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得一手好死
水靈老者囑咐過孟奚知,十幾年不能運轉靈息,這才過了幾天,他不僅用了靈力,還差點葬身火海。
山林被白雪覆滿,馬車行走緩慢。
葉傾雨靠著車壁,看著趴在草堆上的孟奚知。
這幹草是從碧落城郊莊稼地裏的草垛上薅來的,鋪了好幾層,應是舒適的。
孟奚知還在昏睡。
這三日來,他醒過兩次,將小雪從乾坤袋裏撈出來,又拉著葉傾雨的手,再三確認自己不會被丟棄荒野後,才又沉沉睡去。
孟奚知蝶骨焦黑,這一對連葉傾雨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的翅膀,多半是廢了。
小雪躺在孟奚知旁邊,拉著他的頭發編辮子,日光從靛藍簾子的縫隙探進來,在她小紅裙的裙擺處流連。
“小雪,你可願意跟爹……跟他回靈蝶崖?”
小雪轉頭看向葉傾雨,疑惑道:“娘親不要我們了嗎?”
葉傾雨扶額,“我不是你娘親,他也不是你爹。”
“爹爹說,娘親是刀子嘴豆腐心,是世間最心善的女子,娘親若是趕我們走,定是遇到了麻煩,不想連累我們。”
“我不是……”
“爹爹還說,我們是娘親的拖油瓶,若是遇到危險,一定要滾得快快的,千萬不能給娘親添亂。”
“你別聽……”
“爹爹如今昏睡不醒,是頂大的拖油瓶了,娘親你讓暮姨停了馬車,將我和爹爹丟下去吧,娘親不必愧疚,逢年過節,記著給我們上柱香即可。”
“……”
葉傾雨看著草堆上這一大一小,隻覺額角突突直跳。
“娘……”
“方才的話當我沒說,好好陪著你爹。”葉傾雨不再去看小雪委屈巴巴的大眼睛,好好的娃兒已然被孟奚知毒害,這車廂裏是沒法待了。
葉傾雨掀簾出了車廂,將坐在暮影旁邊的蘇宸璋踢了進去。
蘇宸璋對畫陣中發生的事並無印象,他隻記得自己躺在客房的矮榻上,醒來便到了馬車之中。
暮影那晚確實是追著畫卷而去,蘇宸璋睡得好好的,突然下地走到牆邊,待暮影察覺出異樣時,他已經被吸入了畫中。
暮影沒有聽過畫中仙的故事,當下將指尖血抹在寒霜之上,要去抽牆上的畫軸。
那畫軸卻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在鞭子劈下之時,往矮榻旁飛去。
木窗驟然朝外開去,畫軸飛向漆黑的屋外。
暮影來不及去找葉傾雨,跟著那幅畫飄了出去。
窗外,不是碧落城的街道。
數不清的桑山雲絹懸空而掛,畫中山水樓台,偶有人影。
上不見天,下不著地,每一幅畫下點一盞蓮花燈。
晶瑩剔透的花盞中,透出血紅的火光。
放眼望去,猶如潛伏黑暗的惡魔,睜開了血紅的眼。
“高陽國十三皇子蘇宸璋,晟曆臘月二十三戌時三刻入畫,請封。”
虛空中傳來一道聲音,低沉舒緩,是個男子。
暮影飄行於畫卷之間,尋找蘇宸璋所入之畫,遠處驀地又亮起一盞蓮花燈,想來就在那了。
眼看兩三幅畫卷之後,便能靠近那盞新亮起的蓮花燈,一陣風起,花燈亂顫,雲絹拂動。
“畫境有異動,快去稟明宮主。”
又是那道聲音,卻少了舒緩,多了幾分急躁。
風起雲湧間,暮影的目光被更遠處的一幅畫吸引住了。
那幅畫實在太遠了,隔著重重雲絹,隻能隱約看出畫上有一個圖案,好似在人的皮膚上,用匕首刻出一株紅蓮,還在滴著血。
她正欲飄過去,近旁一盞蓮花燈裏的火苗躥起,直撲上方的畫卷。
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第一百四十九陣毀,留補。”
暮影不過側目片刻,再回頭,遠處那副有血紅圖案的畫卻是不見了。
而待她飄到新亮起的蓮花燈旁,畫卷上已空無一人。
但這幅畫,確是蘇宸璋所入的那幅畫。
畫裏有假山回廊,碧湖煙柳,湖上一艘小船悠悠蕩開水波。
風再起時,暮影便回到了來而不往客棧外。
依葉傾雨之見,垂思宮宮主的千畫陣,是通過畫境來操控,畫境之外有專人看管。
暮影追蘇宸璋而誤闖了畫境,但她隱於虛空,為何畫境會出現異動?
孟奚知醒來的時候,與葉傾雨說過,客棧裏的大火是從地底下突然躥上來的。
這定然就是暮影在畫境中所見的,那幅被蓮花燈燒毀的畫。
千畫陣,果然玄妙。
垂思宮宮主毀掉那幅畫陣的目的是什麽?
燒死葉傾雨?抑或孟奚知?
她若真要出爾反爾,根本無需放過蘇宸璋。
難道是那幅畫陣中,藏著什麽秘密?
葉傾雨有種感覺,這位垂思宮宮主,不會這麽簡單放過她。
這天下人,又有幾個肯放過她?
夢神之路越是難走,她越要堅持下去。
但她不願小雪再跟著她身陷險境。
她本以為心脈枯竭後,再也不會為世間之事所擾,可在雪狼窩裏救下小雪,感受著小雪微弱緩慢的心跳時,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讓她又有了羈絆。
或許正如暮影所說,小雪若是能在孟奚知身邊長大,未必不是好事。
雖然那隻大蛾子亦是一團未解之謎,但他對小雪的疼愛,不似作假。
在客棧中,孟奚知明明可以用窈夢珠將她喚醒,偏偏他就要用一對大翅膀來護住她,真就像飛蛾撲火般,作得一手好死。
但不能否認,孟奚知於葉傾雨有救命之恩。
那廝慣會挾恩圖報,途中醒來兩次,趴在草堆上,用一雙含情目盯著葉傾雨不挪眼,所言皆是:
阿雨,我這可是為你受的傷……
阿雨,你不能丟下我不管……
阿雨,自古救命之恩,都當以身相許……
若不是看他有傷在身,葉傾雨早將他踢出天際了。
今日已是臘月二十六,沿途偶爾能看見農田,想來要不了多久,便能抵達下一個城鎮,到時候再想辦法將孟奚知趕回靈蝶崖去,也省得他回頭真把自己給作死了。
以孟奚知這死皮賴臉的性子,隻怕就算做了鬼,也還是要賴上她。
聽著車廂裏小雪唱起孟奚知教的童謠,葉傾雨頭疼地蹙起了眉。
脆脆的童聲,天真而幹淨:
“三歲的娃娃走天邊,走到胡子白仙仙,問他還有多少路,還有三萬又九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