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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鐵穀神鑄

  蒙麵劫匪對顏子召與何天遙下手並不重,兩人並沒有受傷。劫匪離去之後,顏子召攙扶何天遙起身,兩人對視許久,一起苦笑起來。


  “想不到剛發了一筆小財,隻是吃了一頓飽飯,就又變成窮光蛋了。”顏子召揉著仍然僵疼的臉頰慨歎。


  “‘蒙麵大俠’不是還給我們剩了點兒錢麽?”


  顏子召回首望著遠處那依舊燈火通明的酒樓:“我們去的那家酒樓可是這座米迒城中最奢華的酒家,酒菜可是貴得很呢。咱倆大快朵頤之後,就沒剩多少錢了,還不夠當路上盤纏。”


  “要不先回琴音城去?如果幫了戈大霞的忙,他或多或少會給點兒錢吧。”何天遙故意這麽問。


  “都已經走了這麽遠,我才不回去呢。再說我根本不想再和戈大霞那種人打交道。”


  其實何天遙早就料到他會如此回答,笑道:“那就隻有一個辦法了,去寶應門碰碰運氣。”


  寶應門有一個好處,整日開張。兩人回到寶應門時,已近醜時,屋裏一個人影都看不見。走進去才發現有人正趴在櫃台內打瞌睡。


  聽見有人來,那人抬起頭來,何天遙一看,還是先前那個小夥子。小夥子也記得他們兩個,招呼道:“喲,你們果然回來了!”


  小夥子的話有蹊蹺,顏子召一個激靈,衝近櫃台一把攥住了他的脖子:“原來是你讓人去劫我們的!把錢還給我!”


  小夥子被他掐得喘不過氣來,隻聽樓梯處傳來一聲:“住手!”


  喊話的是一名女子,她戴著一頂大鬥笠,身穿一套灰衣,背上背著兩把劍。


  小夥子掙脫了,怒道:“我們這裏可是寶應門!怎麽可能做劫財的缺德事?喏,就是她說你們一定會回來這裏的!”


  顏子召疑惑地看著那名女子:“那是你讓人去劫我們的?”


  “行走江湖,財不外露。”女子邊說邊走下樓梯,“你們兩個在酒樓中嚷嚷得那麽響,早就被人給盯上了,出酒樓被劫之事也就可想而知。”


  “這麽說來,你之前也在醉夢樓裏咯?你既然知道我們被人盯上了,為什麽不幫我們一把?”顏子召問道。


  女子回答得很幹脆:“我沒有義務要幫你們。”


  顏子召忍不住埋怨:“那提醒我們一聲也好呀!一個姑娘家,怎麽連這麽點兒善心都沒有?”


  “提醒你們的話,那劫匪就會遷怒於我,我又何苦惹禍上身?”女子輕笑了一聲,“其實這也是件好事,可以給你們一個教訓,不要有點兒錢嚷嚷得天下皆知!”


  顏子召被頂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以前可是富得流油,但一直小心翼翼,就連被關在地牢期間,也沒有露半點兒富。這一回隻是因為窘困久了,偶得一筆小財,才略有些得意忘形而已。可誰又能想到,在這繁華的大城之中,也會有惡人攔路搶劫呢?

  何天遙倒是將被劫之事看得很淡,他問女子:“姑娘,你預料到我們會回寶應門來,莫非是有什麽事?”


  “正是。我有一個委托,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去辦。你們是否願意?”


  “不願意!”顏子召沒好氣地回答。


  何天遙拉了他一把,又問那女子:“不知是什麽任務?”


  “護送一箱東西。目的地是青變洲新唐城。我記得你們要去晚飄山,新唐城離那兒並不遠。”


  “姑娘,我們兩個實力不強,不怕你笑話,都是至境一品。你雇我們護送貴重之物,恐怕……”何天遙如實相告,“寶應門內高手眾多,你何苦非要挑選我們?”


  女子卻說:“我要運送的東西並不貴重,高手我也雇不起。你們兩個正合適。沿途費用我全都包了,報酬方麵我也不會吝嗇,如何?”


  沿途費用,這不正是兩人害愁之事嗎?何天遙心動了。他看了顏子召一眼,顏子召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接下了。”


  女子點頭道:“很好!”


