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開端終起
這一著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膽敢和“鐵麵判官”挺撞到底,哪想到這麽輕輕一句話,卻使得他號啕大哭,難以自休。
單正見他哭得悲痛,倒是先不好意思起來,先前胸中積蓄的滿腔怒火,更是一下子化為烏有,反而安慰他道:“趙兄,這是兄弟的不是了……”
趙錢孫嗚嗚咽咽的道:“我不姓趙。”
單正聽到趙錢孫說他不姓趙更奇了,問道:“然則閣下貴姓?”
趙錢孫道:“我沒有姓,你別問,你別問。”
眾人猜想這趙錢孫必有一件極傷心的難言之隱,到底是什麽事,他自己不說,旁人自也不便多問,隻有讓他抽抽噎噎、悲悲切切,一股勁兒的哭之不休。
譚婆陰沉著一張臉道:“你又發顛了,在眾位朋友之前,要臉麵不要?”
趙錢孫道:“你拋下了我,去嫁了這老不死的譚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也碎了,腸也斷了,這區區外表的臉皮,要來何用?”
眾人聞言不禁相顧莞爾,原來說穿了毫不希奇。那自然是趙錢孫和譚婆從前有過一段情史,後來譚婆嫁了譚公,而趙錢孫傷心得連姓名也不要了,瘋瘋顛顛的發癡。眼看譚氏夫婦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紀,怎地這趙錢孫竟然情深若斯,數十年來苦戀不休?譚婆滿臉皺紋,白發蕭蕭,誰也看不出這又高又大的老嫗,年輕時能有什麽動人之處,竟使得趙錢孫到老不能忘情。
譚婆神色忸怩,說道:“師哥,你盡提這些舊事幹什麽?丐幫今日有正經大事要商量,你乖乖的聽著罷。”
這幾句溫言相勸的軟語,趙錢孫聽了大是受用,說道:“那麽你向我笑一笑,我就聽你的話。”譚婆還沒笑,旁觀眾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聲來。
譚婆卻渾然不覺,回眸向他一笑。趙錢孫癡癡的向她望著,這神情顯然是神馳目眩,魂飛魄散。譚公坐在一旁如同吃了蒼蠅一般,被趙錢孫惡心的夠嗆,滿臉怒氣,卻又無可如何。
喬峰聽到趙錢孫說他不姓趙,內心暗道:“那趙錢孫果然並不姓趙。向來聽說太行山衝霄洞譚公、譚婆,以太行嫡派絕技著稱,從這三人的話中聽來,三人似乎並非出於同一師門。到底譚公是太行派呢?還是譚婆是太行派?倘若譚公是太行派,那麽這趙錢孫與譚婆師兄妹,又是什麽門派?”
隻聽趙錢孫又道:“聽得姑蘇出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慕容複,膽大妄為,亂殺無辜。老子倒要會他一會,且看這小子有什麽本事,能還施到我‘趙錢孫李,周吳鄭王’身上?小娟,你叫我到江南,我自然是要來的。何況我……”
單正看著耍寶的趙錢孫搖了搖頭,為了不讓趙錢孫繼續耍寶,誤了正事,朗聲說道:“單某雖然姓單,卻是一妻四妾,兒孫滿堂。你這位雙歪雙兄,偏偏形單影隻,淒淒惶惶。這種事情乃是悔之當初,今日再來重論,不免為時已晚。雙兄,咱們承丐幫徐長老與馬夫人之邀,來到江南,是來商量閣下的婚姻大事麽?”
趙錢孫搖頭道:“不是。”
單正道:“然則咱們還是來商議丐幫的要事,才是正經。”
趙錢孫勃然怒道:“什麽?丐幫的大事正經,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經麽?”
譚公聽到這裏,終於忍無可忍,再忍下去他頭頂都可以養羊了,對著譚婆說道:“阿慧,阿慧,你再不製止他發瘋發癲,我可不能幹休了。”
眾人聽到“阿慧”兩字稱呼,均想:“原來譚婆另有芳名,那‘小娟’二字,確是趙錢孫獨家專用的。”
譚婆頓足道:“他又不是發瘋發癲,你害得他變成這副模樣,還不心滿意足麽?”
