門下?”
吳逸眼珠子轉動,瞧著這幾位神仙神情語氣的變化,心裏底氣也越足。他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接著道:
“在下遭逢大難時,蒙師傅出手相救,傳了些微末法門讓我修煉保命,師傅雲遊前有言在先,讓我不可隨便透露師門,若不是驚動幾位星主大駕光臨,在下原也不會輕易說出來。”
他說得半真半假,言辭不卑不亢,半空中的奎木狼四位星宿,聽了後竟也不疑有假。
如果是大聖尊所傳,那道鬥牛宮的拘神法咒訣傳令,就完全說得通了……
奎木狼恢複了窘態,朝吳逸道:“既如此,妖魔已降,我等就回天上去矣。”
語罷,四神腳下雲光大盛,瞬間便從將軍府頂上縱出,消失不見。
以吳逸之能,同樣是連尾巴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神仙跑路騰雲都這麽快的嗎?
四木禽星消失之後,將軍府頂上的神光也隨之消退。
烏雲散開,奎牛巨大妖氣打破的磅礴紫氣,已經彌合得如之前一般,仿佛從來沒有被妖怪擊破。
天空之上飄來一陣悠遠之聲:
“此陣就繼續留在寶象府,隻要官府廣修德政,民眾安樂,玄武大陣就可永保安寧。”
聲音是鬥木獬的。
“總算走了。”
吳逸望著雲上,終於鬆了一口氣。
不過接下來,他目光一轉,看見了遠處同樣站著的穆天洪,以及他身後零零散散地幾個副將。
周圍又是滿地的廢墟,吳逸翻了個白眼。
沒辦法,這下是怎麽藏都藏不住了。
……
……
與此同時,這個邊遠南疆寶象府鬧出的動靜,卻如同一滴水,落入平滑如鏡的水麵,遠至四方萬裏之遙,都驚起了一陣微瀾。
北邊遙遙群山之外,一座入雲孤峰中,一間小廟坐落於鬆柏林間,鍾鼓鳴動之聲悠悠。
一個蓑衣跣足的老僧睡臥於廟後的百丈大樹頂上,一座柴草搭就的破爛巢穴中,呼嚕震響。
那破爛巢穴形若鳥巢,粗陋不堪,周圍卻隱有雲氣繞動。
半醒半睡之間,老僧睜開眼睛,打了個嗬欠,起身往南邊雲天望去。
萬裏層雲浩浩,青天廣闊。
老僧拍拍自己的光頭:“哎呀,星宿降世,多少年沒這光景了……”
數萬裏外,東秦國疆外的極西之地,雲霧繚繞的大山深處,一處平湖岸邊,一個錦袍玉冠的男子在左右侍奉之下,手持釣竿,靜靜垂釣。
驟然間,絲弦輕動。
水麵一道水柱衝天而起,直達數十丈高,水柱之中,一個人影飛縱而出,衣帶當風,卻似翱翔在天的飛鳥,盤旋數周之後,跳落湖邊岸上。
明明自水中而出,但那人一身華貴錦藍袍衫,金銀玉飾,佛珠鏈環,全不沾半滴水跡,從容腳尖落地。
他麵容白皙俊雅,披風團龍錦繡,像是個年青男子。
“蘇渤拉尼,動靜太大,魚都被你嚇跑了。”
岸邊釣魚的戴冠男子輕歎一聲,隨手扔了釣竿,語氣頗為掃興。
“兄長見諒。”
藍袍青年拱手道了不是,麵上卻是掩不住的自傲,
“我剛剛在冥想存念,觀遊四方,發現南方有異象顯世!驚喜之下,這才忍不住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