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大禹國·一國之君
我冷了聲,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帳頂的堇色芙蓉花痕,重複形容了一遍:“我的心疾,是如何被醫好的?還有,三哥他究竟去了什麽地方,我體內的這顆珠子,是不是三哥給我取的?”
“心疾。”花藜嗆了聲,心虛低頭,抽回手擰袖子:“你的心疾,當然是國師大人幫你治好的……侯爺這些天來一直都陪在你的榻前寸步未離,沒去什麽地方啊……”
“你就別騙我了。”我語氣僵硬的啟唇,開門見山道:“我的心疾,是娘胎中攜來的,自小到大,我的心,便從未輕鬆過半刻。即便不發病,心也總像是被繩索捆綁著一樣,緊的難受。索性是緊了不少年,我也都習慣了,如今突然放鬆了下來,這種舒適感,格外的強烈。所以,我現在能很清晰的感受到,我的心疾痊愈了。
你說我的病,是師尊幫我治好的,可你難道不記得,師尊曾說過,我的心疾,他無法可根治,唯能盡力替我壓製麽?若師尊真有妙法可醫我,倒也不至於等到如今才下手。方才,我在三哥懷中,感受到了一股子很滲人的寒涼氣息,三哥如今,身上還殘留著幾絲相絞的仙氣與濁氣,那並非是凡間地方能有的氣息,我敢肯定,三哥近來一定入了什麽仙境或是魔境。
而且,我察覺到,我體內多了一顆珠子,這珠子散發出來的仙氣,與三哥手上殘留的仙氣,一模一樣……三哥受了內傷,很嚴重的內傷,他今日特意用了蓮香熏衣,其實是想掩蓋住身上的血腥味……他的手很冰涼,他定是為了這顆珠子,才被傷成這樣的。”
“殿下……”花藜的腦袋越垂越低,手指絞著自己的寬袖,還欲再隱瞞:“沒有、殿下您睡糊塗了……”
我深呼一口氣,主動攥緊了花藜的小爪子,視線落回那張嬌俏且肉嘟嘟的小臉上,無限傷感道:“花藜,我現在能信的人,隻有你了……我曉得,他肯定是對你下了封口令,不許你告訴我這些。可花藜,我喜歡他,我深愛他,我有資格知道,他為我做下的所有事。
花藜,我知道他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我也知道他想將這件事忽悠過去,他是怕我曉得後難過,可、我實在做不到,就這樣心安理得的接受他默默無聞的付出……花藜,將心比心,假若今日喚作你與崖魘逢上這種事,你也會極度希望,我能告訴你真相的。
花藜,有些善意的謊言,對於當事人來說,未必是最好的處理方式,更何況如今木已成舟,他該做的都做了,我也不能憑一己之力改變些什麽,我想知道真相,也不過是為了銘記住他為我所做的那些付出。其實大致的答案,我都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我隻是害怕低估了三哥對我的情……我想知道,他究竟為了我,做到了哪種地步。”
花藜坐在我的床邊,咬了咬唇,一臉為難的糾結了良久。
“花藜。”我目光真誠的祈求著她。
她癟了癟嘴,少時後,終還是被我的一腔真摯給感動到了。“好了殿下,奴婢同你實話實說就是了……你體內的龍珠,的確是侯爺九死一生冒著生命危險,從歸墟之海取來的……”
“歸墟之海?”我驚訝皺眉,撐起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花藜點點頭,鄭重道:“嗯,就是歸墟之海。國師大人說,那裏曾是諸神亡靈的歸處,乃是天下萬水之先祖。歸墟屬靈氣逼人的仙境,歸墟之下,鎮壓著一條修煉了許多萬年的邪龍。
龍體內,有一龍珠,龍珠是至陰之物,恰能壓得住殿下體內的至陽之力……國師大人還說,若想徹底根治殿下的心疾,就必須得前往歸墟之海取這枚龍龍珠。而取珠之人,也得按什麽八字命格來擇選,看取珠人的氣運能不能降得住那邪龍……最後似乎是算到了侯爺的命格比較適宜取珠,所以侯爺就親自去了……
奴婢風塵仆仆的趕來國師府時,侯爺便已經早走了。聽蓮蒂姐姐與墨風哥哥說,侯爺那夜將殿下抱過來後,國師施法令殿下的病情穩定了下來,兩人就著孤燈,在這間房裏說了很久的話。
天明時分墨風哥哥來尋侯爺,便從國師大人口中得知侯爺已經走了……侯爺走的悄無聲息,整個國師府除了國師大人之外,無人曉得他究竟是何時出門的。沒有叮囑,也沒有什麽字條留下來,如此銷聲匿跡了十天之久。
