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章 對答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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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蕭天河被駕車的男子引著,穿街過巷,到了城東一處不顯眼的府邸,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座府邸連匾額都沒有,高牆深院,顯得格外幽靜。進入大院之後,不見花草樹木,沒有亭台樓廊,隻有一處十分寬敞的空地。地上鋪的是灰岩切成的方正大磚,打掃得幹幹淨淨。一條青石鋪成的小路貫穿場院,通向內牆上的一座小門。進入那道小門,呈現在眼前的是不大的內院。內院中僅有一座大屋,兩側有兩間耳房。房屋風格古樸雅致。門窗的木棱陳舊,一看就是經曆過多年的風吹雨打,但卻很幹淨,不落一絲灰塵。此時,正屋的大門敞開著,堂內光線較外麵稍暗,似乎沒有人。
那男子在門口停下了腳步,稟報道:“大人,蕭天河帶到。”
“讓他進來。”從耳房內傳來一聲。蕭天河聽得出,正是辛元帥的聲音。
男子側身相讓,做了個“請”的手勢。待蕭天河跨入房內,他在後麵將大門關上了。
房間內有主座、客座,牆上掛著字畫,角落裏擺著花瓶,地麵正中鋪著繡有雙龍戲珠的紅毯。再看主座後牆上,畫著一幅畫,蕭天河匆匆瞥了一眼,卻不禁被那幅畫吸引住了。
畫景是池邊晨景。水中荷紅,岸邊柳綠,本是鮮豔之色,但畫者用色卻很淡,似乎籠罩在薄霧之中。水麵以細筆勾勒出點點漣漪,柳枝以一個柔和的角度微斜向一側。荷葉稍傾,葉上被畫者刻意留出幾點空白。畫的最上方則有一片由淺至深的藍色,象征著依然未亮透的淩晨天色。
蕭天河不懂得畫藝,但卻知道畫者用意之精妙。畫者雖未直接將欲畫之物著筆於畫上,但卻讓人一看就能明了他本意表達之物——雨。
“清晨朦朧,夜色未消。和風細雨,霧漫池塘。點點入水,層層漣漪。柳蕩隨風,荷葉攢珠。好一幅黎明雨景圖。”蕭天河由衷地讚歎道。
“區區拙筆,不過閑時雅興而已。嗬嗬,蕭道友,我們又見麵了。”耳房的門簾掀起,辛元帥從中走了出來,後麵跟著雍將軍。
“拜見辛元帥,雍將軍。”蕭天河躬身行禮,“在下不過初等修真者,安敢與辛元帥互稱道友?元帥叫我名字即可。”
“唔。”辛元帥點了點頭,“請坐。”
入座之後,辛元帥問道:“蕭天河,此次宗飄界之行,不知結果如何?”
“托元帥的福,僥幸湊齊了三顆妖靈寶珠,勉強合格而已。”蕭天河謙虛地回答。
“那是你自己的能力,與我有何關係?還說托我的福,嗬,是我險些壞了你的事還差不多。”辛元帥很快就把話拉到了正題上。
蕭天河沒有答話,心想:“且看你如何開問。”
雍將軍道:“蕭天河,你可知道,自上回我將你推薦給辛元帥之後,辛元帥一直對你頗為賞識。”
“承蒙元帥錯愛,贈我‘金鳳朝陽匕’,我一直銘記於心。”
辛元帥擺手道:“唉,那個贗品的事你就別再提了,那一日在眾元帥麵前我可算丟人丟大了。”頓了一頓,辛元帥又說,“對了,聽飛雲城主說,你在三重屋中適應了不到十二年。我且問你,你在三重屋中究竟待了幾年?”
“原本我以為是十三年,不過經仇城主提醒,發現是記錯了。確切的時間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應該就是十二年左右。”蕭天河道。
“唔……就算是十二年,資質也算不錯。你可是我魔族久違的飛升者,享受的待遇自然得優厚一些。”辛元帥忽然拍了拍手,“來啊!”
守在屋外的男子應聲:“元帥大人有何吩咐?”
