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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陳家的女兒

  暮影的事,葉傾雨不想再提,問道:“蘇宸璋被送往丘寧國那年,你為什麽要派人劫走他?”


  蘇宸轍回憶起那段往事,卻是說起了另一個故事。


  “十三年前向陽城一役,戍邊將軍陳弘昌率領近萬部下在城門外,浴血奮戰,等待援軍,後在鹿隱國境內山林中失去蹤影……”


  如今陳家早已沒落,但十三年前,在晟州大陸上,誰人不知高陽國的陳家,世代功勳,滿門英豪。


  陳家不管男子還是女子,自小都是在馬背上長大。


  長大後不是遠赴戰場,便是鎮壓匪患,屢立奇功,備受百姓擁戴。


  連陳家的老夫人,年輕時亦跟隨丈夫出征退敵,於刀光劍影中斬殺敵軍無數。


  功高震主,陳弘昌被調往邊境向陽城,陳家子侄,亦陸續被撤了軍職。


  陳弘昌心如明鏡,知他此生再也不可能回到懷寧城,請了一道聖旨,舉家遷往向陽城。


  陳府上下百來口人,除了換洗衣物,以及沿途所需物什,旁的都變賣了出去,丫鬟、仆役也都結了銀錢打發出府。


  出城那日,車馬寥寥。


  皇後策馬出宮,從天街一路追出城外二十裏地,總算是追上了陳家一行。


  說是舉家搬遷,可總有被丟下的人。


  總有帶不走的人。


  陳家嫡女陳清瀾,乃是當時的高陽國皇後,斷不可能離開懷寧城。


  當日秋風颯颯,滿目蕭索,陳清瀾撲在陳夫人懷裏泣不成聲。


  多年深居後宮,陳清瀾早已斂了兒時的活潑英氣,將自己偽裝成高貴端莊皇後。


  眼見親人遠行,此一別再無相見之日,陳清瀾所有的偽裝在那一刻化為虛有,她又變成了陳家的女兒。


  當數十禁軍趕來時,蒼莽的官道上,隻有陳清瀾一人,牽一匹老馬。


  那匹馬是她從小的坐騎,是她父親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後來進了宮,除了皇族圍獵,她便很少騎馬。


  再後來,即便是皇族圍獵,她也不再騎馬了。


  陳清瀾站在秋風之中,望著遠山盡頭的天空。


  那天上飄著一片烏雲,要下雨了。


  那日回宮後,陳清瀾便一病不起。


  蘇宸轍搬到皇後寢殿侍疾。


  蘇宸轍從小身子骨就不好,說是侍疾,倒不如說是兩個病人住到了一起。


  對於這個母後,蘇宸轍更多的是同情。


  權力之下,女子不過是勝時激越的高歌,敗時澆愁的烈酒。


  有用,但並不是非要不可。


  蘇宸轍的外祖母教導家中女眷時,常說的話是:天道不公,人心不古,活著不易,女子尤艱。


  要想在這人間掙得一席之地,唯有去闖、去拚。


  你若將自己視作柔弱的嬌花,那你便隻能供人賞玩;你若策馬殺敵,那你便是主掌命運的將軍。


  陳清瀾曾經以為自己會像母親一樣,策馬揚鞭,征戰天下。


  卻不曾想,她會被選進宮裏,當了高陽國的皇後。


  皇後母儀天下,終究不過是皇帝的附屬品。


  她的命運,再也不能握在自己手心裏。


  在那年冬天,鹿隱國對高陽國向陽城發起進攻。


  這件事十分蹊蹺。


  且不說鹿隱國偏居晟州大陸東北邊角,以往人家不去打它已是求神拜佛燒高香,單憑高陽國的軍力部署,也不是鹿隱國所能對抗的。


  更何況,向陽城裏,還來了一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陳弘昌。


  可如此蹊蹺的事,偏偏就是發生了。


  而且,最後高陽國折兵近萬,陳弘昌消失在鹿隱國被白雪覆蓋的山林中,再也沒有回來。


  也是在那個冬天,向陽城中的陳府,一夜凋零。


  大雪下了一整夜,將滿地落紅掩埋。


  還是在那個冬天,陳清瀾魂歸地府。


  整座皇城裏,流著陳家血的人,隻剩下蘇宸轍一人。


  蘇宸轍養的狗也死了,在一棵梅樹下。


  那隻黑狗的旁邊,泥土鬆動,翻上來湯藥的殘渣,正是陳清瀾一直服用的那劑。


  蘇宸轍將黑狗埋了,又將湯藥的殘渣也埋了。


  他沒跟任何人提起此事。


  那時候,正值蘇宸璋的母妃得寵。


  “是蘇宸璋的母妃害死了陳清瀾,是韓佐設計陷害了陳弘昌。”蘇宸轍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指尖,掩嘴咳嗽幾聲。


  葉傾雨沉默片刻,才問道:“這就是你將蘇宸璋囚於地靈洞穴十年之久的原因?”


  蘇宸轍止了咳嗽,“我雖是帝星下凡,終究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她的仇,該我來報,劫走蘇宸璋,囚他五年,是因陳家滿門之仇。”


  “那後五年呢?”


  “後五年,是因韓敏用盡手段殘害皇子公主。”


  韓敏,就是韓太後。


  葉傾雨不解,“當時你已登上皇位,為何不出手阻止?”


  蘇宸轍眸光深邃,“我為何要阻止?她殺了那些皇子,這個皇位,我才能坐得安穩。”


  “……”這話沒毛病。


  “當年蘇宸璋在丘寧國失蹤,韓敏在後宮無所依仗,將主意打到我頭上來,她以韓家的勢力來拉攏我,那時我雖身為太子,終究是勢單力薄,至少表麵上是如此,有此東風,豈能不借?”


  “但韓太後真正的目的是將你變成她的傀儡,或者說,是韓家的傀儡。”


  “不錯,她唯一的兒子不知身在何處,是死是活,而韓家看似安分了些,實則是收斂鋒芒,若是江山易主,韓家是最好的助力,卻也是最大的隱患。”


  韓家扶持蘇宸轍,看中的就是他外祖家已經沒落,拿捏起來沒有顧忌。


  而且蘇宸轍從小體弱多病,正好當韓家把政權攏到手中,這個病秧子就可以藥石無醫,駕崩歸天了。


  韓家的算盤打得極好,卻不知蘇宸轍看著是隻軟弱可欺的小白兔,實際上他才是真正的狩獵之人。


  蘇宸轍登位之後,確實十分聽話,不管大事小事,都事先征詢韓家兄妹的意見。


  在一些心思深沉的朝臣眼中,蘇宸轍已然是韓太後手裏傀儡。


  隻是這種局麵維持了不到兩年,韓佐還做著霸占高陽國政權的春秋大夢。


  韓敏那邊,卻已經被蘇宸轍當頭送了一棒。


  蘇宸轍交給韓敏一樣東西,是一個香囊,月白的錦緞上繡了兩根糖葫蘆,紅豔豔的,十分逼真。


  那是蘇宸璋去丘寧國那日,韓敏親手係在他腰間的。


  上麵的糖葫蘆,是韓敏一針一線親手繡上去的。


  她總記著,蘇宸璋愛吃糖葫蘆這件事,嘴上雖訓斥,心裏到底還是心疼的。


  這天下,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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