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大禹國·他沒有死
“侯府夥食不差,想吃螃蟹隨時可同後廚大娘說,我又不缺你那一頓螃蟹。你若真覺得對不起我,就答應我,以後別同硯北他們走的這樣近了,別讓任何人,拿你尋樂子!”
“墨風你關心我?”
“才沒有。”
“你在意我!”
“……”
“哈哈,其實,被人在意的感覺,還不錯。”
“……有毛病!”
瞧著臨水的長廊上緩緩行遠的一雙人,我忽然,有些欣慰。
“如果你同墨風在一起了,即便,他日我歸了塵土,也再沒有什麽可憂心的了。”
花藜為我披上了一件輕薄些的披風,聽我這般感慨了,嘟嘴有點不悅:“殿下你胡說些什麽呢?什麽叫他日歸了塵土……你長命百歲,未來的日子,還久著呢。”
“久……”我啞然輕笑,五年,也算久麽?
攏了攏肩上的衣物,我轉身回眸,視線無意落到了花藜高盤的烏發間,別著的那朵栩栩如生、色澤明豔的絨花上……
絨花,紅色的絨花。
記憶裏倏然翻湧出了在江都時,崖魘立在枯樹下,手捧絨花,深情凝望的那一幕——
那朵絨花,便同眼前花藜發間的這朵絨花,一模一樣……
“你頭上的絨花?”我直勾勾的盯著那花,好奇問她。
花藜聽我問及她的發飾,便抬手也摸了摸,不好意思的低頭,紅著臉回答道:“這絨花,是我找春蘭她們特意定製的……”
“定製?”我聽不明白……
花藜頷首:“嗯,是奴婢親手畫的圖樣……”
“親手所繪的圖樣?這個樣式的絨花,難道,還有什麽特殊意義?”
花藜咬唇,一副小女兒姿態的嬌羞道:“殿下還記得,奴婢同殿下說過,奴婢很小的時候,有個特別照顧奴婢的哥哥,常來奴婢家中找奴婢玩麽?他家沒出事的前一年,我過生辰的時候,那位哥哥特意在街頭首飾鋪上買了朵紅色的絨花送給我,當做了給我的生辰禮物……我很喜歡那朵絨花,隻是多年前,我在清掃浣衣局的時候,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將它弄丟了。
我後來尋了很久,都沒有尋到那朵絨花,也不曉得是不是被宮中其她姐妹給拾了去,瞧她精致,便偷偷藏起來了……今年過生辰的時候,我聽見宮裏有人吹起那位哥哥曾經吹過的曲子,就突然,挺想念他的……之前他送我的那枚絨花已經沒有了,我就想著,仿一個也好,至少還能睹物思人……殿下,奴婢戴這絨花,好看麽?”
我怔怔的凝望著她,凝望著那朵美豔無雙的絨花,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良久,我方保持鎮定的點頭:“嗯,好看。”
原來能讓堂堂暗衛統領黯然失神,深情相視的東西,便是花藜以前遺落的那朵絨花……
他為何會對花藜的絨花那般上心?難道……
罪臣之後,先於花藜被抄家滅門……我記得皇兄曾經說過,崖魘在沒入宮前,姓蕭,他爹犯了私通敵國的謀逆之罪,被先皇盛怒之下,下旨滅了滿門。
原本崖魘是不該活的,可行刑前夕,先皇突然起了要去死牢探監的念頭,回來以後,身邊便帶了個小小的白麵娃娃。
蕭家滿門被處斬後,先皇將蕭家遺孤安排進了暗影樓,重新取名為崖魘。
後因崖魘在暗影樓表現突出,深得先皇青睞,於是先皇便將崖魘調去了彼時還不是太子的皇兄身邊,做他的影衛,貼身侍奉皇兄這個二皇子。
仔細算來,崖魘侍奉在皇兄身邊,為他盡忠,已有十五年了……
崖魘比花藜先入宮,再加之一個常伴太子左右,深居東宮,一個被打入浣衣局洗衣,貶入後宮清掃宮閣,故而多年後花藜認不出崖魘,應該也是情理之中。
“花藜,你可還記得,你那位被滅滿門的哥哥……他姓什麽?”我試探著問她。
花藜咬了咬唇,想了一陣,“奴婢記得……風襲桃花渡十裏,夜幕蕭聲盈月樓。奴婢姓花,他姓蕭。他是江北蕭家之後。”
“江北蕭家之後……”
花藜又補充道:“叫蕭文遠。”
“蕭文遠……”我心底驚了下,暗暗攥住袖口。
果真,是他。
蕭文遠。
我見過暗影樓的暗衛卷宗,崖魘以前的名字,便叫蕭文遠。
彼時我還甚感詫異,饒是如何都想不到,崖魘那麽冰冷薄涼的一個人,以前竟有個如此儒雅溫潤的名字……
“花藜,如若,你那個哥哥還活在世上……隻是,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個、你一見到,就害怕的人……你能接受麽?你會選擇,逃避他,不要他麽?”我小心翼翼的問花藜。
花藜挑了下眉:“變成了另一個我一見到,就害怕的人?有多可怕?”
