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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五律天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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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這兒嗎?”盧海龍問道。他的麵前有一個矮矮的樹墩。樹墩上繞著密密麻麻的藤條。藤條上的葉子將樹墩遮得嚴嚴實實,隻顯出一個大致的輪廓。周圍一圈的地有些潮濕,藤條正是從潮濕的土壤中冒出來的。


  “是的。木葉,原來是說藤條的葉子。”李原嘯答道。


  盧海龍輕輕撥開樹墩頂端的藤條,樹墩竟然是中空的,裏麵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麽。


  “我已經下去過了,裏麵很深,我也照您說的做了,一切都不出師父所料。”


  盧海龍小心翼翼地將藤條重新蓋好,大喜:“如此甚好!等我赴了龍族之約回來,就通知皇甫、赫連二位道友。”


  ……


  一月之期已近,盧海龍啟程飛往遊龍郡的漢州城。妖獸都已不見了蹤影,整個漢州冷冷清清的。


  “盧兄,勞煩前來忘憂樓相見。”睚眥的聲音忽然在盧海龍心中響起。


  盧海龍深吸一口氣,暗想:“不知會看見哪些新麵孔……”


  忘憂樓本是熱鬧的夢香街第一家店,以往都是高朋滿座、勝友如雲。因為妖獸之亂,人們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漢州成了一座空城,夢香長街也不再有各種香氣繚繞。


  走進了空蕩蕩的忘憂樓,上了二層,當中的一張大圓桌旁,坐了一圈人。


  盧海龍掃了一眼,發現有睚眥、蒲牢、負,修仙者貝元開、貝元閉、孟凡濤、薛月霖,還有兩位陌生的青年。


  “原來各位都在,看來我來得最晚,見諒。”盧海龍拱手,“元閉道友,薛道友,你們怎麽也來了?”他感到很奇怪,當初睚眥並未邀請他們。


  “是睚眥兄請我們來的,讓我們為此次進入金戈洞的名額做個見證。正好我也閑著沒事,過來看看金戈洞也好。”貝元閉笑嗬嗬地回答。


  趁著貝元閉說話的時候,盧海龍細細打量了一眼那兩位陌生的青年。


  坐在睚眥上首的青年,一頭長長的金發,整齊地向後梳著。鬢角兩縷長絲蕩在胸前,棱角分明的臉略微有些削瘦,細長的眼睛給人一種睿智之感,緊抿的嘴唇、略尖的下巴,透顯出一絲高雅的氣質。他同睚眥等人一樣也是一身金色的衣袍,裸露著左肩,右肩則是一個金色的龍首,比衣服顏色稍暗的金色龍身盤繞而下。


  坐在負身旁的青年,則是一頭紫色的短發。隻有額前兩縷卷曲的長發一直垂到下頜。臉型略圓,眼睛又大又亮,最引人注目的是兩腮上的酒窩,那溫和的笑容讓人心情愉悅。除了右肩的龍首是紫色的,他的裝束也與睚眥等人無異。


  “看來這兩位青年就是要去金戈洞的龍族了。”盧海龍心中暗道。


  “我來介紹一下”,睚眥對眾人說,“上首這位是我們的大哥,囚牛。那位紫發的是我們的小弟,螭吻。找到金戈洞之後,將由他們倆進入。”原來八弟負依然不是龍族兄弟中最小的,由此,盧海龍對於他們人數的估計也得增加一個了。


  “各位,前番火雲洞之行多謝你們讓與我龍族三個名額。這次與我們同行的將會是貝元開兄、孟凡濤兄。其餘的人還請做個見證,另外,務必幫忙尋找一下金戈洞所在。我龍族礙於功法不同,無法度靈顯圖,還請各位各自臨摹之後,幫我們也臨摹幾份。”囚牛開口道。他的聲音很溫和,很輕柔,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


  “金戈洞之所在,我已經大略推測過。不過我對青龍大陸西部不熟,找尋具體地方還要靠各位。”盧海龍道。


  囚牛眼睛一亮:“哦?盧兄,願聞其詳。”


  盧海龍理了一下思路,說道:“西方太白金星,天幹屬庚辛。金者,曰從革。你們可知‘從革’為何意?”


  囚牛道:“並不了解。還請細說。”


  “‘從革’,意為按照意願而改變形態。‘金’者,並非單指黃金,而是泛指金鐵之物。金鐵之物唯有在接受鑄造煆燒之時才會改變形狀,而鑄造最多的就是兵刃。從西鬥星洞的名字來看,金戈洞,‘戈’者,兵刃也。因此我推測,金戈洞應該在一個蘊含豐富鐵礦的地方。如果發現礦藏附近有巨石,那十有就是那裏。”盧海龍詳細地分析道。


  囚牛既驚訝又敬佩:“盧兄果然才思敏睿,前番曾聽二弟所說,今日方得一見。等找到了金戈洞,我龍族必有重謝!”