第十一天,殿下的鼻息越來越微弱,國師大人與夫人親自過來照顧殿下,用法術幫殿下穩住心脈,維持呼吸,便在我們以為殿下要沒救了的時候,侯爺回來了……駕馬一身是血的直接衝進了國師府……國師大人從侯爺手裏接過那枚龍珠時,本是漂漂亮亮的青龍龍珠,都被侯爺的血給遮住了光華。
侯爺把龍珠完好無損的交給國師大人了,便也放心了,眼一閉就從那匹汗血寶馬身上摔了下來。國師大人讓夫人先將龍珠拿給殿下救命,自個兒則讓硯北墨風將侯爺抬進自己房間,不眠不休的為侯爺運功療傷了兩日一夜,才終於讓侯爺脫離了生命危險。
國師大人告訴我們,若侯爺再晚回來兩日……侯爺與殿下可能真的要雙雙到下麵去做夫妻了。侯爺的五髒六腑都被邪龍給損傷了,假若換做一般人,恐是出不去歸墟便一命嗚呼了,而侯爺這一路咬緊牙關拚命駕馬跑回來,是全憑著心底的一個執念在吊著最後一口氣。
殿下,侯爺為了治好您的心疾,什麽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幹了……侯爺自知自己的身體狀況嚇人,他害怕殿下得知真相後會心生愧疚,自責心疼,所以在殿下還未蘇醒之前,他便已然朝國師府上下下了禁令,不許任何人在您麵前提及他重傷而歸的事情。
還叮囑我們,殿下若問起她的心疾究竟是如何好的,便隻需回答是國師大人找到了良方,所以才令她起死回生,心急痊愈的……殿下,奴婢以後再也不會懷疑侯爺對您的真心了,侯爺他,確實是個好人,是個重情重義的大好人!”
“歸墟之海,龍珠……”我抬手捂住酸痛的雙眼,深呼一口氣,心疼道:“那可是修煉了數萬年的龍妖啊,他一凡人,怎會是龍妖的對手……這顆龍珠,是他用自己的命換來的,他怎麽能,這樣傻呢!”
“殿下……”小花藜乖乖俯身趴在了我膝上,嘟嘴道:“夫人說,侯爺是大富大貴之人,命不該絕……這世間其實還是有人定勝天的事情發生的,侯爺去取龍珠之事,看起來像是不自量力,可到頭來,侯爺還是成功了……夫人告訴奴婢,隻要侯爺心中真的有殿下,殿下在侯爺的心中真的是彌足珍貴,無可替代,侯爺就一定能拿回龍珠的。殿下,侯爺他這次,是真的向所有人證明了自己對殿下的真心……連陛下,都說侯爺是個瘋子。”
“陛下。”我訥訥的重複著這兩個字,輕輕問花藜:“皇兄來看過我?”
花藜點頭:“嗯,侯爺沒回來之前,陛下日日都出宮來看殿下。陛下他雖然在某些事上,對殿下很凶,可奴婢瞧得出來,陛下他心裏,還是很在意殿下的。殿下性命垂危那幾日,陛下的臉色也日益憔悴……隻不過,或許陛下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侯爺搶他妹妹的事實吧,自從侯爺回京後,陛下便再也沒來看過殿下,僅是吩咐了國師府的下人,待殿下清醒了,就及時傳消息進宮告知他……”
我心情疲累的扶額,“他這是還在同我賭氣。罷了,有些事注定不能妥協,他不肯低這個頭,我也不想去向他認這個錯,他要賭氣便賭著吧……再怎麽生氣,都換不回兩位大人的性命了。”
“殿、殿下。”花藜昂頭看我的眼神,倏然心虛了起來。
我瞟了她一眼:“說。”
花藜低頭懦懦道:“前幾日,大統領來尋我了……”
“嗯,那不是挺好?”
“他、牽我手了。”小花藜一臉紅光。
我深表無奈的揉額:“再努把力,爭取下回抱到他!”
“可、可……”小花藜突然結巴,似有什麽話難以啟齒,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續下去:“他臨走前,特意同我說了幾句話……我一開始還沒覺得那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可這幾日偶然想起,便越想越覺得奇怪……”
我定了定心:“什麽話?”
小花藜咬了下唇,“他說,陛下已經不是以前的陛下了,還說陛下近來的狀況不大好,甚是暴躁。他要奴婢,當心祭司閣……還說祭司閣幹的都是些濫殺無辜的混賬事。還有、還有,狼狽終歸是一窩,汙水池子中,隻有一盞清蓮,另一朵,早就被淤泥腐了根。若有可能的話,逍遙避世的生活更適合殿下與侯爺……”
“狼狽終歸是一窩。汙水池中,僅有一盞清蓮。逍遙避世……”我低低重複著這些關鍵字眼。
崖魘,這是在好心提醒我們,朝堂之上,皇兄已經打算向三哥下手了麽?
