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寧,你醒了嗎?”
隨著這一聲關切的問候,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掀開車簾,鑽進了馬車,帶進來一股寒風。
馬車裏一個小姑娘聞聲抬起了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滿了茫然,呆愣的看著進來的小少年,她的臉精致小巧,年紀小小就已顯露出驚人的美麗,此刻她眨著纖長卷翹的眼睫,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還難不難受?”小少年努力的使自己穩重起來,學著以往母親的樣子,探了探她的額頭。
顧寧眼睛都不眨的看著他,盡管他的麵容是如此稚嫩,可顧寧又怎麽會認不出她的哥哥?
他正擔憂的看著她,眉眼間還帶了一絲天真,沒有顧寧記憶中那樣的陰沉與戾氣,如今的他還是個孩子。
顧寧不敢動,連眼睛都不敢眨,她忐忑又惶恐,發生了什麽?她不是死了嗎?在那個寒冷的湖裏,冰冷的湖水包裹著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她的口鼻被冰水湧入,窒息的感覺她還依然清楚的記得。
“阿寧,你怎麽了?”從他進來,阿寧就沒說過一句話,這讓顧寒著急了起來,“你別不說話,是不是還頭疼?我這就讓他們去請大夫給你看看!”
說著,顧寒就要往外走,他的身子剛起來,就被拉住了,扭頭看去,小姑娘細嫩白皙的小手正抓著他的衣角不放,顧寒隻好坐了回去,還未開口,那隻軟乎乎的小手就朝著他的臉頰試探性的輕輕地戳了一下。
然後,他便聽到阿寧軟糯糯的呢喃道:“是真的。”
不是夢!
顧寧驚疑的看著年少的顧寒,又看向自己肉乎乎的小手。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衝的她頭腦發暈,恍惚間,她竟分不清什麽才是現實和夢境。
搖搖晃晃的馬車,年紀尚小的哥哥,呼嘯的寒風……
這一切像極了她記憶深處的某個場景。
那時母親去世,她和哥哥艱難的維持生活,饑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眼看著冬天到了,天氣越來越冷,他們的日子愈發的艱難了起來。
直到一個深冬的日子裏,永安侯府突然派了人來接她和哥哥回去,也是在這樣的天氣裏,也是這樣的一輛馬車。
“什麽真的假的?”顧寒一頭霧水,又摸了摸顧寧的額頭和臉蛋,感覺已經不燙了,他這才安了安心。
顧寧仰著小腦袋看著他,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就盈滿了淚水,這把顧寒嚇了一跳,他慌亂的捧住她的臉蛋不知如何是好,“別哭,別哭。”
顧寧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腦的哭出來。
她的哥哥呀,在這世上與她相依為命的唯一的親人,可即使她已經成了齊國最尊貴的女人也沒能護住他,他不願躲在她的裙擺後麵苟且偷生,他想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有他的誌向,他舍下了榮華富貴,不知所蹤,她派了那麽多人去找,卻怎麽也找不到,顧寧那時候真的恨啊,榮華富貴有什麽不好?旁人求都求不來,他怎麽就不能像別人一樣安安穩穩的接受呢?是不是他也瞧不上她?
她再也不是那個幹幹淨淨,天真無邪的阿寧了,她知道那些人都是怎麽說她的,狐媚惑主,淫.娃蕩.婦,這些她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能這樣想她呀!不能!如果連唯一的親人都這樣看她,那她一定會瘋的。
事實上,顧寧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她可以冷靜的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死去,欺負過她的人,她也一一的還了回去,曾經那樣懦弱嬌氣的人終於學會了使用自己的利爪。
有時候看著鏡子裏的人,她會感到無比的陌生,滿身的華貴是如此的空洞,那雙眼睛也早已失去了靈氣,像一潭陰冷的死水,這種藏著衰朽的糜豔連她自己看了都生厭,可越是不喜,她便越要拚命的裝扮自己。
折騰來折騰去,她都不知道自己成了什麽鬼樣子。
顧寒看著顧寧哭的這樣傷心,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攥起了拳頭問道:“是不是他們那群人欺負你了?”
來接他們的人都是侯府的人,一個個很會擺架子。
明明都是奴才,但侯府裏出來的奴才就是比別人高貴。
盡管顧寒和顧寧算是主子,但也要看是什麽主子,這種外邊女人生的孩子,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野種,要不是還有點用處,怎麽會把他們接回去?