  盧海龍淡淡一笑:“好說,囚牛兄客氣了。”


  “既然如此,我們馬上去找吧。”貝元開等不及了。


  “且慢。”囚牛微笑著慢悠悠地說,“貝元開兄不必心急。青龍大陸西部,我龍族了若指掌。要說富鐵礦藏,要數沿海小島蘊藏最多。我立即號令蟒部、鱷部、雕部妖獸四散尋找,無須我們親自前往。”


  沿海小島星羅棋布,不計其數。讓可以遊水的妖蟒和妖鱷以及可以飛行的妖雕前往搜尋,效率肯定比親自去找要高得多。


  剩下的隻有等待而已。


  三天之後,就傳來了好消息。在距離青龍大陸西海岸三百餘裏的一個島嶼之上,發現了一個與藏劍圖所畫地形相似的地方,而且此處既有鐵礦,附近又有巨石。一行人立即在囚牛的帶領下趕往該島。


  這個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島上還有一座小山,而鐵礦,就在山腳處。


  到達之後,盧海龍隻掃了一眼,就堅定地說:“正是這裏。”山腳下突兀冒


  起的一座巨石,與扶琴湖底的那座大小相當,形狀相似,所以他下了斷言。


  貝元開跑了過去,度靈入石,果然,石頭上顯示出閃著黃光的線條紋路。大大的西鬥四星圖下,也有四句詩:


  “煉魂為主體為賓,


  魄當屬陽魂屬陰。


  智者多謀足遠慮,

  正對西方庚辛金。”


  右下落款“鳳凰祝萱蓉。”


  “果然沒錯!”貝元開激動無比。話音剛落,巨石旁邊的地麵一陣震動,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貝元開兩步跨到洞邊,蹲下身來,輕輕用手一探,一個黃色的光壁頓時顯現出來。


  “一樣有禁製。”盧海龍心道,“‘智者多謀足遠慮’,嗬,如果我料想得沒錯,他們這一次也並不輕鬆咧。”


  “既然找到了金戈洞,我們四人就此進去了。這次勞煩各位遠道而來。”囚牛客氣地道謝,而後又對睚眥道,“二弟,後麵的事交給你了。”


  睚眥點了點頭,帶著其他人離開了。


  囚牛笑眯眯地對三位同伴說:“請進吧。”


  貝元開壓製功力到大乘境界,縱身一躍,跳進了洞內,孟凡濤、螭吻、囚牛也陸續跟了進去。


  洞並不深,貝元開很快就觸到了洞底。洞的走向陡然向旁邊一拐,朦朧的光芒在拐角後若隱若現。


  貝元開和孟凡濤都進過火雲洞的通道,知道這光芒必定是金戈洞口的石碑發出的。


  四人拐過拐角之後,繼續前行了片刻,終於看見了石碑。


  石碑所在之處是一個寬敞的地方,碑上金光流轉的“金戈洞”三個大字雋靈秀美,是鳳凰劍仙祝萱蓉的筆跡。石碑旁邊的洞壁之上,也有一排字跡:“有西鬥四星圖者,可帶三人入。四人同持,方可入洞。”石碑後方不遠處,山洞又急轉方向,看不到裏麵的情況。一切格局都與火雲洞如出一轍。


  囚牛從懷中取出了西鬥四星絹,四個人一人扯住一個角,緩步進入了金戈洞中。


  金戈洞雖然位於海島地麵以下,卻並不潮濕。而且,洞中非常明亮,整個洞仿佛都在發光。貝元開湊近洞壁,伸手輕輕摸了一下,頓時,星星點點的光芒從牆上和貝元開的手上下落。“咦?”他驚歎一聲,再定睛一看,原來牆上滿是金色的粉末,正是這些粉末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這是一種罕見的發光苔蘚。”貝元開身後的螭吻道,“難怪洞裏金光燦燦。”


  “真是神奇……”貝元開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


  金戈洞十分曲折,四人小心翼翼地拐來拐去。囚牛曾經詳細地詢問過睚眥火雲洞中的情形,聽到南鬥六芒戰陣的凶險,囚牛頓覺心驚肉跳,還好是碧遊劍仙的考驗,如果是真的敵人,三個弟弟殞命,他可承受不了。


  在這一個月裏,囚牛與螭吻都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金戈洞之行估計也是一場惡戰。


  四人走著走著,忽然頭頂大亮,四人竟然走出了金戈洞!


