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蔣喬微微皺了皺眉, 隻問道:“蔣良人派她的宮女來要做什麽?”
茗夏搖搖頭,回道:“奴婢問她,她也不說, 隻要求見主子當麵說。”而後茗夏皺了皺眉,又補充道:“奴婢進來回主子的時候,特意叫她站到陰涼處等著, 她偏不肯, 硬是要站在大太陽底下等著。”
蔣喬就不由冷笑一聲:“是不是我不見她, 她等會兒就來個中暑暈倒, 回頭就指責我冷酷無情欺負人呀?”
小華子一邊扇著扇子, 一邊道:“主子不必擔心。她若是非要等在哪兒, 逼著主子見她,奴才就給她送一些冰塊去, 這樣就不怕她裝著中暑了。”
“不送。”蔣喬幹脆利落地否決了小華子的建議:“宮中冰塊皆有份例,咱們這兒的冰塊份例本來就不多。不論是用我自己的份例,還是你們宮人的份例,都是給她便宜。”
“既然她非要見我,那就讓她進來。”前些日子剛送走個道德綁架的蔣太嬪,今天又迎來試圖碰瓷的蔣良人宮女, 蔣喬現在的心情不大美妙。
茗夏領命而去,片刻後帶著一名長相普通的宮女進來了。
“奴婢是蔣良人身邊的宮女,名喚紫兒, 見過蔣良媛。”那宮女行了一禮,先是自我介紹, 而後道:“我家主子因著前些日子在言語上冒犯了蔣良媛,這些日子心懷愧疚、寢食難安,總想著這麽補償蔣良媛。正好如今到了避暑行宮, 不必請安,閑暇的時間多,我家主子今日就在翡翠湖上的亭子旁設了小宴,特意來邀請蔣良媛,希望賠罪。還望蔣良媛賞光。”
這話說得還算客氣有水平,但蔣喬可半點都不信。
隨後蔣喬就想起:在原書裏,溫繡就是聽了嫻容華的挑撥後,死纏爛打地邀請原主到翡翠湖邊的小亭子裏去。原主性子良懦,鬆口前往。結果溫繡設計調開錦瑟,自己跌入湖中,一口咬定是原主推她下去。而後永宣帝親來問詢時,原主沒有證據證人百口莫辯。溫繡那兒卻又跳出幾個過路的灑掃宮人,說是看到原主推人。
人證俱在,原主立時被永宣帝從正四品容華貶作正九品選侍,送回宮中禁足。
想到這,蔣喬就輕輕歎了一口氣:果然呀,自己先前的預感是正確的,溫繡被提前踢出選秀,就由和溫繡性子相似的蔣良人代替了溫繡在劇情中的位置。
但這次,是不是還是嫻容華挑唆的呢?
如果仍是,在她和原主相比,遠遠不算得寵的程度,嫻容華卻仍是選了自己下手。那是否可以說明嫻容華對所謂“擋路石”的判定,不是隻看寵愛,而是看永宣帝對別人的幾分特殊?
蔣喬懶懶動了動手指:她沒有嫻容華那樣龐大的人脈,自然無從得知這段時日嫻容華是否和蔣良人有接觸。這個猜測,隻能看之後沈容華是否出事來從側麵進行判斷了。
就在蔣喬想心思的檔口,底下的紫兒遲遲得不到回應,隻好咬牙又重複了一次:“還請蔣良媛賞光,不叫我家主子的一腔心意付諸東流。”
茗夏在一旁有些焦急:蔣良人此舉,一看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懷好意。主子肯定已經看出來了,隻是會想出什麽計策呢?
“本嬪身子不適,恐怕要辜負蔣良人的一番美意了。”蔣喬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為蔣良人又記下一筆,而後對茗夏道:“頭暈的很,將紫兒姑娘請出去吧。”
茗夏聽完,有些微的驚訝,不過很快就理解了:蔣良人在宮裏算哪個?憑主子比她高的位份就能輕易拒絕此事,又何須費心思對著一個算不上對手的人想計策呢?