  這時,櫃台裏的小夥子插言:“薑姑娘,你當真要雇他們兩個?我醜話說在前頭,是你不聽我的勸告非要指名兩個低手接下任務的,若是路上有什麽閃失,我們寶應門可不負責喲!”


  女子摘下了鬥笠,露出了白皙清秀的麵龐,半長的青絲在頭頂盤了一個發髻,用木簪穿著。她對小夥子說:“你放心,我親自雇人,他們兩個應了,雇傭關係隻在我們雙方之間,與你寶應門無幹。”


  小夥子當即拉長了臉:“此言差矣。你來寶應門雇寶應門的人,卻要將寶應門撇除,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女子拿出一節黑珀柱放在櫃台上:“用這當作賠禮之資,足夠了吧?”


  “夠了夠了!”小夥子的臉說變就變。一節黑珀柱,遠遠高於寶應門從這次任務中抽成之利。


  女子又拿出三塊黑珀塊和一小把黑珀粒:“三塊黑珀就當作我們三人借貴處過夜的費用。這一把散錢,拿去買酒喝吧。”


  小夥子興奮得雙眼直放光:“好咧!多謝薑姑娘!反正二樓空著,你們隨便住!”除了酒錢之外,那當作過夜費的黑珀塊最後也是落入他自己的錢袋,他怎會不樂意?

  顏子召與何天遙跟著女子上了二樓。寶應門的二樓一般都是議事之處,所以房中不擺床,隻有桌和椅。女子領著兩人進了最裏麵的一間屋子,三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顏子召,何天遙。”女子報出了兩人的名字,“我叫薑憐語。”她指著門口角落裏的一隻皮箱,“那就是這次要護送的貨。”


  “可否讓我倆一觀?”顏子召問。


  薑憐語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何天遙將皮箱拿到桌上,打開一看,裏麵是兩個大小相同的細頸瓶,長度約有一尺,口小肚大,曲線圓滑,分別嵌在黃綢上量瓶而製的凹槽之內。要說兩個瓶子唯一的區別,就是瓶上的花紋。一個繪著太陽,日輪中立著一隻金烏,萬丈金光之下,烈焰熊熊;另一個繪著月亮,月輪中趴著一隻銀蟾,瑩瑩月光之下,寒霜滿天。


  “這叫做‘日月琉璃瓶’,乃是由名匠所製、名師所畫,堪稱極品。”薑憐語介紹道。


  “那你怎麽還說護送之物不貴重呢?”何天遙不解。如此精致華美的瓶子,恐怕所見之人都會心生愛憐。


  “再極品也隻是兩個瓶子而已。”薑憐語道,“它們真正的珍貴之處不在於價值。”


  何天遙蓋上了皮箱:“其實護送兩個瓶子不算什麽難事,薑姑娘自己也能勝任,何必要多雇兩人呢?”


  “嗬,我覺得它們隻是兩個好看點兒的瓶子,可對有些人來說這就是無價之寶。保險起見,多找兩個幫手也是應該的。”薑憐語又拿出兩塊黑珀,“這是預先付給你們的費用。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顏子召道:“薑姑娘,瞧你出手闊綽,不像是雇不起高手的樣子。”


  “有時思維要換一個方向。高手相護,反而更惹人注意。低手相護,就沒人會料到此物珍貴了。”薑憐語的話聽著有些道理,但還是讓人覺得奇怪。


  “你們在此休息,明日卯時出發。”薑憐語說完就離開了屋子,卻把皮箱留了下來。


  何天遙笑道:“看來她是真的不太重視這兩個寶貝瓶子。”


  顏子召卻說:“不對,一定有什麽蹊蹺!”他再次打開皮箱,小心翼翼地將托著瓶子的墊層取出,然後將箱子顛來倒去,仔細研究起來。


  何天遙倒了一杯水,一邊慢慢喝著,一邊看著顏子召在那兒忙活。


  檢查了好幾遍,顏子召終於長歎了一聲,宣布皮箱沒有任何異樣。接著,他又對兩個瓶子產生了懷疑,擺弄起來。


  “若是打碎了瓶子,拿你是問!”薑憐語的聲音忽然從隔壁房間傳來,嚇得顏子召連忙將日月琉璃瓶收好。


  一夜很快就過去了。


  深秋時節的清晨卯時,天還沒有亮透。三人迎著朦朧的朝暉出了米迒城,往東方行進。皮箱就挎在薑憐語的腰上,三人一路無話。走了一會兒,顏子召忍不住提醒:“薑姑娘,要去新唐城的話,這個方向可不對,應該走城北的大道才對。”


