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炎國雲帝二十八年,又是一年的春季。
炎過迎來了一年中的第一聲雷響,隨後而來的便是傾盆大雨
那天下著大雨,帝都本來已經轉暖的天氣隨著這場大雨的襲來透著絲絲的涼意。
這是韓雅然和韓翊鳴的第八次爭吵。
因為韓雅然那從未見過麵的母親。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韓雅然站在韓翊鳴的書房裏,看著坐在書桌後椅子上的韓翊鳴。
回應她的依然是沉默。
“父親,我今年就要及笄了,我隻是想要一個真相。 ”韓雅然一臉的懇求。
韓雅然的母親在她百日過後,便失足掉入相國府的荷花池裏,溺水而亡。
而韓翊鳴在安葬愛妻過後,便把那潭荷花池填平了。
可是韓雅然是不信的,她隨著年齡的增長,腦海裏有了更多的記憶。
她記得前世的她是死於一場疾病,消瘦的前世的她躺在病床上慢慢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可是當所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韓雅然再一次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來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嬰兒時期的她隻記得她前世來自於另一個世界,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多的記憶慢慢的浮現。
所以兒時的韓雅然除了相國府的一切,還有著另一份本不應該再屬於她現在這個身份的記憶了。
所以從下人口中聽見她那母親是如何死的,她是一句也不信的。
或許是兩世為人的直覺,也或者是她和那從未謀麵的母親之間的那點血緣,韓雅然總覺得事情不會如他們口中所說的那麽簡單。
失足掉入相國府難道不會呼救?難道當時相國府裏的所有下人都耳聾了?
可是在她年幼的記憶裏,她不止一次聽見那些她不知道的所謂的真相
她總是會聽見關於她母親的傳言。
悠悠眾口,豈能盡封。
而最多的就是那些同齡孩子的辱罵。
她是相國之女,她從生下來便身份尊貴,即使出門赴同齡官家小姐的宴席,她永遠都是坐的上位,一直受人羨慕的。
可是隻有韓雅然知道,這種尊貴有多寂寞,而那種羨慕又是有多虛偽。
她隨著年齡的增長,不知為何前世的記憶在慢慢的消散,而現在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印象深刻。
所以那些在宴席上對她畢恭畢敬的千金小姐們,背後的那些話,卻讓她無時無刻不心裏難受。
“她就是一野種,她是她娘在外麵偷人生的,就是一下賤的貨。”這是她聽過最多的一句話了。
而她們說,她的母親不愛她的父親,背著父親生下她,但是卻被父親發現,所以才羞愧自盡的。
這些話就像一顆種子一般在她的心裏生根,發芽,結果,在果子成熟的時候,就是她承受不了爆發的時候。
“不管外人如何搬弄是非,你隻要記著,你是我得女兒。”沉默許久的韓翊鳴說出那句爭吵過後總會說出的話。
“我記的,可是他們不記得,你知道他們在背後怎麽說我的嗎,他們說我是野種,野種是我娘在外麵偷人生的。”韓雅然已經有些嘶吼,年幼時的記憶在腦海中漸漸地襲來,那些從遠處零落飛來的石子,那些在背後竊竊私語的話語……那些不願記起的回憶。
人心是多麽醜陋啊!
為什麽他們大人的過錯要她來承受。
啪!一聲清脆的聲響。
屋外一聲雷鳴過後而來的是那一道急驟的閃電,劃破了整個天空。
韓雅然捂住臉,不敢置信看著韓翊鳴,眼睛裏的光逐漸暗下來。
“你隻要記著你是我韓翊鳴的女兒,這個事實永遠沒人能夠改變。”韓翊鳴有些動怒了,動了動有些微微疼的手,他的那巴掌打的有些重了。
“你去凜州呆一段時間,離開這裏清淨一下,明天就出發。”
“我不。”韓雅然咬牙切齒的說道。
“由不得你選擇,你和逸風一起去。”韓翊鳴沒有看她,但是語氣裏透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你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父親,我隻是想要一個真相。”
“這就是我給你的真相。”韓翊鳴說完這句話,轉過身去,不再看韓雅然。
“我恨你!”韓雅然咬著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了許久,最終還是落了下來。
門打在門框上,韓雅然衝了出去,沒有一絲猶豫。
隻留下那書房裏沉默的韓翊鳴。
等韓逸風找到她的時候,已經是子時了。
從太學回到家的韓逸風聽見管家說了下午家裏發生的一切,一刻也沒有停留,直接衝出了家門。
但是帝都是那麽大,哪是他一個人就能輕易找到的。
他騎著馬,在帝都的大街小巷奔跑者,一個細小的角落都不放過。
可是他還是找不到韓雅然!