茗夏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拍拍手,就有兩位人高馬大的粗使宮女行到屋門前待命。
“辛苦紫兒姑娘跑一趟了,隻望蔣良人體諒良媛主子呢。”茗夏雖然笑得和善,但語氣中是不容紫兒拒絕的態度。
紫兒無法,隻好行禮告退,然後急匆匆前往翡翠湖,告知蔣良人蔣喬拒絕前往的消息。
因著紫兒步履匆匆,剛出玉甌閣幾步,就撞到了一位宮女。
看見對方衣裳上一品宮女的紋飾,紫兒立即彎腰道歉:“抱歉,因為要回主子急事,我就走得急了些,還請這位姐姐諒解。”
所幸這位一品宮女是個爽快性格,對她幹脆大方道:“這算什麽事,不過撞了一下罷了。既然你家主子有急事,就快去吧,別惹了主子生氣。”
紫兒趕忙應了一聲,又道了一回謝,才繼續向翡翠湖急走而去。
而被紫兒撞到的那位一品宮女,正是薛意如身邊的江碧。
“主子。”江碧冷眼看了紫兒的背影半晌,才回到薛意如和常寶林共同住的映月居。
“如何,喬妹妹答應了麽?”薛意如見江碧進來,就立刻急急發問。
原來,薛意如所住的映月居就離翡翠湖的亭子幾十步的距離,加上薛意如自帶的散財大法,早早就知道蔣良人邀請蔣喬一事。
生怕蔣喬中了陷阱,薛意如早早派了江碧守在蔣喬的玉甌閣外。若是蔣喬答應了蔣良人,江碧就會立刻上去,說薛意如邀請敘話。
薛意如相信,蔣喬一定會拋下蔣良人的邀約,選擇先到自己這邊來。
江碧搖搖頭:“紫兒是一個人出來的,臉上還有懊惱的意味,想來是蔣良媛沒有答應。”
“既然喬妹妹沒有答應,那我就去見見這蔣良人。”薛意如擱下手中的茶盞,在木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常寶林皺了皺眉頭,溫聲勸道:“薛姐姐,很不必這樣,咱們不理她就是了。”
薛意如起了身,朝常寶林道:“隻不過是這一次不理罷了。蔣良人沒達到約見喬妹妹的目的,之後必然會狗皮膏藥一般粘著喬妹妹。”
“反正我也看她不爽好久了。”薛意如冷冷哼一聲,見常寶林頗為不安,就拍了拍對方的肩:“常妹妹,且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常寶林無法,在看著薛意如風風火火離開後,就隻得前往蔣喬的玉甌閣。
於是,蔣喬和常寶林在不到半個時辰後就得知了一個消息——有分寸的薛意如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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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時間線調到薛意如出映月居的那一刻。
彼時,蔣良人正在頗為焦心地等待紫兒的回來。
看著麵前泛著熱氣的精致糕點,蔣良人就有些心疼:這可是她幾乎花光了身上的銀子打點來的!
心疼了片刻後,蔣良人就安慰自己:沒關係,等過了今天,自己就能一舉獲得皇上的注意。等她得寵了,這銀錢不就會流水一樣來了麽?
這兩個月內,蔣良人都一直深陷在隻被皇上翻了一次牌子的恐慌之中。
進宮前聽說,宮裏的人最會看臉色行事,麵對得寵失寵之人的態度截然不同,拜高踩低是司空常見的事情。
蔣良人侍寢前還不覺得,可等侍寢後,眼見自己沒有被晉升,賞賜也是尋常的規格,自己的待遇也就肉眼可見地下降了。
蔣良人吃著一日不如一日的飯菜點心,自然不甘心這樣過下去。
她想得寵,她想做人上人。
原先蔣良人是想著,自己沒有過於出色的外貌,也沒有什麽才能,這才被永宣帝遺忘。
還是七天前,在禦花園遇到嫻容華的那幾句話點醒了她。
“蔣良人,你且看那個淺紫色的蝴蝶。”嫻容華的聲音落在正在賞花想蔣良人耳畔:“原本也算是漂亮,可和一旁的藍紫色閃蝶飛在一起,就不引人注目了。”
嫻容華側頭望著蔣良人,含笑的眉目間有幾分憐憫:“可見,世間萬物都各有各的美麗,若是沒有被旁人看到,隻是不慎被人拉去做了比較罷了。”
“蔣良人,我看你近日有些苦惱。”嫻容華朝著蔣良人輕輕一笑,丟下一句話就轉身離去了:“不用擔心,隻要不再被旁人拉著比較,定然也會有機會展現自己的美麗——蔣良人隻要細想想,誰會去和你比較呢?”
