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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說你叫什麽名字

  初夏,麗日當空,樹木底下是怒放的五顏六色的花海。


  一小童穿著條花花的背帶褲在花叢中裏蹦來跳去,一會兒這兒摘一朵,一會兒那兒抓一把,跑累了就地一躺,四肢攤平了小憩。


  一隻大大的粉蝶撲閃著翅膀緩緩落在小童淡藍色衣襟上,停住不動了。


  小童翻了個身,粉蝶隻煽動了兩下翅膀,並未飛走。


  “你是誰?你怎麽這兒?”另一小童追隨粉蝶而來,見粉蝶飛進花圃落在那小童身上,頓時羨慕起來。她想要去抓那隻粉蝶,又怕花圃的泥土弄髒鞋子,抬腳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沒邁進去。


  清亮的喊聲把粉蝶嚇得飛走了。


  她的小臉皺成一團,心裏怪罪那小童吸引了蝴蝶,害她再也抓不到了。


  “花花那麽漂亮不能隨意踐踏,你看你,全踩死了,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的爹娘呢?怎麽這麽沒教養,見到本郡主為何不下跪行禮?”


  花叢中的小童向她轉過臉,努力把眼睛撐開一條小縫,大概是為了打量她,很快又閉上了。


  花圃邊站的是一個身穿紅色紗裙的小女孩兒,頭上綰著個髻,邊上綴著珠寶發飾,小臉兒清瘦。


  唔,好看是有那麽一丟丟的好看,就是太瘦了,臉上沒有一點點肉肉。


  小孩子兒如果不是肉嘟嘟的話,在他心裏的形象分必定要先打個對折。


  嗬,蔣小丫可比你可愛多了,人家嘴巴甜甜又很會說話,重點是很聽他的話。


  郡主是個破玩意兒?跪你?等你死過了還要看咱倆的交情硬不硬,值不值得小爺我給你燒紙磕頭。


  小童翻了個身,撅著屁股對著人家,不屑道:“關你屁事!又不是在你家,長這麽醜還管那麽寬!誰給你的自信。”


  花叢外邊的小郡主驚呆了,從小到大,誰跟她說話不是客客氣氣好商好量供著寵著的?這小孩兒呢,張口就是一個“屁”,完了還罵她“醜”,她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問題是她不知道怎麽罵回去,越憋屈就越委屈,登時小嘴一扁,下拉的嘴角一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哭聲一起,像支穿雲箭似的召來一個幫手。


  那幫手一身黑衣,幾個起落後穩穩的落在女童身邊,他半蹲下身子,語氣平平,“郡主何故哭泣?”


  小郡主一手捂臉痛哭,一手指著花叢中幾乎和花兒融為一體的小童嚷道:“他,欺負我,你去,把他抓了,丟天牢裏關起來,餓死,嗚嗚……”


  黑衣男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胖乎乎圓滾滾的東西在花堆裏伸了伸小胳膊小腿兒,翻了個身,臉朝下趴著,似乎嫌這邊哭聲太吵,他有一下沒一下的蹬著小腿,像一隻不願意用前腿遊水的胖青蛙往花圃那邊蹬去了。


  “哈哈哈……”黑衣男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郡主聽見笑,以為男子在笑話自己毫無淑女影響的大聲哭泣,心裏又委屈又生氣,不住的跺著腳道:“你敢笑本郡主,信不信本郡主把你也一起關進天牢!亂棍打死。”


  小小孩子跟誰學的,動不動就關天牢,餓死打死的,沒一點兒小孩兒的天真模樣,一點兒也不可愛。


  黑衣男子忍著笑,正色道:“郡主息怒,屬下笑的是那邊的小孩,你看他像不像個青蛙?”


  小郡主從指縫裏看過去,那小童都快蹬到對麵了,確實很像一隻胖乎乎的在池塘裏遊泳的小青蛙,不由破涕而笑。


  “逸尋?郡主?”一青色衣衫的男子負手而至,眉眼間與黑衣男子有七八分相似。


  被他叫做逸尋的黑衣男子笑得眼淚都笑出來了,他指著花叢中尚在蠕動的小童,像發現一個了不得的新奇玩意兒似的叫道:“逸凡,快看,快看,那兒有隻大青蟲,哈哈,笑死我了!怎麽可以這麽可愛!太好玩了!”


