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研墨無聲心已涼
趙雲走到火盆前,用一旁的銀鉗撥著,讓閣內又暖和了些。她還是不願脫下大氅,隻是緊緊扣住手心:“不用,我不餓。”“不餓也得為身孕著想啊。”他兀自撥弄著火盆,火光映襯著,俊臉如玉。
他已經……知道了?
怔在那裏,她好久才回過神:“……孟起哥跟你說的?”他聽到“孟起哥”三個字,修長的手指頓了一下,隨後就把銀鉗放在一旁,起身,淡淡頷首。
她緩緩坐下,臉上沒有表情,素白的一張清麗臉龐,在狐毛映襯下如同是紙人。他取來狼毫筆,蘸了易水硯中最後一點墨,在紙上寫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輕聲道:“你想要這個孩子嗎?”
“如果我不想要,你還會由著我?”她冷笑,何必惺惺作態?估計他恨不得把她鎖在籠子裏,時時看著,等她生下一個也像喬紈的女孩子,再把那孩子當作喬紈的替身……教她喬紈習得的琴曲《絕弦》、教她喬紈的步態、教她……
他的筆鋒一轉:“你不想要,就算了。”聲音到後麵變得很輕,他知道的,她恨他,“把她生下來,再因為我一生都遷怒於那孩子……如果真是這樣,就不要生下她了。”
心裏,突然泛起絲絲縷縷的疼。疼痛交織出了一張網,將她緊緊罩在其中,動彈不得。
雙手撫上腹部,感受到溫熱,她勉強扯開唇角:“我不會。”他的字中又是一折,到了後麵墨跡漸漸淡了,直覺去蘸墨,才發現易水硯已經空了:“能把墨石給我麽?”
她從檀木櫃中熟悉的找到墨石,走到他身邊,沒有把墨石給他,而是用清水化開來,自顧自的在硯台裏細細研著。一雙纖手在燭火下顯得清瘦,他怔怔的看著她認真的神情,什麽都沒有說。
桌案前,一人白衣如玉,宛如謫仙;一人湘裙如蓮,清麗難言。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也許是為了他前麵的那段話吧。兩人就這麽無言,等到趙雲寫完,她才道:“我去送孟起哥。”
他將狼毫架好,臉上是溫潤如玉的笑意。她沒有看到,剛剛他寫的並不是什麽奏折,而是一句《詩經》,筆法清俊: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宛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有美一人,宛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攜臧。
唇角是溫柔的笑意。
她走得急急。她怎麽會沒看到書簡上的字句,她隻是不說罷了。柳環為她忙亂的撐著傘:“小姐,小姐,慢些!”不回話,隻是往府門處趕著,好像快走些就能將那些字句從心底抹去。
為什麽趙雲還要這樣溫柔的對她?
不能相信他,不能……再靠近他,隻會被他再傷到。傷的刻骨銘心。難道你還覺得上次傷得不夠深?
自嘲的笑笑,隻聽一聲道:“慢些,淋著雨可不行。”她抬頭一看,是馬超。她搖搖頭,揚起一個明澈的笑容:“孟起哥不用擔心。”他翻身上馬,身姿利落,也沒有帶傘,牽起韁繩,深深地看著她。
把這臉龐刻在心裏。
她眨眨眼:“不用傘嗎?孟起哥的風寒……”“沒事,一個連年征戰的將士也不會顧及這些小病了。”他深歎一口氣,多想、多想再看她一會兒。再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他依舊是走了。馬上掛的瓔珞和鈴鐺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這蒙蒙煙雨裏。
魏國,太傅府。
司馬懿看著落在手背上的鴻雁,悠悠一歎。陰箬的事已經查清楚了,曹丕大怒,將陰箬和那侍女絮兒活埋了,她,也徹底沒了消息。魏國已經被曹丕翻了個遍,還是沒有她的身影。
不在魏國。
暗衛的探報已經說的夠清楚了,妖嬈的眼眸眯起。聯想到她以前和趙雲的淵源,再加上蜀國的撤兵……那麽就是在漢中的將軍府裏了。鴻雁傳書也不會有信,她……
心裏一痛。
真的愛上她了。
妖嬈嫵媚、遊戲人間的他,居然也會如此認真的愛上一個人呢。微微一笑,他的神色突然變得寂寥。把玩著手中空空的酒盞,望著窗外綿綿秋雨,眼前恍然出現了那清麗的身影,隻不過眼眸中不是純粹的明澈,還蒙著一絲淒哀。
原來,是因為趙雲。
眉不自覺的一皺,望著蕭瑟的廳堂,又是一歎。樂師舞姬早已遣退,他一時不適應這樣的寂靜,實際上自己是怕寂寞的吧。
他對她承諾過,等戰事停了,就帶她去建業的得月樓。
她神情哀傷,什麽時候戰事才能停呢?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來著?妖嬈的笑容扯出一絲苦澀,你相信我,很快。戰事,很快就會停。
如果我合了三國,結束這諸侯割據,是不是就能找到你?是不是,就能帶你去建業的得月樓?是不是,就能讓你永遠永遠留在我身邊?我窮盡天下之力,隻為求得你的一句話——
隻為你一句話。
“太傅大人,陛下來了。”侍女小聲提醒著。他回過神來,臉上是那漫不經心的妖媚:“知道了。”自是起身相迎。庭下是曹丕一襲龍袍的立在那裏,威嚴而疏離。
深深一拜:“臣司馬懿參見陛下。”“先生又說笑了。”曹丕虛扶一下,珠簾垂在眼前,有節奏的輕晃著,“怎麽今日太傅府如此冷清?可是沒有美人了?無妨,朕給先生便是。”
司馬懿妖媚一笑:“臣無功不受祿。”無功不受祿?他掩飾住心中的冷笑,道:“今日先生沒有阻攔朕封後,這不是功?”曹丕最近新寵一人,名曰甄宓,如今要封後。甄宓出身是袁紹的兒媳,這點被許多大臣所不齒,自然是要阻攔的。
“怎敢論功。”司馬懿再次拜到,輕笑。他挑眉,還是擬旨給了太傅府許多從各地來的絕色。人人道甄宓得寵,竟然那樣的出身還能封了後,還有個別膽大的說曹丕沉溺於酒色。
嗬。
對於那個女人,他有什麽沉溺可言。隻有自己和眼前的這個人知道,他真正心心念念、千方百計尋求的女子是誰。
喬清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