他把她弄丟了!如果他當時在家有多好,他在家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韓逸風發了瘋一般的在帝都裏尋找著,引的所有帝都的百姓駐足停留。
“她到底會去哪裏?”雨越下越大了,韓逸風坐在馬背上,身上已經濕透,正微微的喘氣,他已經找了兩個時辰了,依然一無所獲。
現在天已經黑了,而韓雅然會去哪裏。
心急如焚的韓逸風看著遠處,突然想到了什麽,立馬策馬狂奔。
“什麽事,這麽晚了,你不睡覺的啊,”門被打開,一個睡眼朦朧的,說話粗糙的男聲響起。
“戰勝,幫我一個忙?”韓逸風在門口說道。
戰勝是韓逸風在太學的同學,他家是帝都第一鏢局,人脈最廣了。
“什麽事?”對方一下嚴肅起來,看著門口的韓逸風,韓逸風不會輕易讓他幫忙,他這個兄弟他了解,他既然開了口,就一定有事情發生。
寂靜的月老廟裏,早已沒有了白日的喧囂歡樂,現在隻有那孤零零的月老廟裏未燃盡的蠟燭照耀著。
韓雅然躲在屋簷下麵,雨越下越大,而她的眼淚不知流了多久多久。
就如這深夜的雨一般,從未停歇。
韓翊鳴當時的話還在她的耳邊回響。
她已經疲憊了,這個事情從小便困著她,猶如那一道無形的牢籠一般,束縛著她。
她對她的母親沒有印象,但是這個從記事開始就影響著她的人,卻一直無法忘記。
即使每年必不可少的掃墓,她也隻是沉默的站在一邊,除了那句“母親”,再也沒有任何多的言語。
即使人生中少了母愛,但是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少了什麽,她有愛她的哥哥,愛她的芸姨,以及那個也會趕在生辰前夕給她買禮物的父親。
可是,這一切依然抵不過那些所謂的流言蜚語。
那時的她太幼小了,這些事情像樹苗紮根一般的烙印在她的心裏,她隻是想要尋得那顆真相的解藥,把它連根拔起,丟出身外。
可是他不給她機會,也扼殺了她的機會。
“丫頭。”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韓雅然抬起頭,看著有些疲憊的韓逸風,有些失神。
而他旁邊的那個男子她認識,是韓逸風同在太學的好友,叫戰勝,好威風的名字,韓雅然每次見到他都會調侃他的名字。
戰勝看著屋簷下麵的韓雅然,慶幸的鬆了一口氣,再找不到,韓逸風該揍他了。
韓逸風蹲下來,把韓雅然慢慢的拉起來,輕輕抱著她,溫柔的哄道:“別怕,有我在!”
