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昨夜不怎麽太平
蕭策悠悠轉醒,發現自己在陌生的房間,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草藥味。
這股藥味兒,使他因中蠱而落下的情緒焦躁氣短胸悶的後遺症緩解了很多,能為他的症狀量身調藥的,除了雲見離能還有誰,雲見離救了他。
他的彎刀平被放在了桌上,手邊有一套沒有血汙的幹淨衣物。
蕭策坐起身,看到窗下有一梳妝台,櫃台上的木梳,發簪……樣式非常熟悉,那些都是他以前送給雲見離的小玩意兒。
修長的指從這些物件上輕輕拂過,沒想到,她還留著。
她還留著這些,是不是代表,她並沒有她說的那樣絕情,她的心裏還有他,他還有機會獲得原諒。
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蕭策想著想著,思緒漸漸地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在那裏,他看見他們和好了,一起坐在院裏乘涼。
迅速穿好衣服,打開門,蕭小賀的笑聲和雲見離的說話聲從前院傳來。
蕭策心中一喜,正要出去找他們,一道黑影憑空閃現,身法詭譎,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他麵前。
“蕭大人請留步。”
蕭策警惕的握住彎刀,眉眼中頗不耐煩,“你是何人?為何攔我去路?”
這黑影一身墨色勁裝,頭戴兜帽,蒙著麵,隻露出上半邊臉,背後負著雙劍,看模樣,大概是雲度飛的暗衛。
“雲府之人。”黑影回得敷衍,卻足夠闡明自己身份。
“主子令屬下傳幾句話給蕭大人。”
蕭策拉著臉,沉聲道:“說。”
“請蕭大人醒後立即離開雲府,從今兒以後,若沒有阿離姑娘的允許,還請蕭大人不要冒然靠近阿離姑娘和小公子。”
簡單來說,就是雲見離不想見你。
蕭策不屑道:“雲度飛的意思是麽?”
“請蕭大人為阿離姑娘著想,不要再讓她辛苦度日了,最後一年,請讓她過得安心快樂自在些。”
蕭策一雙俊眉忽而一蹙,他一直不清楚雲見離所謂的五年意味著什麽。
“最後一年,什麽意思?”
“在下隻負責傳話。”
“你讓開!”
暗衛垂著眸,不為所動。
蕭策大怒,徑直撞向那暗衛,這一撞蕭策用了全力,但那暗衛巋然不動,仿佛一塊磁鐵牢牢吸附在地。
暗衛語氣平平,“蕭大人不是在下的對手。”
言下之意,趕緊走,別逼我的動手。
蕭策忍撞擊反噬的鈍痛,若沒受傷的話他確實能與之一戰,但眼下,不是暗衛的對手也是事實。
前院傳來雲見離和蕭小賀的歡聲笑語。
蕭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暗衛隨即跟上。
“我……”蕭策痛苦的抿著唇,“可不可以看一看她?”
“不必,今晚是滿月,請不要在阿離姑娘的痛苦上再添心塞。”暗衛頓了頓,道:“這是主子的原話。”
蕭策看了看天色,離天黑大概還有兩個時辰。以往是他陪著雲見離度過每個滿月之夜,自從中蠱以來,雲見離便與他斷了聯係,避而不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當時看那蠱蟲飛向段妙采,他的確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麽出現在的仙藥山,忘了雲見離每個滿月夜的痛苦,一心隻想保全段妙采,不能讓段妙采受傷,她肚子裏懷著孩子,被蠱蟲咬中會一屍兩命。
事後蕭策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選擇而感到後悔,甚至覺得雲見離有些殘忍。他覺得隻要好好同雲見離說清楚,她那麽善良,一定會理解的。
可是,雲見離為什麽要理解,她所圖的隻是解開自身的蠱毒,恢複正常生活而已。
她說過,無意害人,計劃成功後,她會在一年之內拿到龍角為宣帝解蠱。
即便中蠱的不是宣帝,是段妙采,無疑,她也會為段妙采解蠱,就像她會讓杜與之為自己解蠱一樣。
究竟是哪裏出了錯,竟會認為她不可理喻?
