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南風雲起
江南多錦繡,歌舞進畫舫。
欲尋知音友,紅袖添香處。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小巷之中,被人五花大綁,嘴裏也塞了塊棉花,巷子裏沒有一絲光亮,我憑借著我的能在黑暗裏視物的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
把我捉來的賊人不在這裏,大概是知道這裏太過偏僻,沒人會經過,不擔心我會逃跑,就獨自把我扔到這裏。但他恐怕萬萬沒想到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鬟身上尚有自保之物,那是花惜臨走時留給我的一把小匕首,本來是留作防身之用,卻不想現在派上了用場。
來不及多想,我立刻把腳上裹著的那層綢布撕開,取出裏麵的匕首。匕首很小,不過三四寸大小,卻是異常鋒利。我把腳上的繩子剛剛割開,就聽到附近有腳步聲傳來,心下一驚,急忙躺回地上,將繩子恢複原樣,手上卻在暗暗用勁,希望能在人來之前把繩子解開。
“就是她?”一輕佻的女子聲音傳來。
“是她,媽媽,你仔細看看,那小模樣可真是不錯。”
感覺有一隻滿是脂粉味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臉,我急忙斂下心神,繼續裝昏迷。
“是不錯,不過老鬼,你出的價也太高了,我們天香樓一般隻收十歲以下的女娃娃,像她這麽大的,光是調教就需要一大把銀子,你看總不好讓我砸了招牌不是?”
“嘿嘿,媽媽說得是,那依媽媽,多少銀兩合適呢?”
“不二價,一百兩,這是我能給的最高價了,還是看在熟人的麵子上。”
“??????好,一百兩就一百兩,成交!”
此時,我要是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是我太笨了,不過現在還不是我逃跑的時機。
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發現剛剛抓我的賊人正和那天香樓的老鴇交換銀錢,旁邊守著兩打手。賊人的輕功奇高,我不能冒險,不過,相信他也不會久待,果然,“媽媽,那我先走了,這丫頭你自己帶回去吧。”說著,就聽見上梁之聲漸遠。
我思酎著機會來了,就在那老鴇吩咐兩打手上前抓我時,我從地上一躍而起,趁著兩打手吃驚的功夫朝老鴇撲去,老鴇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我推倒在地。我腳步不停,快步朝巷口而去,後麵不時傳來“站住”“不要跑”之類,全被我拋之腦後。
誰知當我終於跑出這條小巷子之後,更大的難題橫在我眼前。小巷子直通的地方居然是花街。左右找不到出口,後麵又有追兵,我一咬牙,便往對麵妓院裏跑。
妓院門口的龜奴沒攔住我,我直直衝了進去,裏麵此時正是一片笙歌豔舞,被我橫衝直撞的跑法弄得一片狼藉。我看到那些濃妝豔抹的女子因此都驚掉了好幾層粉,那樣子滑稽的很,不禁笑開了花,突見那老鴇又帶人闖了進來,便急急往後院跑去。
來到後院,這裏是一個單獨的院子,舞榭樓台,樓前還有一個大大的池塘,時值冬季,萬物凋零,池中盡是荷花的殘枝。顧不得欣賞景色,我急急往前跑,待跑過池塘中間的廊橋後,我終於在樓前的小院裏看見一人。
而那人,讓我生生停住了腳步,此時月華鋪院,一人白衣勝雪,手執酒杯,對影成雙,這場景與一月前是多麽相似,但那人眼裏的冰冷,足以讓我明白他此刻仍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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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人成雙,清涼碎夢池。
醉時相見歡,一一入風裏。
換作平日,我要是看到這位永安王,也定是繞道而行,今日不知走了什麽黴運,竟讓我與這位“相逢”了。所謂冤家路窄,我想用來形容現在我倆的情形再好不過,至於後麵的追兵,也被我列於次位了。
夜涼如水,四周又沒有燈火照明,我看不清永安王的表情,不過猜也知道,那神情定是冰冷至極,他似乎極為不喜別人闖入他的私人領地。我在王府時,就發現府裏的姬妾從未有可以進入他房間的,每晚找人伺候都是把人洗淨送到另一個房間。
未等我細想,對麵的人開口,語氣自是冷冰冰的:“你是何人?”