這話相當於是提示蔣良人:你進宮以來,得罪了哪個可以在皇上麵前說得上話的妃嬪?
聽完嫻容華這話的蔣良人,回去翻來覆去想了一個晚上,終於想出點東西來。
是那日蔣喬侍寢完來請安,自己出聲刺了蔣喬幾句。可沒想到蔣喬請安回去,就接了聖旨,晉升為良媛。
加上蔣喬和自己出身同族,蔣良人覺得,定然是蔣喬在皇上麵前說了自己的壞話,才叫皇上不僅晚翻自己的牌子,還被皇上遺忘。
蔣良人原本還拿不準主意,又特意去委婉詢問了嫻容華。
“有時候,要相信自己的直覺。”嫻容華微微笑著,端莊的笑容叫人忍不住產生信賴的感覺。
於是蔣良人回去規劃良久,才有了今天這一頓針對蔣喬的鴻門宴。
蔣良人想得好好的:先是將蔣喬的宮女借故調走,自己再站在柵欄邊上,用言語激怒蔣喬,刺激對方推自己落水。自然,若是蔣喬沒有被激怒,自己就跳下去,橫豎水也不深。
這亭子先前修建時,為了能達到“獨身靜賞湖光山色”的效果,繞著四周建了玲瓏曲折的假山,用來做些秘密事情是最合適不過的。
她要永宣帝看看蔣喬醜惡的真是麵容,憐惜自己的委屈。
正想著,蔣良人就看到了從外頭回來的紫兒,一臉垂頭喪氣的模樣。
“人呢?”蔣良人見紫兒身後沒人,皺眉問道:“你沒見到蔣良媛麽?”
紫兒撇嘴:“稟主子,奴婢見是見到蔣良媛了。可人家一口就回絕了主子的邀請,推說身子不好,沒有半點猶豫的。”
蔣良人咬牙:“你怎麽沒有再爭取爭取?”
紫兒就有些委屈:“奴婢不過是宮人,哪裏敢在主子麵前多說半句話呢?奴婢要是再爭取爭取,就該是被丟出玉甌閣的下場了!”
“沒用的東西!”蔣良人罵了紫兒一句,然後吩咐道:“罷了,這裏茶都冷了,你先去大膳房再倒杯熱茶來。記得順路喊青兒過來。”
紫兒委屈應下,又生恐再被蔣良人責罰,走得又快又急,眨眼就消失在假山中的小道裏了。
“既然這樣,我就親自去一趟玉甌閣”紫兒離開後,蔣良人思慮片刻,決定道。
蔣良人就不信蔣喬還能將她直接丟出玉甌閣!
正當蔣良人起身去玉甌閣的時候,麵前就出現了一個淺綠色的身影,語氣頗為不善:“蔣良人要去哪兒呀?”
蔣良人先是一驚,看清來人後也一時顧不得旁人,先行了個禮:“嬪妾見過薛美人。”
而後才直起身子,頗為硬氣地說道:“我要要去哪裏,似乎和薛美人無關吧?還有,這個亭子我今日要用,還煩請薛美人另尋一個佳處賞玩美景吧。”
聽見蔣良人的話,薛意如英麗的眉挑了挑:“蔣良人去找誰,的確和我無關——但若是去找蔣良媛,就和我有關了。”
蔣良人被薛意如最後露出的凶狠表情嚇得心裏一跳,但仍是作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帶著點嗤笑道:“我若就是要去找蔣良媛,你又能把我如何呢?”