蕭策抬頭望天天,一手遮住雙眼。
過往三年,蕭策與雲見離聚少離多,他成了雲見離安插在東宮的一顆棋子,一言一行按部就班不曾出任何錯,唯一的一次就是為段妙采擋下蠱蟲那一次。
而這一次,也是最不可饒恕的一次。
蕭策啊蕭策,破廟的協議你可有履行完整?配當她的相公?配做孩子的父親?這樣的你有什麽資格出現在她麵前,又有什麽資格求她原諒。
前院。
雲度飛把烤好的牛肉剪成小塊裝在盤子裏,配上些考過的時蔬,端上了桌。
桌邊坐著蕭小賀和雲見離。
“來,賀賀,嚐嚐舅舅的手藝如何。”
蕭小賀揮舞著筷子,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塊肉,“呼呼”的吹了兩下,怕肉掉了似的“嗷嗚”一口吃進嘴裏,美滋滋的咀嚼。
一邊嚼一邊衝雲度飛豎起大拇指,口齒不清道:“嗯,超級好吃,舅舅,棒棒噠!”
雲度飛寵溺地刮著蕭小賀的小鼻子,愉悅道:“那賀賀一定要多吃一些!這樣才能快些長大。”
“嗯!”蕭小賀認真的點頭,“賀賀要長得像舅舅和爹爹一樣高。”
“哦,對,爹爹呢?”
雲度飛唇角帶笑,眼裏的笑卻消失了,他裝作不經意的瞥向一處院牆,那兒似乎有黑影一閃而過。
像得到某種答案。
“他已經走了,舅舅和娘親陪你好不好?”
蕭小賀大眼睛裏含著失望,卻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哼哼道:“哼,不來就算了,總是說話不算數,也不是一次兩次。”
說完,氣呼呼的一連夾了好幾塊肉塞進嘴裏,大概是把那些肉當成了蕭策,狠狠地咬他幾口解解氣。
雲見離呆呆地看著吃東西的蕭小賀,眼神裏沒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直沒動筷子。
雲度飛夾了一塊肉放在雲見離麵前的盤子裏,“阿離也吃一些。”
雲見離一愣,勉強扯出個笑,“大哥不必顧及我,現在吃了也是白吃。”
因為等會兒挨天罰的時候,會胃痙攣吐到連苦水都不剩。
雲度飛也不勉強,轉頭問蕭小賀道:“賀賀還要吃什麽?舅舅再去烤。”
蕭小賀腮幫子鼓鼓的,口齒不清,“要的要的,還要雞翅,還要牛肉,還要一條烤魚。”
“好嘞,等著,馬上就好。”
沒過一會兒。
“舅舅,好了嗎?”
“再等等。”
又過了一會兒。
“舅舅,可以吃了嗎?”
“賀賀,可以過好長時間的一會兒再問嗎?”
“舅舅,可以了沒,我就要餓死啦!”
……
雲見離痛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才睡著。
雲度飛走出房間,眼底浮著一抹青色。
要不是雲見離怕宣帝對他起疑,不同意他跟著宣帝去仙藥山,估計雲見離的計劃已經進行到他帶兵南下圍攻百濮國那一塊了。
萬萬沒想到,最後會敗在蕭策身上。
雲度飛伸了個懶腰,食指和中指稍稍並攏,輕輕一勾。
一頭戴兜帽的暗衛從房頂躍下,單膝跪在雲度飛麵前。
雲度飛目不斜視的從暗衛身邊走過,似出於某種默契,暗衛起身跟了上去。
“昨夜可太平?”雲度飛語調慵懶。
“回主子,明王身邊的隨侍,逸凡,從昨日酉時一直守到次日醜時方才離開。”
雲度飛淡淡的嗯了一聲。
季蒼旻一如既往的不好糊弄,反應挺快,早上發生的事,晚上就派人蹲點來了。幸好他與雲見離是如假包換的親兄妹,關係不用作假,不會被拆穿。
不知逸凡這小子回去怎麽和季蒼旻說昨晚上的見聞,季蒼旻聽了應該會很震驚。
“另外還有件事,主子,昨夜戌時,裴小公子來過。”
雲度飛俊眉微鎖,頗感意外,但更多的是厭煩。
“他來做什麽?”