  不過,這裏並不是海島的景致。陽光明媚,春暖花開。遠處一片朦朧的青山,山頂祥雲繚繞,瑞氣盤旋,青山西邊則是一個大湖,湖水清澈無比,微波粼粼,反射出一片金光。湖畔生著一排楊柳,在微風中跳著優柔的舞蹈。不遠處有一座小樓,有五層之高,廊柱簷台的裝飾很是古樸,每層樓的窗戶都緊緊地閉著。


  “這是哪裏?難道還住過人?”孟凡濤十分驚奇。他來到了大門前,想要推開,忽然,從門縫傳來了亮光。孟凡濤仰頭一看,每層樓都亮了起來。“難道這裏現在還住著人?”孟凡濤更驚奇了。


  囚牛閉上了眼睛,須臾之後,猛然睜眼:“不對,我們已經處在一個幻陣之中。我的功力被強製壓到大乘境界。”


  貝元開表示讚同:“我也覺得是。洞中怎麽可能還有這樣一處世外桃源?必是幻陣無疑。”


  可這幻陣營造出如此一片恬靜、安逸的明山秀水是為了什麽?囚牛想起睚眥所述,在火雲洞時剛踏入草原幻陣,就遇到了南鬥六星君的六芒戰陣。可眼前這幅場景,根本不適合打鬥。


  “不管怎麽樣,先進去看看吧。”囚牛道。


  “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了。房間很大,牆上有許多燭台,地上也有幾排燭架,燭光在銅鏡的映射下,將房內照得非常明亮。


  房間正當中,並排擺著四張長桌,桌前還放著坐墊。長桌對麵有一座矮台,台上也有一張長桌,桌上放著一把古琴,而古琴前麵,則坐著一位披著紅紗的女子。


  這女子長發至腰,如瀑布一般垂下。臉上罩著麵紗,隻能隱約看出麵紗後麵臉部的輪廓。清瘦的臉龐,高挺的鼻梁,秀氣的嘴唇,尖巧的下巴。“嘖嘖,看樣子,是個美人兒咧。”貝元開心想。


  “這位姑娘,請問你是哪位?”囚牛作了個揖,恭敬地問道。


  “莫要問我是誰,先請入座,且聽我為諸君獻上一曲。”姑娘柔聲細語。她的聲音好似鶯啼一般,清婉悅耳,十分動聽。


  “既然姑娘如此盛情,我等自然洗耳恭聽。”囚牛走到一張長桌前坐了下來。另外三人也一一入座。


  “此曲名為《五律天音》。”那姑娘幽幽地說道。言罷,她從衣袖中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撫在了弦上。


  悠悠的琴聲響起,囚牛閉上了眼睛,開始細細品曲。


  “這是商調,嘹亮高暢,激越而和。”囚牛心中讚歎,“這姑娘好琴法!高音如鸞鳳和鳴,低音如淙淙流水,與屋外的一片山明水秀倒是相配。”


  那琴聲節奏順和,溫婉流轉,讓人聽了無比愜意。聽著聽著,囚牛心底漸生喜意。這片好山,這泓好水,人世間最美妙的風景也不過如此。春意暖暖,花紅柳綠,惠風和暢,燕舞鶯啼。“什麽仙劍,什麽修煉,何必自尋愁苦?倒不如徹底放開,在此人間仙境度過一生不是更美妙?”囚牛想道。


  渾身慵懶的他忽然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渾身汗毛直豎。精通音律的他意識到,這個琴音有蹊蹺!“商調為平聲,表達喜意不假,可曲中怎麽會有讓人懈怠享樂的靡靡之音?靈力入音?嗬嗬,我自有方法應對!”囚牛運轉體內功力,保持靈台清明。


  看看另外三人,盡皆雙眼緊閉。螭吻與孟凡濤的表情還算正常,貝元開已經嘴角上揚,麵露喜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囚牛心中大笑,“這次金戈洞之行倒是有趣得很呐!”


