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意外的重逢
法壇上三根燭火通明。
一身華服的郡主被搬出了輦車,躺在院堂裏一張寬大的裘毯上,由侍女替她沐浴更衣,換了一身素淨的白衫。
她的周圍,依照伯眼道人的吩咐,地上畫了八卦卦象,按八卦之序,依次擺放著八枚銅燈盞。
施法的院堂距離門外,隻隔了一道簾幕,其餘閑雜人等都在正門之外,就連定南王與穆天洪,也被隔在了簾幕外頭,不能相近。
雖然明知是為了治病,但定南王還是不免心焦,時不時將目光投入簾幕裏頭,又讓穆天洪加派了守兵,把守在廂房外頭。
就在宋棠音飛身離去之後沒多久,定南王就在法壇布置的間隙問過伯眼道人,這宋姑娘前去除妖,若是成功了,郡主身上的病是否就能迎刃而解?
伯眼道人回答的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郡主氣血虧損劇烈,魂魄又受心口那道鎖鏈所困,身心俱損,危亡之極,要救回來,不是單單降伏妖魔就能解決的。
就算宋棠音降伏了妖魔,郡主也隻是解了鎖鏈之困,保證了氣血不會繼續被抽走,但要穩固郡主體內根源,還是得通過伯眼道人的作法才行。
依照伯眼道人的要求,在作法的同時,穆天洪也下令讓人從府庫中取煉丹所用的諸多藥材。
定南王隻能居於外頭等候,穆天洪雖是修行人出身,但道行不足以參與施法,也被留在了外頭。
一張薄簾,令他們二人對裏頭現在發生的情況一無所知。
伯眼道人一雙濃眉虎眼,此刻閃出一點異光,望著躺在法壇前方沉睡的郡主。
也算你時運不濟,竟被那等人物看上了,如今被摧殘成這樣,還能被我主所用,也算你的福氣。
福陵郡主裴海棠,從伯眼道人接到命令,到達了定南王藩地,見到了人之後,他才明白,為什麽她會成為鏖戰之法的目標。
亥月亥日又亥時出生之女,甚至還是出生的那一年又恰好是已亥年。
而且根據八字,出生之時,明明天色已晚,但卻有天光破雲,彩霞罩頂的異象。
與生俱來就異於常人,再加上亥月亥日亥時出生,可以說是靈性自生再加上純陰無雜的上好體質,屬實是百年不遇的絕好材料,本來若一生順遂,甚至有可能走上修行之路。
那位大人看上她,多半就是瞧中了這一點。
不過,天下之大,這等生來有異的人也不是沒有,就為了滿足那等粗野之輩的願望,對這麽一個女子,竟至於勞煩上頭送了他“穿心鎖”這種靈物……
教主和四劍使拉攏此人的用意非常啊……
伯眼道人慨歎完畢,袖裏也拋出了三枚白色棋子,拂塵向空一甩,甩出一道火雲,裹住棋子。
“丹心元火!”