暗衛也是不解,“他說,找阿離小姐看病。”
雲度飛輕哼一聲,渾身上下散發著凜冽殺氣,“他確實有病。”
“屬下回他說阿離小姐已經歇下了,裴小公子說今晚還會來。”
“有完沒完,直接趕出去,不用通報。”
說完這話,雲度飛已經走到房門前,他跨進臥房,把暗衛關在了門外。
暗衛懷疑人生的愣在門外:不是,趕出去?怎麽個趕法?動口還是動武?動口的話應該止於哪一代祖宗?動武是點到即止還是可以卸胳膊蟹腿?確定那位爺不會一氣之下把雲府房頂掀了?他要是掀房頂了我該怎麽阻止?是動口還是動手?……
交代任務的時候就不能交代清楚嗎?
這個度挺難把握的。
暗衛也需要揣測主子的心思了嗎?難道不是一個人形機械,莫得感情,莫得思維,指哪兒打哪兒?說殺誰殺誰嗎?
這世道,當個暗衛這麽難的嗎?
明王府。
逸凡擰著眉,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
逸尋最看不慣逸凡這副表情,有事說事兒,跟吃了屎的似的,讓人看著難過!
季蒼旻瞄了他一眼,“有事說事,你那是什麽表情?”
逸凡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王爺確定要聽?”
季蒼旻俊眉一挑,“這話說的,不聽我喊你過來做甚?難不成泡茶給你喝?”
逸凡一愣。
“這倒不必。”
“那人身份查清楚了?”
既然如此,逸凡眼一閉,心一橫。
“回王爺,那人姓蕭名策,時任太子少傅,深受太子重視,關於這位的事兒,挺傳奇的,知道他的人不在少數,王城裏隨便一打聽,連尋常百姓都能說出一兩件。”
“是麽?”季蒼旻疑道。說得好像整個宣國的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似的。
“您與太子素無來往,故而不知這不奇怪。”逸尋安慰道,其實他也不知道。
說到底都是他們王爺的錯,什麽都不關心,連帶著他們也懶得把那些要命的人和事放在眼裏,竟專門派一個人去調查一個人盡皆知的人物。
“聽說三年前,太子遊獵途中遇刺,蕭策正在山上采藥,聽到太子呼救,順便出手救了太子一命,太子覺得他是個人才,聽說為了請他入東宮當官,堂堂太子竟屈尊降貴,登門拜訪了好幾次,為此,太子還得了禮賢下士的美名。”
聽到這兒,逸尋哼哼道:“什麽叫是個人才,這種話未免太過籠統,按你這麽說,我也覺得我自己挺有才的,怎麽沒人請我去當少傅?”
季蒼旻眼神晦暗的看了逸尋一眼,“合著你這意思是在我這兒當個差誤了你的前途?”
這話嚇得逸尋驚恐的連連擺手,“隨便一說,嘿嘿,王爺,屬下隨便一說,絕對沒那個意思,我對您還用說嗎?隻要您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帶含糊的。”
季蒼旻冷哼一聲,說的好聽,叫你對小郡主客氣些親和些你有做到嗎?
逸凡繼續道:“他在棲霞鎮瘟疫裏立過功,不止和神醫一起行醫收治瘟疫晚期病人那麽簡單,聽說他在太子殿下到達棲霞鎮時便自願報名加入了救援隊,打雜跑腿,任勞任怨,不僅品行端正,還一身正氣,裴忌圍困棲霞鎮濫殺村民,村民敢怒不敢言,這人卻敢單挑裴忌,結果兩人不相上下。”
“他是棲霞鎮的人?姓蕭。”逸尋似乎想到了什麽,但又不敢確定,“蕭小賀和他娘親也是棲霞鎮的人,他們不會有什麽關係吧……”
“你猜的沒錯,那位阿離姑娘和蕭策是夫妻,蕭小賀,也叫蕭賀,是他們兒子,剛滿四歲,比小郡主大一個月,而這位阿離姑娘,也就是我們在雲府上見到的那個女子,便是救棲霞鎮瘟疫於水火的觀音廟神醫。”
季蒼旻斂著眉。
那女子竟是棲霞鎮的救命恩人。
阿離是神醫,蕭策是太子少傅,所以,他們是太子的人。難怪太子自棲霞鎮臨陣脫逃以後,隻禁足了一個月就滿血複活了。
太子招攬蕭策很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而在於他背後的那位神醫,隻不過沒想到這個蕭策也並非等閑之輩,順便一起收了。
不對不對,倘若如此,那女子果真是太子的人。
他卸去神機營一職不正是太子所希望的嗎?她又為何一見麵就跟他過不去,害得他和雲度飛的關係鬧僵,沒有雲度飛簽名,他如何順利擺脫神機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