  薑憐語頭也不回:“我們走另外一條路。此外,我們要先去另外一個地方。”


  顏子召有些不滿:“我們的任務隻是護送皮箱,你可別指望我們浪費時間去做其他事。”


  “住嘴,我有數。”薑憐語的口氣不容質疑。顏子召隻得悻悻地衝何天遙聳了聳肩。


  從米迒城往東而去,水係漸豐。薑憐語顯然對這片地區十分熟悉,領著兩人爬矮山、過小橋,時而向北偏,時而往南繞。途徑幾個小村鎮,也過而不入,直到晌午,才在河邊一家露天茶攤上買了一些粗食,三人邊走邊吃。


  半下午,三人順著一條山間小道走到了盡頭,但薑憐語依然沒有轉向的意思,依然沿著無路的山坡繼續攀爬,又走了好一陣,幾座巨大的山岩擋住了去路,薑憐語終於停了下來。


  “怎麽樣,走錯路了吧?”顏子召的口氣有點兒幸災樂禍。


  “誰說的?”薑憐語摘下鬥笠和皮箱,藏在一堆雜草之中,然後指著山岩下的一個小洞,“這不是路麽?”她趴下身子,縮緊胳膊向那個小洞鑽去。


  顏子召大驚:“危險!若是山岩塌了,你就被壓成肉醬了!”


  “少囉嗦,跟上!”薑憐語拋下一句話就一頭鑽了進去。兩人瞪大了眼睛,瞅著她整個身體都鑽入了洞中。


  “跑大老遠來鑽狗洞,這叫什麽事!”顏子召大聲抱怨。


  何天遙道:“薑姑娘一定有她的道理。”他也跟著鑽進了洞內。


  顏子召氣呼呼地原地轉了一個圈,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一邊嘟嘟囔囔,一邊爬進了洞中。


  洞很長,似乎貫穿整座山岩,但越來越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正當何天遙感覺就要被卡得動彈不得之時,前麵突然出現了亮光,薑憐語已經從另外一個洞口鑽出去了。洞口是整個通道最狹窄的地方,何天遙和顏子召在薑憐語的拉扯下才成功地鑽了出來。


  顏子召從地上彈起,拍打著滿身的塵土:“薑姑娘,你以前鑽過這洞?”


  “當然。你們來看!”薑憐語站在一塊大石頭旁邊招呼兩人。


  拐過岩石,兩人向遠處望去,好家夥,山坡上插的滿是刀槍劍戟,就像是一片武器的叢林,明晃晃的刺目。在坡底有一間石屋,屋外搭著涼棚,棚下有幾座鑄台,一個身影正在鑄台間忙碌著。


  薑憐語從山坡上飛奔而下,喊道:“鐵穀大哥!”


  “喲,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那男子熱情地回應。


  “鐵穀大哥……鐵穀神鑄!”顏子召忽然激動地抓住了何天遙的手腕。


  “鐵穀神鑄是誰?”


  “鐵穀神鑄是早年間一位聞名遐邇的鑄匠,後來不知為何,突然從江湖上銷聲匿跡了。當初我爹還想下重金聘請他去鑄造,可惜遍尋不著,原來竟是隱居在此!我隻知道他複姓段幹,自稱‘鐵穀士’,人們都稱他為‘鐵穀神鑄’!”顏子召興高采烈,將之前鑽洞的不滿忘得一幹二淨,“快,能見到他可是我們的福氣!”他拉起何天遙就往石屋疾奔。


  “鐵穀神鑄”搓著雙手從棚下走了出來,他的身形與顏子召、何天遙兩人相仿,滿臉胡茬,一頭衝天寸發。顯然薑憐語和他很熟,兩人噓寒問暖。看見顏子召與何天遙後,“鐵穀神鑄”問道:“這二位是?”


