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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問君能有幾多愁

  那條白蟒約莫兩丈之長,昂頭虎視眈眈地注視眾人,嘴裏吐出朱紅的信。林嫋嫋雙腿已經打顫,扭頭去看眾人當中閱曆最深、武功最高的盧絳,他對這條白蟒顯然也沒辦法。


  此刻,卻從一間草屋走出一個清麗絕俗的姑娘,身著一件蘋婆色煙羅薄衫,低低喚了一聲:“綰綰,過來!”


  那條白蟒立即乖巧地遊回她的身邊,她又朝著眾人一笑:“抱歉,驚嚇貴客了!”


  盧絳拱手:“敢問餘神醫在否?”


  那姑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擺了擺手:“我的耳朵聽不見,你說話慢一點,讓我看清你的口型。”


  林嫋嫋心想,原來她是聾女,怪不得剛才叫了半天的門,也沒人答應。


  盧絳隻得放慢語速,重新說了一遍:“敢問餘神醫在否?”


  聾女注意盧絳的口型,已經明白他說什麽,“家師外出采藥,未有歸期,不知幾位有何要事?”


  “原來是餘神醫的高足。我們有位同伴受了重傷,前來求醫。”


  “進來吧!”


  聾女領著眾人來到大堂,那條名喚綰綰的白蟒跟在聾女身後,琬兒對它忌憚無比,隻是緊緊抓著林嫋嫋的衣服後擺。


  於蹊先將阿瞞放下,讓他歪在一張櫸木如意雲紋大圈椅上麵。聾女解開他的衣襟,見他胸膛刀傷,昨夜雖已敷上金瘡藥,粗布簡單包紮,但血水仍舊浸透粗布。聾女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從衣袖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丹藥,塞到阿瞞嘴裏。又在阿瞞後頸拍了兩下,隻聽咕嚕一聲,那枚丹藥便被阿瞞咽了下去。


  聾女緩緩地說:“這是本門密製的玉蕊仙丹,對他的傷勢極其有效,隻是他受傷太重,一時也無法痊愈。諸位若是不嫌寒舍簡陋,就請暫住幾日,待我慢慢為這位小哥療傷。”


  李從嘉作揖:“多謝姑娘。”


  “公子龍鳳之姿,必非常人。”


  李從嘉微微一笑:“在下李六郎,尚未請教姑娘芳名?”


  “霜霜。”


  霜霜又望了盧絳一眼:“這位老伯似乎也是身體欠安。”


  盧絳笑道:“老夫隻是小病,不礙事。”


  “老伯此言差矣,小病乃是大病之始,不可不注意。”


  “姑娘說得是。”


  霜霜切了盧絳的脈象:“脈象浮緊,陽氣在表!”又叫他伸出舌頭,看了一回,“舌苔微白,風邪入體!”


  頓了一頓:“待我抓些解表散寒的藥拿去給你煎服,明日就可痊愈了!”


  “如此,有勞姑娘。”


  ……


  藥廬除了一間安置阿瞞的病室,隻有三個房間,每間隻有一張硬板木床,勉強可以容納二人。盧絳、於蹊一間,琬兒是個姑娘,隻能與霜霜一間,剩下女扮男裝的林嫋嫋,自然而然就要和李從嘉擠在一間。


  林嫋嫋心如鹿撞,她雖來自未來,已不似古代人一般拘泥禮法,但是男女共處一室,而且還是和大名鼎鼎的南唐後主共處一室,尼瑪,這叫她如何自已?

  “林兄,今晚就打擾了!”李從嘉朝她作了一揖。


  林嫋嫋生硬地笑了一笑:“哪裏哪裏!”


  李從嘉褪去外衣,隻穿一件月白色的桑蠶絲裏衣,回頭望了林嫋嫋一眼:“林兄怎麽不脫衣裳?”


  “我……我還不困,想出去散散心,你先睡吧!”林嫋嫋急急出了房間。


  夜涼如水,林嫋嫋走到前院,這才鬆了口氣,尼瑪,這要叫她怎麽辦,除了謝安然,她還沒和其他男人躺在一張床上呢!


  忽覺肩頭被人從身後輕輕拍了一下,林嫋嫋嚇了一跳,回頭見是琬兒:“你怎麽還不睡?”


  “你不也沒睡嗎?”琬兒笑吟吟地望著她。


  “我睡不著。”


  “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不待林嫋嫋答應,琬兒便拉著她的手往藥廬外跑去。酴醾村全是莊稼人家,勞累一天,早已入睡。萬籟俱寂,隻是偶爾會有幾聲犬吠,反倒更加襯出夜晚幽深。


  “林大哥,你要在這裏待多久?”


  林嫋嫋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她現在就像一頭無頭蒼蠅,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該在哪裏停留。


  “咱們和那個六皇子也不是很熟,沒必要陪他留在這裏,咱們明天一早就離開吧?”


  林嫋嫋白她一眼,我和六皇子不是很熟,和你就很熟嗎?又問:“離開這裏,要去哪兒?”


  “你要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林嫋嫋驚道:“你要跟著我嗎?”


  琬兒小嘴一撅:“怎麽?你想撇下我嗎?”


  “可是我連我自己要去哪兒,我都不清楚。”


  “咱們去長安吧?”


  “去長安幹嘛?”


  “到了你就知道了!”琬兒神秘兮兮地說。


  ……


  回到房間,李從嘉已經酣睡,青燈未熄,泛出熒熒冷光。林嫋嫋看到小桌上麵放置文房四寶,尚未收拾,澄心堂紙烏壓壓的一片,林嫋嫋細細一看,似乎是一首未完成的曲譜。


  林嫋嫋是看不懂古代曲譜的,但她一時興起,拿起李從嘉的玳瑁貂毫,蘸了墨汁,重新拿出一張澄心堂紙,寫下李煜那一闋給他引來殺身之禍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寫完之後,林嫋嫋又輕輕將紙上的墨跡吹幹,細細欣賞一回,欣賞自己的字,也在欣賞李煜的詞。王國維說,後主之詞,真可謂以血書者也!不經曆國破家亡之恨,如何寫得出這般痛徹心扉的詞?


  想到李從嘉以後的境遇,林嫋嫋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回頭看著床上酣睡的李從嘉,他是如此安詳,似乎正在編織一個極美、極美的夢。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孩子,不知世間的艱難與險惡,亦不知憂愁和疼痛。


  林嫋嫋和衣輕輕躺到他的身邊,聞到李從嘉身上淡淡的清香,像他這種皇室子弟,生活奢華,就是遊曆在外,身上也不忘熏香。他的呼吸細碎,而又舒緩,不知為何,林嫋嫋的思緒開始紛擾,就如六月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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