  逸凡抱起小郡主,無奈道:“怕是雲府貴客的孩子,你這樣於禮不合,別鬧了,過會兒王爺該到了。”


  “不行不行……”逸尋一邊說一邊搖頭,“我要把他捉了回去養起來!”說著,施展輕功,縱身一躍,躍入花圃,輕輕落在花叢,彎腰抓起那隻大蟲子,足尖一點,回到了花圃邊。


  “你看你看!”他抓起娃娃興衝衝的對逸凡揚了揚,小童的大腦瓜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跟個任人擺布的斷線木偶似的。


  逸凡怕他把人家孩子晃出個好歹來,忙叫停逸尋,“你快停下!別晃他了。”


  逸尋得意洋洋的把男童抱在懷裏,“怎麽樣,可愛吧?你別攔我,我一定要把他帶回去養起來了。”


  這話聽得逸凡哭笑不得,“這是人家的孩子,你別亂來。”


  逸凡柔聲問那小童,“小寶,你叫什麽名字?”


  “對呀,你叫什麽名字?”逸尋把那沒骨頭的小童抱到眼前。


  小童懶洋洋的抬起眼皮,白了逸尋一眼。


  喲,還有脾氣。他喜歡。


  而且模樣也很軟糯,小臉胖乎乎的軟綿綿的很好捏樣子,一雙眼睛裏裝著兩顆圓溜溜的黑葡萄,睫毛長長的沒精打采的耷拉著。


  呃,這小臉,長得挺像他認識的一個人,這人他不僅認識,還很熟。


  哎,是誰來著?怎麽一下子就想不起來了呢。


  逸尋皺起眉,苦思冥想。


  懷裏小童說話了,他說話的音兒特別像剛起床時那種帶點兒起床氣的有氣無力的感覺。


  “啊?小爺叫青蛙,癩蛤蟆,大青蟲……反正你說我叫什麽我就叫什麽……你開心就好,我是無所謂。”


  這小童看著大概四五歲的樣子,怎麽說話的這麽的,呃,怎麽說呢,厭世的很,一出生就勘破紅塵了?


  逸尋聽出來這小童在跟他表示不滿,笑嘻嘻道:“你都聽見啦,我那是在誇你呢。”


  小童環抱雙手,冷笑兩聲,“我謝謝你!”


  明顯就不是在謝。


  這小童總愛用無所謂的語氣說反話,很會嘛。所以別看他小,他可懂了。


  逸尋才不管他說的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可可愛愛即是王道。


  逸尋笑得沒心沒肺,還伸手去捏人家的臉。


  小童嫌棄的“嗷嗚”一口,作勢咬他,逸尋收手速度很快,沒讓他咬著。小童撅著小嘴,哼哼的轉向一邊不理人了。


  沒捏著軟乎乎的小臉逸尋很是遺憾,不過沒關係,抱著他也很不錯。


  逸尋一雙大大的眼睛都快長大小童那胖乎乎的小包子臉上去了。


  啊,怎麽辦,小小的後脖頸也特別可愛。


  逸凡誠信誠意的向小童道歉,“他不是有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


  小童有模有樣的睇了逸凡一眼,端著架子,“哼,你比他像人。”


  這是誇人?


  逸凡苦笑,現在的孩子都怎麽了,一個比一個怪,一個比一個語出驚人。


  “我叫逸凡,他是逸尋,你叫什麽名字?可記得家住哪裏?我們送你回去當做給你賠罪好不好?”


  這邊小童還沒說話,那邊小郡主一聽他們要送這個得罪了他的小童回家,立馬就不樂意了。


  氣呼呼道:“本郡主說了,要把他關進天牢,你們敢不聽本郡主的,小心連你們一齊處死!”


  逸凡皺了皺眉。


  逸尋抱著小童的胳膊收緊了幾分,側過身隔開小童和小郡主的視線,一本正經道:“郡主,沒那個必要,屬下這就把他丟出去,你等著。”


  說著就要開溜。


  誰知小童淡定的拍了拍他的肩,冷冷道:“你別跑,她不敢。”


  逸尋:……


  我不是怕,我是怕你怕。


  旁邊的逸凡見小童一副胸有成竹從容不迫的模樣,腦海裏瞬間顯現出一個人影。


  那人遇事時也是這樣,事情越是緊迫,他越是不放在眼裏,像根本沒把那些隨便拿出一件都能讓天塌下來的事兒放在眼裏,冷靜、自信、睿智,帶得身邊的人也常把事兒不當回事兒起來。


  但那人並非眼高於頂,他是真的很有把握,至少在逸凡看來很有把握,他能把所有事情處理得近乎完美,並且遊刃有餘。而受他影響的那些人,大概是自負罷。


  逸凡一句話在嘴裏含了又含。


  “逸尋,你看這孩子像不像……”


  逸凡的話未說完,一白衣黑發的男子由遠及近,大步向這邊有來,那白衣和長發都飄飄逸逸,隨著他的步子微微飄拂,直似神明降世。


  逸尋懷裏的小童忙扭正了小身板。


  圓滾滾的小身子背著光,小圓兒臉罩著一層茸毛,仿佛剛長成個兒的小冬瓜。


  小冬瓜扁扁嘴巴,一大顆眼淚毫無預兆的溢在眼眶裏,將落不落的,好不委屈,伸出小胳膊求抱抱,小奶音發著顫兒的對著那人道:“舅舅,舅舅,你的寶貝被欺負啦!”