伯眼道人凝神靜氣,五內鼓蕩,玄氣自拂塵中鼓出,受風一帶而轉為狀似有形之火的氣流。
棋子被這團火氣裹著,在空中不住旋轉,受伯眼道人足下踏步,拂塵揮舞而動。
這是他體內金丹運轉,共鳴髒腑之下形成的一股“丹火”,九轉境施展神通法術到精純處,都依賴此火在內裏驅動,現在伯眼道人將自身所修丹火,通過拂塵外發,將這三枚棋子包裹成一團,在其中慢慢熬煉。
這三枚棋子,是他施展“河車三變”的重要之物,是從金都峰上洗劍池底取出的寒石磨成的,既屬陰寒,又有劍的銳氣附著其上,是他引以為傲之寶。
白色棋子在火團中上下遊轉,不多時就熬煉得泛出熒光。
伯眼道人眼裏也越發滿意。
很好,羊力,鹿力,虎力俱在其中,一切順利。
等到棋子染上火紅,伯眼道人拂塵輕甩,將半空中的火雲驅散,三枚棋子輕巧地被他收在手中。
“差不多了。”
觸感隻是略溫,棋子外表卻已變得通紅,伯眼道人將棋子攥在掌心,看向了壇前的郡主。
這時,郡主胸腹之間,一點紫光隱隱閃動,同時那本來沒有一點血色的慘白小臉上,也顯出可怖的血絲,伯眼道人恰好望見了這一變化,神色稍稍一變。
她動手的還真快啊……
不過有那個人在,這小姑娘縱有本事,應該也不會出太大的變故。
伯眼道人走到郡主身後,拂塵輕揮,她的身子就被一股似有若無的風給托得飄起來。
他手中運起玄氣,棋子在虛空中排列,紅光浮動,飄到了被平平托起的郡主身下。
八盞依照八卦排列的燈燭同時火光變色,燭火泛出紅光,照映郡主的肉身。
伯眼道人念動咒訣,腳下按星鬥序列踏著步子,催動他所說的“河車三變”。
步履運轉之間,棋子從郡主身下逐漸對準了三處穴位,棋子上紅光收聚成線,三點紅光都各自對準她身下下陰,背脊,後腦,三處地方。
也就是“尾閭”,“夾脊”,“玉枕”三個關口所在之處。
一如伯眼道人先前跟定南王所解釋的一樣,河車需得衝三關,自下陰直衝頭頂,以三種不同精純程度的玄氣,直走體內。
分別是羊力,鹿力,以及他自創的“虎力”,三關俱破,才能補住郡主一身經脈缺漏。
可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這“河車三變”真正的目的,當然不是真的為了施救那麽簡單。
隔絕法堂的簾幕外,定南王等人已經等了接近半個時辰,定南王端坐於座上,手裏念珠不斷,閉目誦經不停。
這半個時辰實在有如半年那麽長。
穆天洪站立在旁相陪,目光時不時也望向裏頭。
簾幕掀開,等到伯眼道人從裏頭悠悠步出,定南王也終於坐不住了,趕忙上前急聲問道:“道長,可還救得?”
伯眼道人淡然向定南王回了一禮,答道:“兩關既過,郡主體弱,待到一個時辰後,才能破第三關。”
定南王此時也不顧王家威儀,直接快步走進法壇所在的院堂裏,隻見得郡主裴海棠,安安靜靜地躺在裘皮之上,仍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但相比較之前,她那張秀麗的容顏上本來沒有半分血色,此時,終於顯露出了些微生氣。
看上去,不再像是死人了。
“道長,這……這……”
定南王一雙老臉縱是飽經滄桑,不輕易動容,此刻也不由顫聲語塞,他望著沉睡的郡主,昏沉疲累的眼裏,終於有了光亮。
穆天洪望見此景,也出言問道:“如此一來,就能根治了?”
伯眼道人欣然正要回答,但外頭又是一聲沉重巨響,似有巨物落地。
一隻巨大的白猿落在將軍府空闊的大院門前,雙腳,雙臂,以及頭部,頸部,都各被一個金箍鎖在了一起,身上傷痕不多,卻已頹勢盡顯,隻是喘著虛氣,不怎麽動彈。
這麽一隻怪物,突然從天上落下,引得守兵聚集,叢叢刀槍,將這隻白猿圍在中心。
定南王與穆天洪,伯眼道人聞聲趕來時,除了看見了地上的這隻白猿,也看見了,半空中,宋棠音拎著一個人的衣領,輕輕腳尖點地,落入地麵。
那人一身滿是破口的錦袍,披頭散發,垂頭閉眼,顯然已是昏死了過去。
“郡馬???”
定南王認出了這個人,驚得一個踉蹌,叫出了聲。
他萬萬沒想到,此刻竟然還能看到郡馬朱烈!