  薑憐語說:“他們是我的朋友。因為沒有武器,所以我帶他們來這兒挑一把。”


  “哦,段幹明,見過二位。”“鐵穀神鑄”拱手行禮,“山坡上那些兵器,你們盡管挑。如果都不稱意,可以將要求告訴我,我立即另鑄。”


  段幹明如此客氣,顏子召過意不去,頻頻躬身還禮:“曾聞‘鐵穀神鑄’千根珀柱依舊不肯一鑄,今日聽君一言,著實讓在下受寵若驚。”


  “你也不看看鐵穀大哥是衝誰的麵子。”薑憐語道。


  段幹明笑道:“鑄與不鑄,與錢多錢少無關。為了朋友,我自當盡力。”


  顏子召拱手:“那在下就不客氣了。”說完,他轉身跑回了坡上,在琳琅滿目的兵器中仔細挑選起來。


  何天遙也向段幹明道了謝。


  兵器林中,不乏各式劍器,何天遙很快就相中了一把六尺左右的劍,外觀有點像他小時候在雲暮山莊挑選的第一把劍——裴旻劍。他掂了掂,劍的重量也很合適,隨意舞了幾下,破空之聲尖厲,劍身嚶嚶輕鳴,的確是把好劍。選定之後,何天遙環視了一番,所有的兵器都不發光。


  顏子召正站在不遠處發愁,在他身前的地上,擺著幾把長弓。“還沒選好?”何天遙拿著劍走了過去。


  “太難選了。你看,這柄弓雖然很重,但射出的箭必然勢大力沉,我喜歡;旁邊那柄彈性頗佳,弓弦也不知是何種材料製成,相當硬,這樣的弓,不論是長箭還是短箭都很契合,我喜歡;那一把弓軟硬適中,弓端削成兩把小刃,被敵人近身也能發揮威力,我也喜歡;最右邊那一柄弓雖然輕小,但特別漂亮,和我十分相配……”顏子召說了一大通,總結下來就四個字:“我都想要”。


  “莫要貪心。”何天遙撿起那把帶著小刃的弓,“我替你做主,就這把了,遠可攻,近可守,夫複何求?”


  “唉,好吧,聽你的。”顏子召把弓斜跨在身上,還依依不舍地瞥了另外三把弓一眼。


  見兩人選好了兵器,段幹明對何天遙說:“那柄劍還差個鞘,你稍待一陣,我把正在鑄造的大刀給你改個劍鞘出來。”


  顏子召連忙懇求:“勞煩也幫我改個箭壺吧!”


  “沒問題。”段幹明十分爽快,回鑄台邊忙碌起來。


  顏子召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新武器:“我本來的弓早就毀了,去過好多個鑄造鋪和集市,都沒有遇見稱心如意的弓,這回可好了,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柄夢寐以求的武器!”


  “嗬。”薑憐語冷笑,“現在知道接下我的任務的好處了吧?說起來,你們兩個也夠可憐的了,行走江湖居然連武器都沒有。我先聲明,這兩把武器就算頂了任務的報酬,如果不願意的話,那就自己掏錢買下來。”


  “願意,當然願意。要那麽多錢有什麽用?趁手的兵器才是可遇而不可求。”顏子召心滿意足。


  段幹明一直忙碌到深夜,劍鞘與箭壺都鑄造完畢。名匠的手筆就是不一般,兩人對兵器的附品品質同樣讚不絕口。接著,段幹明又從屋中捧出一大捆箭來,說是平日閑時所製。顏子召選了三十支箭,插滿了箭壺。至此,兩人的武器終於準備妥當。


  雖然段幹明熱情相留,不過薑憐語還是不願多擾。相比進入這個四麵環山的小穀,出去時就方便多了。順著山岩上開鑿的台階,三人很輕易就攀上了頂端,從另外一麵滑下,正好就是入穀的洞口。皮箱依然好好地藏在草裏。


  薑憐語看了看天色:“耽擱了這半日,看來今夜得抓緊時間趕路了。”


  何天遙問:“莫非護送琉璃瓶有日期之限?”


  “那倒沒有。不過,若是我們在五天之後的傍晚趕不到犬牙渡,就要錯過北去的大船了。”


  “乘船北上?”顏子召訝異道,“那勢必要沿著羅生江經過烏陵峽、金頂峽和獨明峽咯!”


  “正是。閑話少說,跟上!”薑憐語大步流星。


  顏子召望著她的背影吐了下舌頭,歎道:“真是個膽大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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