  這樣式兒的小冬瓜讓逸尋深度懷疑自己真把他欺負狠了。


  幾乎與此同時的,逸凡懷裏的小郡主也喊了一聲“舅舅”,隻不過她的聲音小小的,聽著怯怯的,被那小童綿羊似的顫音完全蓋過去了。


  但是,他們清楚的聽到了,兩個小孩一齊喊了雲度飛“舅舅”!

  什麽情況?

  逸凡逸尋二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的看向那小童。


  為什麽這小童會喊雲統領舅舅?


  眾所周知,雲氏雲度飛有兩個妹妹:大的一個妹妹叫雲見離,現在是太子殿下的正妃,太子和太子妃育有兩個女兒,大的四歲,就是逸凡懷裏抱的這個,小的兩歲,長在東宮,還沒出過宮門,兩個孩子都叫雲度飛舅舅,這毋庸置疑;小的一個妹妹叫雲若若,尚在閨中還未及笄,不曾婚配。


  可這孩子,又確確實實叫了雲度飛舅舅。


  難不成雲家小小姐雲若若未婚先孕?

  娘誒,這瓜大了!


  沒錯,白衣黑發翩翩若謫仙的男子正是雲度飛。


  四年前,棲霞鎮鬧了一場瘟疫,得了瘟疫等於得了絕症,無藥可救,一時間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彼時,無官一身輕的雲度飛遊曆至棲霞鎮,二話不說就接下了太子殿下丟下的爛攤子,率觀音廟幾十號老弱病殘,每天又是煎藥又是坐診的,無怨無悔的服務在瘟疫第一線。


  要麽說金子在哪兒都會發光呢,總之呢,在雲度飛的引領下,一個月以後,棲霞鎮的瘟疫徹底消失了。


  完了這事舉國震驚,百姓奔走相告:

  驚!被皇帝貶為平民的雲度飛用了一個月不到就把皇帝兒子幹不了的活兒給幹完了!


  太子抗疫能力不及平民百姓,細思極恐!

  昔日大將軍落魄坐診,患瘟疫,身殘誌堅!


  ……


  皇帝召見時,雲度飛把謙謙君子的風度發揮淋漓盡致,始終堅持功勞是他們的,與我無關,我就是個過路的,順路幫忙煎了個藥而已。


  皇帝:隻是煎了個藥?


  雲度飛:偶爾幫忙上藥?


  皇帝:聽說愛卿連續坐診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雲度飛:疫情不退,臣不敢怠慢,為君分憂,是做臣子的本分,區區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算得了什麽,隻要陛下需要,臣即便赴湯蹈火亦所不辭。


  皇帝:……


  忠心表到這份上了,皇帝要是不做點什麽別說宣國百姓,就是棲霞鎮百姓那兒都不好交代。


  加上雲度飛之前便是宣國功臣,戎馬一生給你打了那麽多場勝仗,結果你說收兵權就收兵權,說貶謫就貶謫,鳥盡弓藏卸磨殺驢,連個合適的職位也沒給人安排一個,害得一代神將流落民間四處遊曆,造就了全宣國百姓的意難平。


  不過看在一堆賞賜的份上,也就糊弄過去了。


  但是這次瘟疫的事全天下的人都在看著,不止宣國,周邊小國也盯著呢,這回要是再不給人安排妥了,怕是要留下無窮禍患。


  皇帝思來想去,覺得禁衛軍統領一職最為合適。


  武職,位高,沒啥實權。


  那,以後愛卿便是朕欽點的禁衛軍統領了,每天排排班管管安保練練新兵就行了,簡單輕鬆不加班,明日即可上任,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雲度飛自知這次立功必定不能達成雲見離的心願,故而寵辱不驚的應下了,隻靜靜等待時機,回到塞外,回到軍營。


  雲度飛對幾人擺了擺手,他的目光沒有聚焦,但逸尋覺得他是看向自己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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