宋棠音放了手任由這人倒落在地,渾然不在意地說道:“隻是因為不習慣我帶人禦風,暈了過去而已,這人能大難不死,也算他命大。”
她直直走向定南王等人所在之處,對著伯眼道人說道:“這妖怪現下還殺不得,我就幹脆把它帶回來,交由你們處置了。”
伯眼道人望了一眼那隻白猿所倒下的地方,麵上表現出了一點驚訝:“這妖怪就是謀害郡主與郡馬的罪魁禍首?”
“應該吧,早聽說南山有大猿善於掠人婦女,郡主體內那道鎖,綿延千百裏之外所指的另一頭,就是綁在這隻猿妖身上。”宋棠音將兩手放在腦後,撇撇嘴說道。
“那為何不當場除了它?”追問的是將軍穆天洪。
宋棠音拿手指又指向地上被兵衛扶起準備抬入屋中的郡馬,道:“本來我要動手,是他冒出來提的,他說郡主和這妖怪都被這一道鎖相聯係,一命同體,不先解決郡主的病,殺不了這妖,也解不開這鎖。”
這話一出,幾個人都將目光放到了剛剛被抬進去的郡馬方向。
伯眼道人最先開了口:“郡馬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既如此,我們就先治好郡主的病再做打算,這妖,不妨交由將軍處置。”
……
……
吳逸看到天上高懸的這道鎖鏈時,初時第一感受,也是納悶。
他睡醒後,出門一抬眼,就鳳目發作,望見了這道鎖鏈,並且還看見了半空中飛縱而過的宋棠音。
更準確來說,是看見禦風飛過的宋棠音,帶著一個碩大的葫蘆飛過,葫蘆上好像還載著一團什麽東西。
飛去的方向,還是將軍府?
不知道為什麽,吳逸望著宋棠音和葫蘆遠去之處,心底莫名升起了一絲不安。
好像不跟去看清楚,就不能安心一樣。
出於這種感覺,吳逸運起了隱身術,悄悄跟了上去。
剛剛睡了一覺過後,吳逸體內修為自漲,術法上也有了不小收獲,不過鑒於上次因為距離太近被宋棠音當場識破,他跟得更隱蔽了一些,始終保持相當的距離,確認了她的目的地是將軍府後,才跟上去。
由於隱身,吳逸等到了將軍府,很輕易地就越過了大門外一眾衛兵的防守,而這些衛兵的陣仗,也令他意識到,將軍府內,可能有什麽事在發生。
有了前車之鑒,上次跟蹤時幾乎就是仗著隱身大咧咧站在別人跟前。這次吳逸即使隱身,翻越院牆,穿過門庭時都輕手輕腳,步履小心,潛行之中,離的越近,發現守兵越發精銳,更加令他小心。
吳逸一路上都運起十二成注意力,留意著周圍的動靜,直到隔著一側院牆,聽到人聲對話時,他才停下來,用手攀上了院牆,探出一雙眼睛來。
這一眼望過去,鳳目裏就瞬間燃起了金瞳,目光所至,卻令他心上好似被什麽東西重重敲了一下,連呼吸都停了一瞬。
不可能……
怎麽會???
吳逸的鳳目,是聖尊師傅從二郎顯聖真君那學來的神通,修行之初,就連同《元天妙真訣》一道傳給了他。
鳳目除了能看出對方體內修為,目運金光傷敵以外,其實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功能。
能辨妖氣,識破本來麵目。
當初隻剛剛邁入養氣,一路上多虧了鳳目,才能辨別夜蝠王等等妖邪的妖氣,而如今自己到了龍虎境,鳳目增強更是比之前強了不知多少,能看到的東西,也更加精微深入。
隻是如今看見的,卻是吳逸怎麽想都沒有想到的情景。
他偶爾也想過,自那天一別後,再重逢見麵,會是怎麽樣的情景。
多少種可能裏,唯獨沒有今日眼前的這一種。
那一隻被眾多士兵圍著,身體四肢被幾個金圈鎖住的白色巨猿,已是頹倒虛弱,奄奄一息。
眾人看它是妖,獨吳逸見她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