是啊,他來了,他在,這是永遠讓她最心安的一句話。
或許是委屈至極,也或許是喜悅,韓雅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如一個小孩般嚎啕大哭。
一旁的戰勝看著韓雅然的樣子,被嚇了一跳,平日裏那個可愛的小妹妹,今日怎會是這般孤寂,委屈。
“我們回去。”韓逸風拍拍她。
“不要。”韓雅然把眼淚蹭在他的衣服上,搖著頭。
“現在很晚了,你得休息。”韓逸風說道。
他這兄弟這大半夜的幫他找人,怎麽的也不能再麻煩人家了。
“你給我找個客棧。”
“……”
半柱香過後,韓逸風妥協了,他這個妹妹的脾氣他是知道的。
“戰勝,你先回去,今日麻煩你了。”韓逸風道謝。
“你客氣啥,都是兄弟,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戰勝拍了拍韓逸風的肩,又說道:“我知道附近有家客棧,環境不錯,這麽晚了,也不找遠的。”
“好。”韓逸風點點頭。
安頓好韓雅然,已經醜時過了一半了,或許是太累了,洗完澡的韓雅然倒在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睡覺的呼吸聲很輕很輕,韓逸風摸了摸她的頭,靜靜地看著她。
等第二天韓雅然醒過來的時候,韓逸風已經不在房間裏。
韓雅然打開窗戶看著外麵,窗外是一排排的樹木,許是昨夜的雨太大了,樹上的花瓣也已經四零五散了。
是開門的聲音,韓逸風端著早點走了進來。
“我讓店小二準備了一些早點,有豆漿,有花糕,還有粥。”韓逸風把早點放在桌子上,對著韓雅然說道。
韓雅然點點頭,便走了過去,兩人的早餐在兩人無語中結束了。
“我今天太學還有課,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韓逸風一大早便雇人給相國府送了信,現在讓韓雅然回相國府她必定不會願意的,但是他今日太學裏還有課,隻能把她也帶上了。
“好。”韓雅然點點頭,韓逸風的太學她也不是第一次去了。
韓逸風上課的太學就位於帝都的南街,是雲帝親設的,所以民間一直有一個傳言,入太學者等於一條腿已經步入了官場。
每年的科舉考試,入選的學子裏有一半都來自於太學,甚至前三甲也有可能讓太學給全包了。
太學很大,為了防止韓雅然走丟,韓逸風便帶她去了藏書閣,可是韓雅然有些不願意,表示想去韓逸風上課的學堂,每次都來藏書閣,一次也沒有去過他上課的學堂。
但是被韓逸風狠心的拒絕了,給她在藏書閣裏找了幾本韓雅然喜歡的書,表示上完課就過來找她。
等韓逸風離開,韓雅然無聊的看著桌上的書,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進去,便合上書,把書又放了回去,離開了藏書閣。
她記得韓逸風說他今日是在品茗軒上課。
韓雅然看著那些房間,一臉茫然。
這麽多,哪個才是品茗軒?
“你好,,哪個品茗軒怎麽走。”攔住一個低頭正匆匆趕路的學子,韓雅然問道。
“你不是我們太學的吧?”那個學子打量著韓雅然問道。
“不是,有什麽問題嗎?”韓雅然一臉茫然,感情不是這太學的還不能來了。
“不是不是,我見你沒穿太學的學服,而且不是我們太學的一般是不會知道學堂的具體位置的。”那人笑了笑。
太學是女子也可以入學的,所以韓逸風以前老是鞭策韓雅然日後一定要入太學,結果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韓雅然確實是一塊雕不好的朽木,便放棄了。
最後終於在那位學子一堆無關緊要的解釋中,才告訴了韓雅然品茗軒的去向。
但是在路過一個走廊的時候,韓雅然看見了那貼在牆上的紅色的告示。
她在那裏停住了腳,看了許久。
等她找到品茗軒的時候,韓逸風的課程已經過半了。
韓雅然安靜的走到後門,輕輕的推開門,伸出一個小腦袋,看著那學堂裏的人群。
看了許久,終於看見了韓逸風,坐在前麵幾排,貌似很認真。
韓雅然又看了看最前麵那個正低頭寫著什麽的夫子。
猶豫了一下,彎著腰,輕輕的走了進去。
為了不被發現,韓雅然腳步放的很輕很輕,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著。
後麵的學子看著這個姍姍來遲的同學都小聲議論紛紛。
許夫子的課還有人遲到,不想混了。
就在差那麽幾步的時候,也許是後麵人的聲音有點大,一直低頭的夫子突然抬起頭,看著不遠處那個貓著腰看見他便一下子定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