我想我此時定是狼狽極了,奔跑中掉了一隻鞋子,頭發也散了開來,隻穿著一身中衣,灰頭土臉的樣子估計他也認不出我來,遂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急忙作慌亂狀:“求求你幫幫我,後麵有人追我,我,我不想被賣到妓院裏去。”語畢,已是哽咽。為了讓自己演的悲慘女子更真實些,我上前兩步撲倒在他跟前,抓住他的衣服下擺就不撒手。立刻我就感到背後有股寒氣冒了上來,我知道我這是一步險棋,可我此時已經別無他法。
正巧此時,追我的老鴇恰好也帶著人來到這裏,我這才感到我身上的寒意少了些。
老鴇顯然與永安王相熟,吩咐其他人噤聲,隻身上前請安:“深夜打擾了客官安歇,老身深感抱歉,這就將這惹事的丫頭帶走,還望客官見諒。”
看到老鴇示意那些打手上前來抓我,我下意識地將身邊人的衣角抓得更緊,慌張的我沒有看見永安王在我做出如此動作時,眼裏出現複雜的神色。
“這是一千兩,我把她買下了,你們走吧。”
“什麽,可是客官,她??????”老鴇終於在那雙冰冷的眼睛下敗下陣來,收下銀票,“那老身就先退下了,不打擾客官休息了。”
看到老鴇帶人離去,我終於長舒一口氣。雖說這戲演得假,但想必已經打動了永安王。在洛陽百姓心目中,永安王不僅是戰神的替身,還是無數年輕少女心目中的最佳夫婿。
原因是永安王是一位特別憐香惜玉的人,被他帶進王府的大部分姬妾都是身世很悲慘的女子,出身青樓的更是不計可數。雖然最終能長住王府的不多,但據說王爺給那些離開的的遣散費也很客觀。所以,我才會在他麵前演了這麽一出,而我也篤定,永安王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永安王自老鴇走後,就一直站在原地,我不知他在想什麽,心中又苦苦想不出脫身的方法。他隻身一人出現在這青樓之地,其目的肯定不單純,更不可能讓我這個不知底細的人跟在左右。而現在,我隻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雞肋者,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我就這樣沒有任何形象地坐在地上,髒兮兮的手還抓著身邊人的衣角不放,良久良久,久到我的胳膊都麻木了,身邊人終於走離我身邊,回到石桌旁繼續喝酒。
我呆呆地看著那人淡定地拿起酒壺把玉製的酒杯中倒滿,然後很優雅地一飲而盡,脖子在空中揚起高貴的弧度。然後挑眉看我,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過來陪我喝一杯。”
如此溫柔的月光,如此謙和的語氣,我實在有些受寵若驚。但我從來沒有喝過酒,當我淺嚐一口之後,便被其辛辣的味道逼得隻得作罷,對麵坐著的人也不勉強於我,繼續喝著。明月夜,影成雙,多年後的我依然忘不了這一幕,冰冷高貴的三皇子,在這個寂寞的月夜,眸中帶著幾分空茫,癡癡眺望著水中之景,那是我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到哀傷的神情。我第一次對他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卻不知正是這種不具名的悲傷神情在今後的歲月裏,幾次左右了我的人生,讓我深陷於泥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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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思多阡陌,轉身皆歸途。
我站在杭州最大的客棧——春來客棧的天字一號房中不停地對窗歎氣,造成我現在這種困窘局麵的不是別人,就是永安王皇甫景——現在化名為“景望”的洛陽商人。自那日他救下我後,完全把我當做貼身丫鬟般,事事要我服侍,關鍵不是這個,而是每當我做事的時候,總感覺那雙冰冷的雙眼在審視著我,讓我不得安寧。而讓我最鬱悶的是,每當我想法設法想離開時,他都有所察覺般,分派給我更多的活幹,讓我忙得團團轉。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留下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知道我之前的身份,不過在他身邊我相信我更能打聽到關於童府的消息,這麽一想,我便定下心來。
且不說這些,這兩日,皇甫景出過兩次門,他出門帶著小廝,並不帶我,但這並不影響我從那不甚靈光的小廝嘴裏套出話來。皇甫景這次來杭州顯然是不想讓人知曉,身邊連親信也沒有帶,要不是我對他的印象格外深刻,也定是認不出來的。
那小廝顯然不知道他老板的真實身份,一提到他老板,就兩眼放光,說那林老爺平時是多麽囂張跋扈的,見了景望,立馬變得客客氣氣的,就和老鼠見了貓似的。我詢問他,是不是景望要跟林老板談一筆大生意啊。他吃驚,你怎麽知道。然後他小聲告訴我,是關於買賣鐵器的。
大興王朝一貫對於鐵器的使用是有嚴格限製的,他也不明白林老板突然要那麽多鐵器做什麽,而我則吃驚不小,永安王這是逼著二皇子反嗎?若是換成以前,我也定會當這不過是一樁普通生意,而現在做生意的人換成了三皇子,其目的也就昭然若揭,兵器是二皇子自己造的,兵馬也是二皇子自己招的,到時候隻要往皇帝那裏參奏一本,二皇子縱使不想反也必反無疑。可是,為什麽會找上童府呢?
心思急轉,不好,童家幾代經商,在杭州的影響力不可謂不深厚,皇甫景若是要揭發二皇子的話,定需要一個所謂的證人,而童家則是最好的選擇。若是二皇子不反則已,若是謀反,第一個滅的肯定是童家,任童家怎樣撇清關係,也改不了現狀,此計不可謂不歹毒。
“欺霜——”之前聽到這聲呼喚,我定會緊忙趕過去,現在的我卻隻剩下滿身怒火。
動作極快地上了樓,第一次在他麵前挺直著腰杆:“老爺,欺霜有些不舒服,今天就不伺候老爺了。”我在忍,我怕我會忍不住直接殺了眼前這人,這計實在太毒辣,若說唯一可解之法,隻能是眼前這人放棄他的決定,而這個可能是不可能存在的。
就在這時,一聲輕笑自眼前這人嘴角溢出:“我還當欺霜會一直這樣沉住氣呢,說吧,你處心積慮地混到我身邊,到底圖的是什麽?”
什麽?原來如此,我一直當我可以一直留在他身邊,是出於一種僥幸,到頭來倒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也是,那麽拙劣的戲碼,喚作一般人也定不會輕信,更何況是一貫以睿智著稱的永安王呢?
“既然老爺知道了,也定知道從欺霜這裏問不出什麽來,那老爺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誰知那人臉上突然有茫然的神色出現,我還沒有看清,就被他掩飾過去,不再看我,卻用一種更為複雜的神色看著我:“不管你是誰派來的,我不殺你,你走吧!”
我一時驚愕過度,竟呆愣當場,隨後終於領會到他話裏的意思,若是換成前一刻,我定會對他心生感激,但如今我對他再無一絲幻想。
我提步往門口走去,外麵的天色昏沉地嚇人,一同杭州現在的局勢,我知道或許往後的日子裏這種天氣將更加強烈了,而我也明明下定決心再踏進去,但不知為何我始終舍不得邁出那最終一步去。
鬼使神差般,我轉頭向屋內那人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想過與你為敵。”如若可以選擇的話,顰兒從不想與任何人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