“去飛雲城主那兒拿一個儲物法寶來,別拿太次的,把錢記在我的賬上。”辛元帥道。即便他是魔軍大元帥,和仙族的城主也得公平交易。
“是!”那人的腳步聲“噌噌噌”地跑遠了。
蕭天河連忙起身拜謝:“元帥大人不必再送我東西了。在我臨去宗飄界之前,接引隊他們幾人已經湊錢買了一個儲物法寶給我。”
“哦?那幾人與你情誼倒是挺深厚啊。這樣吧,反正評定大賽結束之後,他們幾人也要調離接引隊,我吩咐下去,讓他們與你分配至同一處好了。”雍將軍道,“元帥要給你儲物法寶,你就接下吧,品質肯定比接引隊買給你的要好很多。”
蕭天河遂不再推辭:“是。謝過辛元帥。”
辛元帥微笑著點點頭,示意蕭天河坐下。“我剛才話沒說完。如果你一心為我魔族效力,那待遇自然會很優厚。可如果心存異心,我可就保不了你咯。”辛元帥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且說說吧,你與宗飄界裏那幾個妖族究竟是什麽關係?”
“不敢欺瞞元帥,正如我前番所言,我們是朋友關係。”蕭天河鎮定自若。
“朋友?”辛元帥緩緩起身,負手在屋內踱了起來,“我得提醒你一句,即便我願意相信你,你也難過其他幾位元帥的關。上次行動可是靈威大帝親自吩咐下來的命令,本是十拿九穩的事,卻因為那些妖族而攪了局,大帝非常不高興,元帥們也都憋了一肚子的火。如果你現在告訴我實情,我還可以酌情幫你開脫幾句。你可要想清楚了。”
蕭天河哭喪著臉道:“我說的就是實情啊,可各位大人偏偏都不肯相信,叫我如何是好?”看他那神情與口氣,真像是受了不小的委屈似的。
辛元帥見蕭天河不鬆口,還是點破了:“唉,你不過區區一個初等修真者,與妖族成為朋友也就夠聳人
聽聞的了,何況還是那麽強的妖族!當時你在殿中沒看見嗎?你那些朋友與我們五大元帥捉對廝殺,我們可是沒占得半點兒便宜!要說你們是朋友,叫我如何相信呐?”
蕭天河故作驚訝,眼睛瞪得溜溜圓:“辛元帥,你可是誤會了。那些妖族之中,隻有三位女子是我的朋友,那幾個與元帥大人們相爭的妖族,和我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啊!”
“哦?”辛元帥站住了,皺起眉頭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
的確,當時蕭天河的原話是:“辛元帥,這三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不知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照此來看,他並沒有撒謊。
可是事情的疑點還是很多,辛元帥又拋出了另外兩個問題:“蕭天河,倘若真是如你所說,僅有那三名妖族女子是你的朋友,那你們為何會出現在宗飄界妖族的老巢?那些妖族又為何會為你的朋友出頭?”
“此事說來也巧。自打我進入耀明森林開始,我那三位朋友就一直陪同著我。不料後來突遇那個使雙鉤的妖族。那妖族實力高強,本可以將我們都殺掉,但他卻被三位姑娘的美色所吸引,留下了我們的性命,擄到了老巢盆地之中。相信元帥還記得,我那三位朋友的相貌都是絕代佳人。”蕭天河胡編道。
辛元帥點點頭:“雖然我無暇細看,但依稀記得她們三人的確麵容姣好。你繼續往下說。”
“被帶到盆地內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宗飄界的妖族還不隻是使雙鉤的那個家夥一人。與元帥大人們相鬥的那幾名男子無一不對我三位朋友的美貌垂涎三尺。眼見逃脫不得,三位姑娘舍身取義,願意委身於那幾名男子,但條件是他們必須放我一條生路。”說到此處,蕭天河故作痛心疾首之態,將心痛與不甘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三位姑娘對你倒是頗有情誼,讓人感動。”辛元帥讚賞道。
“的確,她們的恩情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蕭天河道,“按理來說我是個男子漢,凡事應該擋在最前麵,隻是……當時的局麵實在是情非得已,那些男子人多勢眾,而且個個實力高強,硬拚隻會白白送死,所以我也隻好忍氣吞聲了。他們有五個人,而漂亮的姑娘卻僅有三位,於是他們用法陣將我們四人鎖在大殿內,他們則到殿外的空地上比試切磋,決定三位姑娘的歸屬。”蕭天河當時因為剛和雷嘯炎比試完,臉上還有傷,此番謊言聽著十分像真的。
“原來如此,難怪我們在山洞中就感覺到盆地內偶有震蕩爆發,感情是他們在比武選妻呢!果然是一群禽獸!”辛元帥慍怒道。
“誰說不是呢?不過好在上天眷顧,在此關頭,元帥大人們如同神兵天將,震懾得他們措手不及。於是我們四人合力破去了法陣,走出了大殿。”
辛元帥道:“沒錯。在殿外時我們的確沒有感覺到殿內有人,原來是法陣之故。”
蕭天河聞言心中暗喜,又對上了一處細節。能對上的細節越多,他的話可信度就越高。他接著說:“可誰知,元帥大人們竟將我的三位朋友視為追殺的對象,那些妖族男子自然不願意看見到手的美人兒被殺,所以就與大人們大打出手。當時我根本來不及解釋那麽多,反而被誤會為妖族的同夥,真令我百口莫辯!最後還險些遭到梁元帥的毒手!”