……
夜幕初臨,庭院外的合歡花還灑脫的挺立在和風星辰下,花盞翩翩而落,墜入我的掌心。
我立在雕花的軒窗前,捧著那盞殷紅的合歡花,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忍住的向身後那名悠閑飲茶的白衣神者開口問道:“師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雙帝星的另一顆帝王星,星命會應在三哥的身上……三哥,他是大禹國的下一任帝王,對麽?那我皇兄,會死麽?”
約莫是早就猜到我會問起這個問題了,師尊他老人家抿了口清茶後幽幽言道:“命中早已注定的事情,更改不得。當人之力,逆不過天意的時候,順其發展,方是最好的處世法門。”
我暗暗捏緊了搭在窗台上的那隻手,他老人家果然早就知道了。
我咬唇沉默了一會兒:“可我不想看他們兵戎相見,同室操戈,反目成仇互相傷害……他們之間,我誰都不願傷害……師尊,我不明白,三哥根本無心那龍位,可他怎會,應了星命。三哥會殺了我哥哥麽?皇兄他近些年來身居高位,是性子執拗了些,我怕,有朝一日他從高處墜下來,會承受不住……”
師尊他老人家依舊風輕雲淡的捏著茶蓋慢悠悠撥去茶麵浮霧,輕輕吹了吹茶上熱息,麵不改色的問道:“阿四,你說,旻兒在政事上的功績,比之州兒,孰更勝一籌?”
我思紂片刻,回道:“若論在政事上,皇兄雖是帝王,但自登基以來,並無建樹,反而在皇叔一事上,頗落他人口舌,引了不少百姓非議。而反觀三哥,少年揚名,年紀輕輕便常常帶兵打仗上戰場,保我大禹國數年安穩,不受他國威脅,早幾年便被民間百姓奉為戰神將軍,文武雙全,以德服人。
且三哥鎮守潁州的這麽多年,愛民如子,廣受江東百姓愛戴擁護。單憑三哥早年所立下的那堆軍功,及大禹國百姓們對三哥的深深敬愛來看,便可曉得,在政事功績之上,三哥肯定是力壓皇兄一頭的。”
師尊挑挑眉,又問道:“那在民心之上,阿四說,百姓們是更願意擁護信任州兒那個皇帝,還是旻兒這個安南侯,白侯爺?”
我沉了嗓音,低喃道:“皇兄自登基時起,朝堂上下便甚是混亂,有心之人散布出去的謠言不少,以至於百姓們打最開始,便對皇兄這個新帝沒什麽好感。中間又橫插了江都雨災一事,不管雨災究竟是天怒也好,還是命數也罷,即便後來雨災得以驅除,可江都死了那麽多人,百姓們的心中,都還是會有疙瘩的。
百姓才不會管雨災釀成後來的慘劇,到底是奸臣的錯,還是朝廷的錯,在大禹國的土地上發生這等災難,百姓們下意識便會將所有的錯,都歸於帝王身上……如今的皇兄,於百姓們來說,便是一個冷冰冰的君主,百姓們隻會敬畏他,害怕他,擁護信任四字,百姓們必然是做不到的。”
輕輕將掌中的嫣紅合歡花放在窗台上,我對著一盞明燭,接著說道:“三哥是鎮國安南侯,他戰功赫赫,本就深受百姓喜愛,百姓將他視為大禹國的守護神,加之他對百姓寬和仁愛,愛民如子的美名傳遍整個大禹國,即便是遠在潁州千裏之外的京城百姓,也在得知他要入京時,夾道相迎,歡呼雀躍。三哥與皇兄,誰更受百姓信任擁護,答案無需細斟酌,便可呼之而出。”
“嗯,於國家而言,明君是延續社稷之根本。於百姓而言,明君,乃是庇佑萬民的神靈。百姓如水,帝王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帝王得百姓之認可,百姓愛戴帝王,方能心甘情願,載著帝王這隻舟。一國江山,社稷氣運,才能得以綿延下去,源遠流長。相反,百姓若感受不到帝王的庇佑,對帝王唯有恐懼畏怕之心,久而久之,帝王失了民心,便如同,舟行旱路,舉步維艱。
這江山,終歸還是你上羽家的,暫時這帝王位由誰來坐,並不重要。更何況,你不是自己心裏也清楚,旻兒比州兒,更適合做一國之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