我猶豫著打比方:“譬如……像崖魘一樣凶的那種人。”
“崖魘……”花藜琢磨了一陣,乖巧懂事道:“大統領,他其實也不是、特別嚇人。如若蕭哥哥還活著,那他就算變成大統領那樣的人……我也是能接受的!”心疼的低頭,花藜輕輕道:“死裏逃生,他應該也吃了不少苦吧。那麽苦的人,就算凶一些,冷漠一些,也沒什麽可譴責,怨怪的。隻要不壞,隻要性格不扭曲,便是最好的結果……隻可惜,這世上,哪有這麽多如若。奴婢的蕭哥哥……死了這麽多年,也不可能再死而複生了。”
我頓了頓,接著問下去:“就算是像崖魘一樣凶,你也不會嫌棄,不會害怕?”
花藜點頭堅定道:“莫說是像崖魘大統領一樣凶了,就算是像暗影樓那些師父們一樣凶,我都不會嫌棄,不會離開他!”約莫是從我的再三追問中窺得了些許怪處,花藜擰著眉心,小聲探問:“殿下,您為何,突然這樣問?難不成……殿下您聽見了什麽消息,知道我的蕭哥哥,沒死?”
瞧著花藜臉上的神色由惆悵轉變為欣喜,我遲疑了……
暗衛同宮女,會有好下場麽?
一入暗影樓,崖魘便已回不了頭了。隻能生是暗影樓的人,死是暗影樓的鬼。
成親這種事,對於崖魘而言,隻能是像上回那樣,有重臣家的千金看中他了,而帝王又樂意促成這樁婚事,他才能得償所願……可以花藜如今的身份,想要帝王賜婚,即便我親自出麵,皇兄也未必會同意。就算同意了,也未必會有好結果……
若崖魘肯與重臣家的千金結親,成為帝王器重之臣的上門女婿,那他則可順利脫身暗影樓,擺脫暗衛的特殊身份。
可他若與宮女結親,他的暗衛身份,則依舊保留……即便是宮中女官,也沒資格帶他脫離暗衛之籍。
況且,成為暗衛的家眷,更是隨時隨地,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從崖魘之前對待花藜的反應上來看,崖魘不但認出了花藜,且對花藜……還有情。
之所以遲遲不肯與花藜相認,默默將一切衝動都隱藏於心底,十有八九,也是礙於這個原因吧。
若我現在將真相告訴花藜,那豈不是害崖魘前功盡棄了,浪費了崖魘先前這麽多年的一片苦心。
可若我不將真相告訴花藜,難道……真要這樣,瞞著花藜一輩子?
思紂再三,我還是決定,有些真相,花藜應該知道。
有些人生路……理應花藜親自來選。
是閉目逃避,還是萬劫不複,隻要是遵從自己的內心,便不至於給自己的餘生留下遺憾……
“花藜。”
“嗯?”
我斟酌著道:“曾經,因著皇兄的關係,我見過暗影樓所有暗衛的身世卷宗,其中,便有崖魘大統領的那一卷。”
花藜怔了下,昂頭不甚明白的擰眉凝視我:“殿下……看見大統領的身世卷宗,他的卷宗,有什麽特別之處麽?”