譚公奇道:“我……我……我怎地害了他?”
譚婆道:“我嫁了你這糟老頭子,我師哥心中自然不痛快……”
譚公道:“你嫁我之時,我可既不糟,又不老。”
譚婆怒道:“也不怕醜,難道你當年就挺英俊瀟灑麽?”
徐衝霄和單正相對搖頭,均想這三個寶貝當真為老不尊,三人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前輩耆宿,卻在眾人麵前爭執這些陳年情史,實在是讓人看了頗感好笑。
徐長老咳嗽一聲,說道:“泰山單兄父子,太行山譚氏夫婦,以及這位兄台,今日惠然駕臨,敝幫全幫上下均感光寵。馬夫人,你來從頭說起罷。”
康敏一直垂手低頭,站在一旁,背向眾人,聽得徐長老的說話,緩緩回過身來,低聲說道:“先夫不幸身故,小女子隻有自怨命苦,更悲先夫並未遺下一男半女,接續馬氏香煙……”她雖說得甚低,但語音清脆,一個字一個字的傳入眾人耳裏,甚是動聽。她說到這裏,話中略帶嗚咽,微微啜泣。杏林中無數英豪,心中均感難過。同一哭泣,趙錢孫令人好笑,康敏哭得令人心酸。
隻聽康敏續道:’小女子殮葬先夫之後,檢點遺物,在他收藏拳經之處,見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書信。封皮上寫道:“餘若壽終正寢,此信立即焚化,拆視者即為毀餘遺體,令餘九泉不安。餘若死於非命,此信立即交本幫諸長老會同拆閱,事關重大,不得有誤。’”
馬夫人說到這裏,杏林中一片肅靜,當真是一針落地也能聽見。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見先夫寫得鄭重,知道事關重大,當即便要去求見幫主,呈這遺書,幸好幫主率同諸位長老,到江南為先夫報仇來了,虧得如此,這才沒能見到此信。”
眾人聽她語氣有異,既說“幸好”,又說“虧得”,都不自禁向喬峰瞧去。
喬峰從齊鱗處和今晚的種種情事之中,早察覺到有一個重大之極的圖謀在對付自己,雖則全冠清和四長老的叛幫逆舉已然敉平,但顯然此事並未了結,此時聽馬夫人說到這裏,反感輕鬆,神色泰然,心道:“你們有什麽陰謀,盡管使出來好了。喬某生平不作半點虧心事,不管有何傾害誣陷,喬某何懼?”
隻聽康敏接著道:“我知此信涉及幫中大事,幫主和諸長老既然不在洛陽,我生怕耽誤時機,當即赴鄭州求見徐長老,呈上書信,請他老人家作主。以後的事情,請徐長老告知各位。”
徐長老咳嗽幾聲,說道:“此事說來恩恩怨怨,老配當真好生為難。”這兩句話聲音嘶啞,頗有蒼涼之意。他慢慢從背上解下一個麻布包袱,打開包袱,取出一隻油布招文袋,再從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來,說道:“這封便是馬大元的遺書。大元的曾祖、祖父、父親,數代都是丐幫中人,不是長老,便是八袋弟子。我眼見大元自幼長大,他的筆跡我是認得很清楚的。這信封上的字,確是大元所寫。馬夫人將信交到我手中之時,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完好,無人動過。我也擔心誤了大事,不等會同諸位長老,便即拆來看了。拆信之時,太行山鐵麵判官單兄也正在座,可作明證。”
單正道:“不錯,其時在下正在鄭州徐老府上作客,親眼見到他拆閱這封書信。”
徐長老掀開信封封皮,抽了一張紙箋出來,說道:“我一看這張信箋,見信上字跡筆致遒勁,並不是大元所寫,微感驚奇,見上款寫的是‘劍髯吾兄’四字,更是奇怪。眾位都知道,‘劍髯’兩字,是本幫前任汪幫主的別號,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不會如此稱呼,而汪幫主逝世已久,怎麽有人寫信與他?我不看箋上所寫何字,先看信尾署名之人,一看之下,更是詫異。當時我不禁‘咦’的一聲,說道:‘原來是他!’單兄好奇心起,探頭過來一看,也奇道:‘咦!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