這男孩還好點,永安候隻有一個嫡子,怎麽也會看重幾分,可女孩嘛,府裏最不缺的就是姑娘了,侯爺納了那麽多房妾室,偏偏一個個的肚子都不爭氣,淨生一些賠錢貨,府裏的十幾位庶出的姑娘過的不如有臉麵的大丫鬟,更不要說這種外頭來的。
顧寒和顧寧的身份有些上不得台麵,他們的母親是別人送給永安候的美人,那般絕色的容貌一下就勾住了永安候的心,很是稀罕了一段時日,於是就有了顧寒,因為有孕沒法伺候人,永安候又找了別的樂子,兩年後他再次經過那地界的時候又想起了這個千嬌百媚的美人,一夜過後,因為京中有急事,他又匆匆離去了。
僅僅一夜,又是相隔千裏,如果說永安候能確定顧寒是自己的兒子,對顧寧這個好像憑空冒出來的女兒,他就有些不確定了,他們的母親本就不是什麽規矩人家的女兒,又生的那般模樣,能有什麽貞潔可言,是不是他的種還真不好說。
但也隻是個小姑娘,永安候就不在意了,隨便養著就是了。
府裏的下人慣會看人下菜碟,雖然奉了侯爺的命令來接顧寒和顧寧回去,但上麵那態度顯然也沒當回事,真在意也不會讓侯府的血脈流落在外十多年都不聞不問了。
這般想著,自然也不會對顧寒和顧寧有什麽敬重可言。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他們領了這個苦差事,討不到好處不說,還要挨凍吃苦,個個都牢騷滿腹,對兩兄妹更是懶得伺候。
上路沒兩天,顧寧就病了,渾身發熱,暈暈乎乎的睜不開眼。顧寒心急如焚,讓他們去找大夫,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上哪裏去找人?管事的婆子被顧寒那紅著眼的狠戾模樣嚇了一跳,又擔心這姑娘熬不住去了,把差事辦砸了,心裏難免罵了聲晦氣,沒千金小姐的命,偏生把千金小姐的嬌氣全學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大夫,隻能找了應急的藥物給顧寧服下了。
顧寒守著顧寧不肯走,那婆子也懶得管。一夜過去,顧寧的臉色好看了許多,顧寒才鬆了一口氣。
眼下顧寧一個勁兒的哭,又讓顧寒急了,一邊給她擦著淚一邊哄道:“阿寧你到底怎麽了?別哭了好不好?你快看這是什麽,甜的,可香了,你嚐嚐。”
顧寒從懷裏小心的拿出了一個油紙包,打開之後往顧寧的眼前放。
看著被壓碎的點心,顧寒心疼的不得了,就這幾塊核桃酥,還是他用錢跟那幾個下人買來的,母親在時他們的日子還好過,母親一走,他和阿寧差點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所以錢有多重要顧寒再清楚不過了。
隻是幾塊核桃酥,又不是多金貴的糕點,那幾個人就敢跟他要十文錢,氣的顧寒差點就忍不住動手了,但想到阿寧喜歡吃甜的,她又生著病,給她嚐嚐甜味也好。
“來,我喂你。”顧寒捏起一小塊核桃酥往顧寧的嘴邊喂去,還用手在下麵接著,怕把碎屑掉在她的衣服上。
油膩的甜味直往顧寧的鼻子裏鑽,熏的她有些犯嘔,她過慣了奢靡的生活,誰敢拿這種低劣的吃食往她的眼前送,怕是不要命了。
然而,顧寧看著近在咫尺的核桃酥,張了張嘴,就著顧寒的手咬了一口。
顧寒聳著鼻子聞了聞,偷偷的咽了一下口水,真香啊。
顧寒給她喂,顧寧就張嘴吃。
喂了一小塊,顧寧實在吃不下了,推了推顧寒的手。
“我給你收著,等想吃了再吃。”顧寒剛要包好,嘴裏就被塞進了一塊核桃酥,他下意識就咬了進去,這時候再不好意思往外吐了,他嚼了幾下咽了下去,“你給我幹嘛,我又不像你喜歡吃這種甜的。”
顧寒隨意的擦了下嘴,又拿著幹淨的帕子仔細的給顧寧擦嘴。
“就要給你。”顧寧仰著頭好讓他擦的更方便些。
給什麽給,這麽貴,他才不吃呢!顧寒擦完她粉嘟嘟的嘴巴,隨手捏了一下她的嫩滑的臉蛋,嚴肅的說道:“這種東西隻有女孩子才喜歡,哥哥是男子漢,不喜歡吃!”
那你為什麽咽口水?
顧寧低頭眨了眨眼,把眼裏的水霧擠去,握住了顧寒的手。
哥哥,這一次我們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