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和烈
深秋淩晨一點，沒有光亮的彎彎月牙掛在夜空的黑色幕布上。
夜裏的風輕輕吹來，山林的樹葉搖搖曳曳，發出刺刺的音響，聲若蚊蠅。
大山連綿起伏，矗立於遠處，居高臨下，似是在俯視著這渾濁不堪的人世。
木雲鎮裏的人都早已睡去，夜裏寂靜得好似眾人的雙耳被捂住。
遙遙望去，山頭的一邊閃著盈盈光點，它們似是從黑色夜空當中來的跳舞精靈，一閃一閃，邁著罪惡的步伐，降臨人間。
女人她穿著件寬鬆的棉布格子襯衣，下身是條深藍色蓬鬆長裙。
女人肩膀瑟瑟發抖，目光驚懼，聲音細弱：“放……放過我吧。”
男人聞言，輕笑一聲，癡狂而病態，“阿阮，外頭髒，不安全，我得把你藏起來，這樣，你就安全了。”
被喚阿阮的女人聞言，眸子徹底暗淡下來，直視著男人。
這是自打她被囚禁以來，第一次願意直視他。
阿阮靜靜地看著他，良久良久後，她笑了。
笑得璀璨，笑得悲涼，笑得瘮人。
瞧著她這般笑容，男人隻覺得心口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
“阿阮，別這樣笑，我不喜歡。”
阿阮不理會他，依舊發笑。
笑聲使人聞之，悄愴幽邃，淒神骨寒。
“阿阮，我愛你。”
“阿阮，我好愛你。”
男人的聲音夾雜在夜風裏，顯得更為詭異與驚懼。
阿阮聞言，冷聲嘲諷道：“惡魔也會愛人嗎？惡魔就是這樣愛人的嗎？”
“阿阮，我以我淚，以我血，以我命，以我孤寂的靈魂，以我永恒的死亡愛著你。”
男人深情而癡迷地開口，他靜靜地望著她，眉宇裏滿是孤寂和悲涼。
他一手抱著她，一手抬起來，想要遮擋住阿阮臉上那駭人的笑容。
可手還沒抬起，便重重地落下。
隨即，男人倒在了阿阮的懷裏。
而他的眼睛睜得很大，蘊滿了不解。
阿阮望著懷裏男人的身子，停止了發笑。
她微微側目，直勾勾的盯著男人睜大的眼睛。
眸子裏蘊著滔天恨意。
“你的淚是囚禁我的湖泊，你的血是我自由的桎梏，你的命是傷害我的利刃，你的靈魂是我決意擺脫的肮髒，你的死亡是我渴求的寧靜。”
阿阮定定地看著他一動不動的身姿，淡淡地說道。
“你說你愛我，可你卻害了我，更害了京京。”
“六年耳濡目染，你將你的親生女兒變成了和你一樣的魔頭。”
許久許久後，阿阮扭頭，將視線從男人的臉上移到了山頭。
阿阮側目，望著山頭那邊的光點，越來越清楚明亮。
漸漸地，見光點映得整片天空都是鮮紅。
在通天亮光的照射下，借著月光，山間的動物開始四處奔跑逃竄。
它們逃竄的身影七七八八的落在地上，倒映在山頭，借助搖曳的樹枝樹葉，離奇的組合在一起，恍惚間，竟像是人的影子。
那黑色的人影悠悠邁步，一步一步，步伐詭異，毫無章法，以魔靈的身份，朝人間走來。
月色下，阿阮覺得那人影愈發地修長，她的頭發隨意地披散著，隱隱是長卷發。
她的裙擺很寬大，很蓬鬆，像是閃亮奪目的公主裙。
像！
太像了！
山頭牆壁間，那由動物樹枝組成的影子，像極了某人成年後的身形。
阿阮望著那道由她想象出來的身影，臉色一白。
“京京，不是媽媽不要你，而是你的身體裏流著魔鬼的髒血。你是惡魔之女，你同他一樣，會號召百鬼，會誅殺百人。”
似是想到了對誰人的承諾，阿阮自言自語的解釋道。
見人影踩在幹枯落葉上，落葉發出清脆的響聲。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落葉似是為了和著那幽幽的曲調，更加賣力地飄落下來，有的落在人影肩頭。
聽著這瘮人宛如魔靈歡唱的聲音，阿阮下意識的一抖，緩緩開口：“媽媽怕，怕他，也怕你。”
等動物逃竄離開，影子散去，阿阮適才繼續說，“所以，不要怪媽媽。”
“京京，下輩子，但願我再也不跟你們都家兩位惡魔有丁點兒牽扯糾纏。”
阿阮說完最後一句話後，伸手推開了倒在她身上的男人，嫌疑地移開目光，緩緩閉上眼睛，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
山頭通天火光中傳來毛骨悚然的笑聲，回聲嫋嫋，不絕如縷，令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
“哈哈哈！”
這淒厲的聲響，驚醒了木雲鎮裏正熟睡的一位女孩，約摸六七歲。
女孩睜開眼睛，從床上下來，借著月光，會發現她身上穿著的不是睡衣，而是粉色的蓬蓬公主裙，女孩烏黑亮麗的長卷發披散著，精致的小臉麵無表情，她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看向了窗戶。
“媽媽，你還是不要我了。”
女孩一雙瞳子透亮，清脆而呆滯，冷漠而無畏，輕聲而緩緩地說著。
“沒關係，你不要我，爸爸會要我的。”
小京京望著窗外，神色淡淡的，小臉兒認認真真的。
“爸爸會為我準備鮮紅豔麗的城堡，為我打造豪華精致的櫥窗，為我搜羅天下最精致漂亮的物件。”
“到時候，會有可愛粉紅的兔子，會有乖巧軟萌的貓咪，更會有漂亮精致宛如洋娃娃一般的小哥哥。”
“而我，會跟爸爸一樣，把它們帶回家，統統放進櫥窗裏，藏起來。”
“它們跟你不一樣，它們會聽話，它們不會逃跑，不會用言語中傷我，更不會讓我傷心難過。”
“因為，我會提前用籠子鎖住它們。”
小京京想到爸爸曾經受過的委屈，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要是它們敢跑，我就打斷它們的腿。”
“要是它們敢用言語中傷我，我就一顆一顆地拔掉它們的牙齒。”
“當然，它們也絕不會讓我傷心難過。”
月光下，小京京既冷靜又漂亮，“因為，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愛它們。”
良久，小京京轉身，回到床上，乖乖地躺好，蓋上被子，又閉上了眼睛。
隻是，她卻緊緊地抱住了身旁的那隻巨大的玩偶熊。
而她小小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都京京，惡魔之女。
她是都家人人懼怕的小小魔女。
可小小魔女，會長大。
隻是不知會變成小魔女，還是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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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