蔣良人說罷,就要繞過薛意如向外頭走。在二人擦身之際,蔣良人被薛意如驀地抓住手腕。
“疼疼……你鬆手!”蔣良人在那一刹那就戴上了痛苦麵具,一邊使勁甩手,想甩開薛意如的手,一邊被薛意如壓著向後走,直到整個人磕在了柱子上。
蔣良人後腦勺一痛,正呲牙裂嘴的,卻聽見了薛意如有些輕飄的聲音。
“我父親從小教我拉弓射箭,沒成想這練出來的手勁兒,正好來對付你。”薛意如輕輕鬆鬆地壓製著蔣良人,叫對方動彈不得:“隻是可惜,我身在後宮,這輩子恐怕都碰不得弓箭騎馬了。”
感慨完,薛意如就抬起一隻手,毫不憐香惜玉地拍了拍蔣良人的臉:“讓我猜猜,你找蔣良媛幹什麽呀?”
“是不是借著道歉的名義,將蔣良媛騙過來,再找機會調走蔣良媛的貼身宮女,最後製造蔣良媛推你入水的假象呀?”
“你、你怎麽知道?”蔣良人瞪大了眸子,驚愕地問薛意如。
薛意如仍是一隻手壓製著蔣良人,另一隻手摸了摸耳垂上實打實的純金耳墜,豪氣一笑:“蔣良人知道買通宮人來做假證,自然也是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
“我怎麽知道的?當然是——蔣良人你給的錢,沒有我給的多啊。”
看見蔣良人帶著一臉受到羞辱的表情,正欲張嘴說話,薛意如就又拍了拍蔣良人的臉,讓對方成功閉嘴:“蔣良人,你不覺得如今你的貼身宮女不在這兒,我的宮女反而在這——不是很符合蔣良人你的計劃麽?”
蔣良人呼吸一窒,隨即意識到了什麽:不錯,是很符合她原本的計劃。隻是,她的身份似乎變了。
“不、不不,薛美人,這一切都是誤會……”蔣良人艱難搖動著自己的頭,打算今日放棄這個計劃,先讓自己脫離險境才是要緊。
還沒說完,就被薛意如一聲“噓”給打斷了。
“你聽見腳步聲了麽?”薛意如麵上露出笑容,朝著蔣良人眨了眨眼睛:“那是被買通,來做假證的宮人。隻不過,不是來給你做假證的,是來給我做假證的。”
蔣良人聽薛意如說完這番話,已經是震驚地無法言語了,開始拚命掙紮起來:“你這個瘋子!”
薛意如低低笑起來:“我可不是瘋子。別忘了,如今這件事的起源,不是你麽?”
話音剛落,薛意如就鬆開了鉗製住蔣良人的手腕,將對方拉著緊緊靠著自己。再在粗使宮人抓著掃帚露頭的那一刹那,薛意如一個轉身,使得自己緊挨著欄杆,蔣良人的雙手被抓到胸前。
從背後看,妥妥就是蔣良人想要推薛意如下水的樣子。
而下一秒,薛意如就從欄杆上落下,“噗通”一聲掉入水中。
色若翡翠的湖水,霎時間蕩起一圈圈的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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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消息傳到玉甌閣時,蔣喬正在端茶給常寶林,想要安慰對方不要驚慌,薛意如是知曉分寸的人。
這消息一到,蔣喬手上端著茶盞的手就是一抖,茶盞頃刻間落地,碎末飛濺。
蔣喬任憑滾燙的茶水濺了一身也不曾管,而是急忙拉著常寶林前往映月居——因著薛意如所住的映月居離翡翠湖很近,薛意如被救上來後,直接送往了映月居。
而住著靠近映月居的德妃,現在正在映月居主持場麵,隻等許太後和永宣帝趕到。
蔣喬甫一踏進映月居的門,就聽見蔣良人鬼哭狼嚎一般的嗓音:“德妃娘娘,我真的是冤枉的!分明是薛美人發瘋,自己跳下去的!”
而後蔣喬看到德妃的貼身宮女雨煙上前給了蔣良人清脆的兩巴掌:“蔣良人,您對德妃娘娘失禮了。”
蔣喬壓住心頭的怒火,向德妃請完安後,就奔向內室看薛意如。
當看到薛意如麵色蒼白,雙目禁閉地躺在床上時,蔣喬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她上前握住薛意如有些冰涼的手,心裏是止不住要殺了蔣良人的想法。
蔣良人在蔣喬心裏,如今已不是要秋後算賬的人了,而是——要立刻打入深淵的人!
蔣喬淚眼朦朧的眼裏,藏了幾分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