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骨珠
晟州大陸上,最有名的商號山海藏,在鹿隱國都城的分號位於城南瓦礫街。
山海藏有個規矩,以物易物,不收銀錢。
出宮之後,葉傾雨便與陳默一道來了山海藏。
今日在大殿上,葉傾雨請了婚旨,戚震霆非但不反對,甚至主動將婚事提上日程,就定在這個月唯一一個吉日,也就是兩日後。
這點,葉傾雨很滿意,但也更加謹慎。
他接招了,也出招了。
禦風者昨日已經將她和戚風的談話告知戚震霆,不過禦風者多少藏了私心,他藏在皇宮之中,可不是去效忠人皇的。
而在昨晚的會麵中,葉傾雨得知,禦風者向戚震霆提了戚風篡位之心,和事成之後,魘靈離開鹿隱國之事。
也就是說,葉傾雨這幾日便要離開鹿隱國的計劃,戚震霆是不知道的。
那他急著讓葉傾雨和戚風成親,又是為何?
是陳默告密了?
還是戚震霆有所察覺?
亦或者禦風者也有問題?
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山海藏的大堂裏,陳默挑了一對玉如意,笑道:“沒想到葉姑娘才到都城兩日,便覓得良緣,實在可喜可賀啊。”
“陳將軍這取笑人的毛病可不好。”葉傾雨站在一排貨架前,她被一枚珠子吸引了目光。
這枚珠子很小,比黃豆大不了多少,色白不透,置於紫檀木盒中。
在一眾奇珍異寶中,這枚珠子實在算不得搶眼,甚至看上去還不如那木盒值錢。
葉傾雨之所以被它吸引,乃是因為這枚珠子上,籠著一層血紅的微光。
“葉姑娘當真不要陳某的賀禮?”陳默放下玉如意,走了過來。
葉傾雨收回目光,“我對身外之物向來不感興趣。”
記得初到石塘城時,她看到那些簪金飾玉的小姐,是心生過向往的,不過那是無知小女孩的心事,不足為外人道。
有些東西不屬於你,即便偷得一時之樂,終究不能撫慰黯淡的時光。
不管是身外之物,抑或塵世的情感,都不屬於葉傾雨。
“葉姑娘誌存高遠,是陳某俗氣了。”陳默跟上朝店外走去的葉傾雨。
店夥計追出來,“兩位貴客請留步。”
葉傾雨轉身,滿臉堆笑的店夥計雙手托捧一卷銀白長鞭,手持之處用紅繩纏掛一隻金色的小鈴鐺,增了些許俏皮之感。
“此鞭名為寒霜,乃是取月山靈獸之筋所煉,是我家公子送給姑娘的禮物,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你家公子是誰?”葉傾雨舉目四望,大堂內並無其他人。
店夥計恭謹道:“公子說,他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此行如登險峰,虎狼環伺,妖魔擋道,委實不易,今贈寒霜聊表心意,祝姑娘得償所願。”
陳默看著店夥計手中的銀鞭,微微蹙起了眉頭。
山海藏竟也知道葉傾雨的身份嗎?
葉傾雨沉默片刻,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你好,他若有所求,此處不見,來日在別處,總能再見到。
“如此,便多謝了。”葉傾雨收下銀鞭,世人皆知山海藏,她結下這個善緣,總不是壞事。
店夥計送到大門外,又道:“公子還說,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
葉傾雨腳步微頓,回頭再看山海藏,滿室珠玉生輝,一派豪奢富貴。
而她所想,卻是那紫檀木盒中小小的骨珠。
比黃豆大不了多少的珠子,是骨珠,葉傾雨探不出那是不是人的骨頭,但覆在其上的靈息,讓她感到不安。
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
歸根曰靜,是謂複命。
……
暮影今日又出城了,還是昨日那個車夫。
城東郊五裏地外,響石山腳,暮影抬手撩開靛藍色車簾。
“這響石山乃皇族陵地,上頭有官兵把守,夫人若是想爬山,不如去西郊的小屋山吧。”車夫王通好心建議。
暮影抬頭看著覆滿白雪的山林,問道:“那邊可是一處斷崖?”
王通順著暮影探出車窗的手指望去,“沒錯,那處斷崖名為鯉魚嘴,路險難行,隻有安然走過鯉魚嘴的皇族,才有資格葬在皇陵。”
提起這事,王通來了興致,“每五年皇族祭祖,都城的百姓都會站在山腳圍觀,不過如今沒有往年熱鬧了,掉下崖去的人也少,沒什麽意思。”
“這是為何?”
難不成老祖宗顯靈?
這般每隔五年帶走幾個皇子皇孫確實不太地道。
“呸,如今的皇族子弟膽小怯弱,每到祭祖之時,不是病得下不來床,便是發了疹子不能見人,隨行百官更是膽戰心驚,生怕一去不回,這要是上了戰場,個個都是慫包,咱們鹿隱國啊,也隻有三皇……啊,夫人你看這雪越下越大了,要不咱們回城吧?”
“回去吧,對了,那些掉入崖下的,可曾派人下去替他們收斂屍骨?”
“夫人有所不知,鯉魚嘴的斷崖下,深不見底,終年籠著烏黑的雲霧,活人哪,根本走不下去。”
“既如此,為何要將皇陵建在此處?”
“據說這是祖上勘定的陵寢,萬世不得更改,否則啊……”王通調轉馬頭,不屑笑道:“否則這江山能不能守得住,可不好說。”
暮影又問:“聽聞皇族嫁娶之事,亦要拜祖祈福,這要是跌落斷崖,豈不悲哉?”
“這又是一樁奇事了,從古至今,皇族婚嫁拜祖,卻是不曾有人墜崖,想來是祖宗保佑,咱們民間的說法啊,那些掉下去的人,都是不忠不義之輩,死不足惜。”
暮影不再言語,王通又道:“夫人來都城,是尋親嗎?這大冷天的,可別凍著孩子。”
任誰都能看出來,她懷裏的孩子不正常。
王通一邊趕著馬,一邊豎起耳朵聽車廂裏的動靜。
太安靜了。
不僅孩子不哭不鬧,這位夫人不說話的時候,也安靜得讓人發怵。
一簾之隔,王通沒有聽到她的呼吸之聲。
習武之人,耳聽八方,如果百步之內,連一個人的呼吸都聽不出,要麽這個人武功高於自己,要麽這個人已經死了。
車廂中傳來淡漠的聲音,“尋親。”
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她的親人,又在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