“梁飛廉不過是以你為質嚇唬嚇唬你的朋友罷了,不會真殺你的。再說還有我在場呢,我豈會讓他對你痛下殺手?”辛元帥道。
蕭天河心中暗自好笑,魔族這邊五大元帥之中無疑以畢華田為首,而梁飛廉是仙族的元帥,獨為一幫。仙、魔雙方沒有互不買賬就已經相當不錯了,梁飛廉又豈會聽從辛震宇的命令?
“當時我思量再三,一來想為我的三位朋友向元帥大人們求情,她們不可能是靈威大帝與華林大君追殺的目標,一定是有什麽誤會;二來又擔心誤會解清之後,元帥大人們會就此離去,那我們就真的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了。”蕭天河搖頭慨歎,“真是進退維穀,左右兩難呐!”
雍將軍插話道:“元帥大人豈是那等無情無義之人?如果誤會解清,必定會將你解救出來的。”
“這我知道,可光我獲救了還不夠啊!當時我轉念一想,可惜那三位姑娘畢竟是妖族,若為救她們,勢必會連累元帥大人們與那些個窮凶極惡的妖族來一場惡戰,我豈能如此自私?斟酌了片刻,我還是決定先冒個險,連帶那幾個妖族男子一起說成是我的朋友,如此既能消除誤會,又使得那些男子對我心生好感,即便最後不能得救,至少他們也會看在這件事的份上,善待三位姑娘一些。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如有得罪元帥大人的地方,蕭天河再此賠罪。要如何懲罰,我絕無怨言!”蕭天河無比誠懇地躬身道。
辛元帥沉吟了片刻,說:“好了,你好不容易才從妖族手中脫身,我又何必再懲罰你?仔細思慮,你的每一步決定都是從朋友的利益出發,並沒有什麽不妥之處。最後救助你脫身的,是否是那個沒有現身的神秘高手?”
蕭天河點頭道:“正是。元帥大人們離開之後,那位‘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高手又喝斥住了那幾個妖族男子,迫使他們放我們離開了。”
“和我料想的一樣。說說你和那三位有情有義的姑娘是如何結識的吧,人族與妖族為何會有如此深厚的情誼?對此我倒是頗感興趣。”這是辛元帥想要弄清的最後一個疑點了,也是最重要的關鍵,因為“蕭天河與妖族結交”這一點才是整件事中最奇怪的地方。
“說起我們的結識,就要說到在下界的時候了。”蕭天河略略抬頭,將目光投向壁畫的上端,仿佛在回憶久遠的往昔,“那時,我還是個修仙之人……”
“你修過仙?”辛元帥與雍將軍齊聲驚呼。
蕭天河似乎料到兩人會這般驚訝,笑道:“對了,每個聽過我故事的人,都是這樣的神情。我雖身在仙道,可向往的卻是狂霸威風的魔道。因此我被當成是異類,連劍仙都要取我的性命。”
“劍仙?嗬,不過是初等修仙者而已。”雍將軍道。
“話是沒錯,不過在大赤界,具有初等修仙者般的實力,已然是縱橫天下、叱吒風雲的存在。後來我僥幸不死,卻被毀去了丹田,無法修魔。幸得那三位妖族女子不惜消耗大量功力,為我重塑丹田。她們有恩於我,有朝一日我定當回報。”蕭天河的話說真不真,說假不假,雖然的確都是他的親身經曆,但卻打亂了順序。
“我不明白,她們與你無親無故,何苦損己救你?”辛元帥又問。
蕭天河上前兩步,壓低聲音道:“這就要牽涉到魔族數百年不曾有飛升者的真正原因了。”
辛元帥與雍將軍對視一眼,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兩件看似毫不相幹的事竟然也會有聯係。魔族長久沒有飛升者,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禹餘界每個人都知道,但沒有一個人說得出原因,就連飛升上來的修仙者也不清楚。蕭天河飛升上禹餘界之後,辛元帥的確打算找個時間問一問究竟,但沒想到與今日所談之事有聯係。
“傳說在很久以前,有一位禹餘界的修仙者下界而來……”蕭天河剛開了個頭,就被雍將軍打斷道:“不對,據我所知,應該是一群修仙者下界啊!”
