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傘 （一）
負一.
白日當空，聖者靜坐蘿卜地中。
門人不解問其故。
聖者道，天在下雨，雨停我便走。
門人以聖者為異，搖頭歸家。
頃刻大雨至，聖者衣衫如傘護在蘿卜之上。
零．
“等待雨，是傘一生的宿命。”
一．
小城的醫院裏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火藥味，院子裏樓裏到處都是巡邏和站崗的衛士。
我發了狠，緊急從周邊的城市抽來了三百多人，荷槍實彈的駐紮在這個小小的醫院裏。
這些人分三班巡邏站崗，子彈上膛，遇有不決之事可先斬後奏。
這個小房間被風雨不透的圍了起來，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來。
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房間裏不停的走來走去，腦子裏全是那個叫無名的頂尖殺手。
這個無名最擅長的就是易容刺殺，防不勝防。
就在我坐立不安的來回兜圈的時候，李十八卻一臉安然坐在沙發中，如同一個骨瘦如柴的貓咪蜷縮著身體。
這家夥是個算卦的老頭，常年混跡在街頭巷尾，已經不知道多大年紀了。
記得我初次見他的時候，他的背幾乎彎成了九十度，隻能靠著手裏的一根長竹竿勉強行走。
如今他被人追殺至此，竟然一幅安然自得的神情，而我卻急得上躥下跳。
我的心裏有些堵得慌，開口嗆道：“李十八，你算卦算的那麽準，就不給自己算算那個無名幾點來殺你麽？”
這個老頭子悠悠的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淡淡吐出兩個字：“不急。”
“不急個鬼啊！”我指著他差點爆了粗口，可髒話剛出口又咽了回去。
這家夥怎麽說也是前輩，我也不好太過放肆的。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我心中暗罵了一句，無奈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端起茶杯灌了一口。
茶水混合著茶葉一起拂過喉嚨，狠狠滋潤了一下我快要冒煙的嗓子。
我的心思也靜了下來。
正在我仔細思考的下麵該要如何應的時候，屋子的門開了，爺爺走了進來。
二．
我一愣，趕緊起身迎了過去。
爺爺笑著拉著我一起坐了下來，問道：“怎麽樣，傷勢痊愈了麽？”
我正要開口回話，李十八卻開了口：“用了我的傷藥，早好利索了。”
我白了李十八一眼，悻悻的閉了嘴，點了點頭。
爺爺一笑道：“還是你們年輕人身子骨硬朗，比我們這些老骨頭要強太多了。”
爺爺話鋒一轉道：“不過金鼎家大業大，混進一些敗類也是在所難免。
這種事情吩咐下去讓底下的人處理就好了，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若是處理幾個混混還要親自動手，那以後有三頭六臂也不夠你忙的。”
我神色一肅，趕緊點頭稱是。
爺爺點點頭，轉頭對李十八道：“老家夥，好久不見了，怎麽這次搞出這麽大動靜來？”
李十八搖搖頭指著我道：“你還是問他吧。”
我心中暗罵，剛才你搶著說話，現在說起自己捅的簍子怎麽反倒丟給我了。
可他已經這麽說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打起精神開了口：“這些事情，說到底還是龍刀搞出來的。
自從三年前我把龍刀壓在糖紙上留在了貫頭山裏，這把龍刀一直在小子手上。
前不久李十八前輩找上了我，說是想要借用龍刀。
當年李十八前輩提前算出了安全之地，才讓我們在貫頭山裏沒有被落下的亂石砸死。
看在這個情麵上，我也就答應了他的要求。
然後我從小子那裏暫時把龍刀借了過來，就在我去把龍刀交給李十八的路上，金鼎手下有一支外係突然反水圍攻我。
我雖然仗著鋒利無雙的龍刀殺出了重圍，但也因此受了重傷，在混亂中我手上的龍刀被一個叫霍華德人搶了去。
我原本以為，這個家夥是因為貪圖龍刀價值非凡才敢冒險出手。
可是等我查了那個霍華德的身份以後，我卻發現事情好像沒有那麽簡單。
霍華德是一個類似於飛賊的角色，名氣不小，行事亦正亦邪，底細不明。
若是他真的鐵了心帶著龍刀找個小地方一躲，我們還真的不容易把他挖出來。
如果正麵來硬的，恐怕事情會陷入僵局，我也沒法跟李十八交代。
所以我繞了個彎子，用金鼎的渠道向外放出話去，霍華德是趁我重傷搶了龍刀，算不得本事。
我以金鼎的名譽擔保，要和霍華德單挑一場，拳腳定輸贏。
他輸了就把龍刀留下，人可以離開，若是我輸了，要多少錢他盡管開。
外麵的人好麵子，金鼎這些年的信譽又好，說出的話一字千金從沒有過失言的先例。
霍華德被我這樣一激，果然忍不住出來應戰了。
可是他卻讓人傳信給我，提出了一個讓我想不到的條件。
他說如果我輸了的話，他要天機玉。”
聽到霍華德要天機玉，爺爺的眉頭動了一下，隨即又麵色不變的等我說下去。
爺爺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
知道龍刀的人很多，為了圖財眼紅動手不稀奇，可是天機玉這件東西知道的人就極少了。
霍華德能知道這件東西，那麽他恐怕十有八九是我們的對頭安插過來的奸細。
我冒著把天機玉輸給對頭的風險做這件事，也不知道會不會惹得爺爺不高興，所以我這話說的小心翼翼。
好在爺爺並沒有太皺眉頭，我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往下說去。
“天機玉是李十八前輩的東西，我沒有權力決定它的歸屬。
可是好不容易才引出了霍華德，我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所以隻能硬著頭皮去找李十八前輩商量對策。
讓我意外的是，李十八前輩竟然什麽都沒有問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然後他傳了我一套拳法。”
“是崩拳？”爺爺臉上露出一絲震驚，又好像是了然的樣子。