  琴音忽然加快了節奏,也加大了力度,向上轉了一個曲調。


  “現在是徵調,為上聲。焦烈燥怒,高昂激壯。看來,是由‘喜’轉‘怒’了。”囚牛暗想。


  琴音一改之前商調的平和,轉入了激昂的徵調。囚牛原本腦中幻想的那片青山綠水全部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腥殺戮的場景。琴聲中時不時的爆音如同金戈鐵馬,排山倒海般一往無前。曲調高烈,如銀瓶乍破,如電閃雷鳴,如狂風怒吼,如地蕩天驚。人心險惡,唯有獨善其身。親人、友人、愛人,皆是一片浮雲,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這個曲調的魄力,比前番更加猛烈,不知道九弟他能不能堅持過去。”頭腦清醒、不為樂曲所動的囚牛又看了看另外三人。螭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囚牛放下心來。


  孟凡濤緊握雙拳,渾身微顫,表情僵硬,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而旁邊的貝元開滿麵怒容,咬牙切齒,時不時揮舞一下雙手。他的腦中現在一片混亂,麵前一會兒是一奶同胞卻爭吵不斷的弟弟貝元閉,一會兒是有教導之恩卻對自己恨鐵不成鋼的師父,一會兒又是許許多多對自己偷盜行為不齒的修仙同道。一張張猙獰的麵孔、一雙雙鄙視的目光、一個個冷漠的態度、一副副憤怒的神情,就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來回輪轉。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炸開了,再也堅持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抽出背上的仙劍,怒吼一聲:“你們不是嘲笑我、討厭我嗎?看我把你們都殺了,殺!”


  曲子在一個爆音之後,忽然又轉了一個調。此曲調忽快忽慢、時輕時重,連接在激昂的徵調之後並不突兀,反而非常自然。


  “現在又是角調了。角調為入聲,和而不戾,潤而不枯,聽其旋律,表達的應該是‘哀’。”囚牛心想。


  果然,快慢結合的角調驅走了腦海中暴虐的場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蕭條之色。北風嗚嗚作響,天色陰霾暗淡。瑟瑟寒風中,唯有自己孑然一身。浩渺天空,蒼茫大地,百花殘謝,萬木凋零。幼時喪親,孤情可悲;中年喪偶,鰥寡之苦;老來喪子,獨意無望。人生百味,唯有哀思貫穿其中。短短的彈指一揮間,仿佛曆經人生悲苦。欲嚎啕大哭,欲捶胸頓足。何以化解心中無限痛楚?最終潸然而泣,涕淚橫流。


  囚牛強忍心中一絲哀痛,努力不讓自己深陷其中。螭吻嘴角下沉,連連搖頭輕歎。孟凡濤眉頭緊皺,兩行清淚奪眶而出。至於貝元開,淚水已爬滿了整個麵容,他看見了難產而死的母親,看見了病容枯槁的父親,看見了病入膏肓的義父,看見了氣鬱而終的師父。親人朋友一一離己而去,空有自己獨身一人,人生還有什麽意義?修仙成功又如何?失去了感情的人,不過是一具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而已。最後,貝元開看見自己抽出仙劍,往脖頸上橫抹,自此萬事皆空。


  哀傷的角調之後,琴音漸小、漸輕,但與最初平聲的商調又有不同。


  “曲子已經轉入羽調。羽調為去聲,圓清急暢,條達通意。可旋律卻急轉直下,生生怯怯。原來如此,此段樂曲凸顯一個‘懼’字。”囚牛暗暗讚歎,“這位姑娘的琴藝竟如此高深,喜、怒、哀、懼,人之常情,竟然可以通過商、徵、角、羽四調融入琴聲,由平聲到上聲,接入聲,轉去聲,一切這麽完美無缺。不過其影響力也由弱轉強,連我應付起來都倍感吃力,看來九弟要堅持不住了。”


  幽幽的琴聲,仿佛打開了一個恐懼的大門。陰風陣陣襲來,牛鬼蛇神盡皆呼嘯而出。妖魔鬼怪,凶神惡煞,無一不是殺人的行家。無助的人們根本無處可逃,淪為砧板魚肉,任其刀俎。有扭斷頭顱、豪飲鮮血的邪妖;有剝皮抽筋、大啖人肉的惡鬼;有分屍斷骨、殺戮享樂的狂魔;有刀砍斧剁、鋸拉錐刺的凶怪,活生生的一副人間煉獄圖。尖嘯聲,慘叫聲,哀鳴聲,啜泣聲不斷在耳邊回響,太駭人了!

  囚牛渾身冷汗淋漓,眉頭緊蹙,身體微顫,用精神力頑強地抵抗著琴聲。螭吻則害怕地縮成一團,渾身篩糠似的發抖。孟凡濤早就被嚇得趴在了地上,直往桌子底下鑽,長桌甚矮,根本容不進身,隻能鑽進一顆頭去。至於貝元開,已經不在房裏了,方才他害怕得抱頭鼠竄,撞開房門落荒而逃,可那琴音卻響徹整個天地之間,無論他逃到哪裏,幽幽的琴聲始終縈繞在他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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