我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鄭重同她道:“崖魘,他是京畿兵馬府總兵,蕭遲山蕭大人家的獨子,曾經的名字,喚作蕭文遠。”
花藜呼吸一滯,臉色瞬白。
我在她詫異的目光下,繼續道下去:“他幼年時期,便被先皇下令,滿門抄斬了……隻是他滿門被處斬的前夕,先皇見到了他,看中了他的聰明睿智,於是便將他從死牢中帶了出來,送入暗影閣,培養成了小影衛,還改了蕭家後嗣的名字,重新給他起了崖魘這個名字……當初在江都,我曾見到他拿著同你發間絨花一模一樣的發飾站在枯樹下發呆,許久都未能回過神……花藜,崖魘就是你的蕭哥哥,隻是,他定然是礙於身份之差,才會不敢與你相認。
花藜,你與他、現在並不是最佳的相認時機,你也曉得,皇兄如今被趙相蒙蔽了雙眼,改了性子,皇兄現在,忌憚我與三哥……你現在就與他相認,隻會給他添麻煩。要如何抉擇……花藜,你也不小了,可以自己做決定了。”
“崖魘,蕭哥哥……”花藜皺著一雙細長的柳葉眉,眨了眨眼睛,眼角濕潤泛紅,臉上的神色,顯然是驚喜大於惆悵的。“他沒死,他真的沒死……”
淚水迅速在眼底凝聚成滴,花藜抬手捂住嘴,咬唇哽咽了聲:“原來,不是錯覺。在宮中每年都折花給我慶生的人,就是蕭哥哥,我受罰時,總有人在我窗前放藥,那個人也是蕭哥哥……在我房頂吹笛子,吹簫的人,還是蕭哥哥……他沒死,他還活的好好的,比我活的好。暗衛大統領,他之前那十幾年,應該過的很艱苦吧……從一名普通的暗衛,一步一步爬到暗衛統領的位置上,蕭哥哥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抬袖抹了把眼淚,花藜沒出息的吸了吸鼻涕,又哭又笑道:“他果然比我堅強,他難受的時候,都不用我哄……不相認就不相認唄,至少也要讓我曉得,他還活著呀。曉得他還活著,我的心,就不會那麽痛了。”昂起淚紅的雙眸,花藜可憐兮兮的乖乖請求我:“殿下,我想去看看他……我保證,我不會與他相認,我就是想去看看他,我就是想,親手摸一摸他的胸膛,感受一下他的心,是否還跳動著。我想瞧瞧,他還是不是,我曾經的那個蕭哥哥……”
我伸手攥住了她的纖纖玉指,抿唇淡淡一笑道:“我既肯將真相告訴你,那肯定是允許你去見他的。我不是說過麽,你做什麽決定,都可。我隻是想提前同你挑明一些利害關係。不過,花藜,你要相信我,既是決定的事情,那便放手去做吧,本宮大不了往後辛苦些……定能護得住你的。本宮會想方設法,成全我家花藜的所有心願。”
“殿下。”花藜感動的流下了兩行清淚,驀然撲過來抱住我,嗓音哽咽道:“奴婢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遇見了殿下。殿下,你是個好姐姐。”
好姐姐……
我亦溫和的摟住她的身子,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
——
“我在宮外鬧了近一個月的脾氣,皇兄都反常的沒有主動來尋我,向我說好話認錯。最開始的時候,倒是遣了小海子來安南侯府尋過我兩回,可我性子倔,不肯先服軟原諒他,就堅決不肯聽他的命令回宮,後來,皇兄便連小海子也不遣了,索性縱著我在三哥府上樂不思蜀。
聽久留在皇宮的穆昭太子說,皇兄變得愈發殘暴了,早前幾日朝堂上一位大臣因在皇兄母妃忌日的事情上失言說錯了話,便被皇兄當即下令拉出去杖三十了,打的那位大臣如今還下不了床……而且,皇兄還怪異的揚言要替太皇帝時期的一位謀反的少公主平反。
這等早被皇家拍板定案了幾十年的舊案,如今再查,鐵定是查不到什麽線索證據能佐證那位少公主的清白了,所謂平反,也僅僅隻是靠皇兄的一人之言來下定論……
生前得不到答案的事情,卻在魂魄離體的那一瞬間,全都明了了。原來我住在三哥府上的那一個月,皇兄曾微服出宮,去過侯府,隻是彼時恰好被他見到三哥陪我一起蕩秋千的場麵,他一時吃醋,便怒氣騰騰的拂袖而去了,然回宮以後,他卻遇見了正想尋他做主的化霖——”
時光重回七月時,化霖一襲墨衣聳立在皇兄的萬歲殿案前,眉飛色舞的向皇兄進讒言:“陛下的秘密,父親都已經告訴臣了,陛下想得到帝女,臣想得到安南侯,既如此,不如,陛下與臣合作。屆時,陛下與臣,互惠互利。”
殿上帝王鐵青著臉,攥緊拳頭欲要發怒:“朕原不知,趙相的嘴巴,竟也這般漏風!”
墨衣祭司不慌不忙的解釋:“陛下您誤會了,這件事,父親隻告訴了臣。且父親告訴臣,是為了讓臣助陛下一臂之力的。”
“助朕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