“正是崩拳。”我苦笑道，“等我和霍華德交上手的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麽李十八要教我這套拳法，因為這根本就是霍華德的看家本事。
我提前學會了這套拳法，在比試中我很輕鬆就看穿了他的攻擊路線打贏了他。
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套崩拳竟然涉及到江湖上的一些不傳之秘，李十八把它傳給我是壞了規矩，結果他現在落得被人追殺的下場。”
說到不傳之秘的時候，我特意放慢了語速，眼角不自覺的掃了一下爺爺的臉色。
這拳法我沒有覺得有什麽稀奇，可把它傳給我這麽一件小事，怎麽就會招來無名這種頂尖高手的追殺，甚至連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呢？
但是這種事情我又不好直接問，生怕會讓爺爺不高興。
爺爺歎了口氣道：“你是想問到底是什麽原因才讓李十八落得現在的下場吧，這個秘密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也完全有資格知道了。”
我眼前一亮，身子也坐直了幾分。
爺爺說著，瞟了李十八一眼，見李十八沒有什麽意見才往下說去。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很多年以前李十八有一個要好的鄰居姓霍，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都練就了一身不弱的功夫。
兩人在外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做了不少好事，有一天他們救下了一個受傷的姑娘。
姑娘容貌絕頂，兩人一見便不能自拔。
這個姑娘的名字就叫無名。”
我一愣，無名，這不是要來追殺李十八的那個殺手的名字麽？
她竟然是個女的？
爺爺歎了口氣道：“兩人就這麽照顧這個受傷的女子，直到她痊愈，女子才向二人倒出了她的目的。
女子此行要到一個危險的地方完成一項任務。
雖然女子的身手不弱，一身易容之術又天下無雙，無論易容成男人還是女人，從聲音到身形幾乎可以做到亂真的程度。
可是執行任務地方的危險異常，以女子的本事來說是遠遠不夠看的。
老霍和李十八年少氣盛，當即表示要和女子一起去。
女子勸說無果之後，也隻能接受了他們的好意一起上路了。
後來女子的任務雖然完成了，可是老霍和李十八都是重傷而回，鬧得人不人鬼不鬼。
女子歉疚之下，毅然留在了二人身邊照顧他們的起居，慢慢的就和老霍產生了一些情愫。
他們兩人後來有了一個孩子。”
“孩子？”我一愣，“莫非是霍華德？”
爺爺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霍華德就是當年老霍和無名的後代，不過已經是第四代了。
隻是這事情已經隔了幾代，就連霍華德自己都未必知道這些。
再後來，因為一些我也不知道的原因，老霍和無名鬧掰了，無名負氣出走再也沒有見過他。
老霍悔不當初，多年來一直在尋找無名的下落。
可是無名的易容術天下無雙，隻要她不想被人找到，恐怕世上沒有多少人可以真正找到她，老霍更是無從查起。
直到多年後，老霍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等了一輩子，希望在閉眼之前可以在見無名一麵，哪怕是見了就死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所以老霍把崩拳的真意傳給了他的後人，這也給他招來了殺身之禍。。”
“可是這不過是一套拳法罷了，為什麽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呢？”我不解問道。
爺爺搖頭笑道：“這套拳法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的。
當年老霍和李十八雖然從那個危險的地方重傷而回，但卻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處。
李十八雙目被毀，卻可以看到一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這些年他倚仗這個本事算卦相麵無往不利，自此得了一個鐵掛仙的名頭。
老霍則悟出了這套崩拳，再加上他悟出的一套獨門本事，一起用出來厲害非常。
這套拳法和這個本事，其實是老霍在無名的幫助下一點點摸索出來的，具體的細節我也不清楚。
我隻知道無名曾經告誡過他，崩拳其實是一種很危險的拳法，稍不留意就會造成不可控製的後果。
他要老霍絕不可以擅自動用，更不可以將這本事傳給外人，否則必定遭到無止境的追殺。
老霍對無名言聽計從，從來都沒有動用過這個本事。
直到老霍快要入土的時候，他非常想見無名一麵，然後他想起無名當年說的話來。
他覺得如果他違背無名的叮囑將這本事傳出去，那麽無名多半會出來阻止他的。
幾經思量之後，他將這本事傳給了他和無名的後人。
事情的發展也正如老霍預計的那樣，他第二天就接到了一封書信，信中用嚴厲的口氣讓他立刻停止這種危險的行為。
那字跡正是無名的親筆。
老霍心情激蕩之下自然更不可能停手，日日動用真本事在院中施展這套拳法。
這一點也是無名曾經反複告誡，嚴厲禁止的。
結果追殺便真的來了。
無名易容成一個高手約戰，用崩拳將老霍殺死在了擂台上。”
爺爺平靜的看著我說完了這些話，李十八全程都像是木頭人一樣在一邊一言不發。
我皺眉，轉頭問李十八道：“所以你教我這套崩拳，也是為了見無名？難道說你也……”
李十八歎了口氣說道：“唉，我該做的都做了，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她呢？”
我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個已經瘦得脫了形的幹癟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