蕭天河故作驚訝:“啊,原來那批突然橫空出世的劍仙們全都是從禹餘界來的!那就對了,那就對了!大赤界的修仙、修魔兩道是分處於兩座大陸的,當中有不可逾越的迷霧阻隔,二位大人可知?”
“的確曾聽說過,不過都是從很久以前魔族尚有飛升者時流傳下的消息了。”辛元帥道。
“嗯,這消息沒錯。在修魔大陸上有這麽一個傳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批突如其來的劍仙在修魔大陸掀起了一場浩劫,雖然最後以劍仙們的消失而告終,但其中最厲害的一位修仙者——據說他是從禹餘界下凡而來的,卻在大陸上留了下來,隱瞞身份並且成為了修魔大陸的主宰。為將來的安危著想,他隱藏在暗處,悄悄殺戮修魔高手。所以從那之後,我魔道再無一個飛升者。”
“砰!”辛元帥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著實可惡!此人該殺!”
“是。可大多數人尚未修煉到能與他匹敵的程度就會喪命,所以他對大陸的統治十分穩固。不僅是修魔之人,但凡一切有可能威脅到他生命的人,他都要殺,自然也包括崛起的妖族在內。”蕭天河越說越玄乎,可聽起來也越來越像是真的。
“你本是修仙大陸的修魔之人,為何又會知道修魔大陸的事情呢?”辛元帥的心很細。
“我本是該死之人,卻被同門師弟和師妹救活,無奈修仙大陸已無我容身之處,我隻得遠渡重洋,打算隱居荒島。在機緣巧合之下,恰好遇到那三位妖族女子來修仙大陸尋找合適的人選,以便將來能夠打敗魔主。我就是如此與她們相識的。”
“不對,那三位女子為何能逾越迷霧?”辛元帥想到一個疑問。
“因為她們是妖族,不受迷霧限製。”
“那她們為何不留在修仙大陸修煉,何苦非要回去殺掉那位修仙者?”辛元帥又快速地拋出第二個疑問。
“因為大赤界也和禹餘界一樣,人族、妖族勢不兩立。而修仙大陸一直較為太平,所以有劍仙存在。她們身為妖族,留在那裏修煉愈加危險。”蕭天河也毫不思索地回答了出來。
辛元帥的第三個問題緊隨其後:“那她們為何要大費周章替一個廢人重塑丹田,而不是去找一個健全的修仙者?”
蕭天河似乎已經猜到辛元帥會有此一問,輕輕一笑:“先不說修仙者會不會相信她們的話,單是她們踏上修仙大陸,就會被當成異類,有生命危險。而且,她們手中隻有從修魔大陸獲取的武器、典籍等修魔物品,對修仙者並不適用。”
“那麽你說說看,她們既然有,且隻有修魔物品,何不在修魔大陸找一個合適人選,反而致力於去修仙大陸找一個修魔之人這般希望渺茫之事呢?”辛元帥的語速稍有放緩。
蕭天河歎道:“唉!誰讓整個修魔大陸都在那個十惡不赦的劍仙掌控之下呢?任何有天資的修魔者,都被他列為殺戮的目標。三位姑娘萬般無奈,隻得千裏迢迢來修仙大陸尋找合適的人選。”
“原來如此。”辛元帥滿意地笑了。房中突然爆發的緊張氣氛終於消散,連一直聽著的雍將軍都長吐了一口氣。
“那麽說來,最後是你將那個修仙者殺死了?”
“是我們幾人合力而為的。”蕭天河也暗暗鬆了口氣,心中懸著的石頭落了地。在剛才的問答期間,他不僅要跟上辛元帥的思維速度,還得揣摩如何回答才能沒有漏洞、自圓其說,更重要的是,必須避開所有可能會被猜測與孟章佩有關的信息。所以別看剛才蕭天河沉著冷靜地對答如流,其實身上早已驚出一身冷汗。這種情形之下,最怕會“言多必失”。好在有驚無險,順利過關了。
此時,屋外有人來報:“元帥大人,飛雲城主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