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攢館驚魂(一)
攢館便是義莊的別名,簡單說就是“死人的旅館”,用來暫時停放那些客死異鄉之人屍體的地方。
這附近的數個寨子中有許多漢人,他們不是躲兵役,就是逃租欠稅跑過來的,也有少部分是往返於個寨之間做生意的人。
由於夷漢葬俗大為不同,這些人一旦死在山區,也等於客死異鄉,這種遭遇在舊觀念中是很忌諱的,且漢人講究認祖歸宗,落葉歸根,那些漢人死後,也都希望能把屍骨埋回到故鄉。
但山路崎嶇遙遠,想把屍體運出山去是異常困難的,不管是背屍的還是趕屍的,都是半年才有一次。
而在此之前,還沒有運出山去的死屍都集中存放在‘義莊’裏,謂之‘攢基’,由各個寨子湊錢雇人專職看守。
類似的地方在湘西這種偏遠山區,夷漢雜居之地十分常見。
陳玉樓這一夥人都是慣盜古墓,常行於墳墓之中,個個膽大包天,對在義莊攢館裏過夜毫不在乎。
當然,張林更是不懼。
哪怕同行的向導榮寶曉咦如何言山中可怕,那攢館中更有成了精的耗子二姑,專吃人心肺等等,都不曾嚇退眾人半分。
眾人皆打定主意,過了今夜,明日便同上那“雲霧繚繞、山路如絲”的老熊嶺,一窺瓶山。
向導榮寶曉咦見眾人一直往前,勸說不住,方年十三,正是小孩心態的他,想起大人自小‘言傳身教’哭鬧不已,言那攢館有成精的耗子二姑,眾人前去,怕是要被害了性命。
羅老歪見其嘰嘰歪歪,便拿槍恐嚇對方道:“知道老子誰嗎?活人閻羅,真有什麽成了精的耗子二姑,老子一槍崩了它,莫要哭鬧,再快快帶路,不然老子先崩了你。”
榮寶曉咦聞此,害怕中打量一行人。
那陳玉樓發話,眾人皆應是,雖然看起來麵善,但一看就是此行人中頭目,恐怕最是不好相與。
那大個子,身高體壯,麵容嚴肅,不苟言笑時就如怒目金剛,且謂陳玉樓所言,馬首是瞻,一看就是陳玉樓護衛,半無可能會幫自己。
那花瑪拐,家中三代皆是仵作,常與死人打交道,身上陰氣沉沉,為人不苟言笑不說,看人更是滲骨,一看就不是好人,也唯陳玉樓馬首是瞻。
至於一行人最後邊的張林,身著一身樸素道袍,看起來正氣稟然。
但其一路上沉默寡言,隻默默跟在眾人身後,仿佛小透明,也不知是跟陳玉樓一夥還是跟一旁那個凶神惡煞的羅帥一夥。
這一路,榮寶曉咦都未見有人與其說過話,仿佛大家都選擇性遺忘他,隻有那陰氣沉沉的花瑪拐不時關照對方一二,遇見叢草橫生時,為其拔草開路。
因此,榮寶曉咦隻得求助一行人中唯一的女性,也是看起來最好說話的紅姑娘。
紅姑娘也不知為何,對於榮寶曉咦十分袒護,常常安慰對方莫怕,好好帶路就行。
一行人出了寨時,天色便晚,那攢館又遠離人煙,隻待走到了掌燈時分才找到。
隻見那攢館似乎是由座荒廢的山神廟改建而成。
但規模也自不小,前後分為三進,正殿的歇山頂子塌了半邊,屋瓦上全是荒草,冷月寒星之下,夜中正有一群群蝙蝠繞著半空飛舞,掉了漆的破木頭山門半遮半閉,被山風一吹,嘎吱吱地作響。
陳玉樓一行雖是膽大,但一路被榮寶曉咦說的各種傳說荼毒,現在見了這等景象也不免在心中打鼓,隻得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陳玉樓早已事先探知,這攢館中本是有一個守屍的,是個漢家中年婦人。但因為相貌醜陋,獨居深山,不和別人往來,才做了這份營生。
不過一行人進來,卻不見其人。
攢館此時無人看守,少了幾分生氣,加上攢館本就破財不堪,一路上眾人又聞榮寶曉咦言有成精的耗子二姑作祟。
此情此景,心裏作祟,讓人見了,隻覺陰風肅肅,憑添三分詭異。
此時天色雖黑,卻並不能急於歇息,陳玉樓言要先看看進退的門戶,以免晚上遇到什麽意外,能夠得以脫身。
當下率了眾人,點起一隻皮燈盞,當先邁步進了正屋,卻見裏麵停了七八口破舊的黑漆棺材。
這些棺材是死人旅館中的‘床鋪’,這些年中,裏麵也不知裝過多少次屍體,棺前的木頭牌位各寫著靈主的名字,屋中異味撲鼻,陰鬱沉積,屍體都用砒霜拿成了僵屍保持不腐。
老熊嶺地處所在十分偏僻,趕屍匠大約每半年才來一次。
到時會將棺中屍體起出帶走,按靈牌上的記錄送其回鄉,入土為安。
一行人中,花瑪拐是杵作出身,比較迷信,每次出門做事,都是逢山拜山,過水拜水,一進門就在供桌上找出香爐,給棺材裏的死人燒了幾柱香,口中念念有詞:“我等途經荒山,錯過了宿頭,在此借宿一晚,無心驚擾,還望列為老爺海涵……”
花瑪拐話未說完,本就不待見花瑪拐的陳玉樓道:“我說了多少次,和我做事,就不要信鬼……”
然陳玉樓話落,眾人便聽棺中發出一陣響動,驀地裏冷風襲人,燈燭皆暗,攢館裏一陣陰風刮過,眾人手中的燈盞和香燭,都隨即飄忽欲滅。
隨之屋內那些擺放不知多久的陳舊棺板嘎吱吱作響,象是有極長的指甲在用手抓撓棺蓋,那聲音之滲人,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不寒而栗。
眾人來前皆對榮寶曉咦那些傳說不已為然,隻道是未見過世麵的洞人以訛傳訛。
但在攢館外,見此地破財之相,陰風陣陣時,心中早已膽怯,此番見有異動,便都緊張起來。
羅老歪打開他那美國貨的保險,看著發出異響的棺材,紅姑娘摸著腰間飛刀,隨時準備一擊致命。
花瑪拐也全神戒備,榮寶曉咦早已嚇得六神無主,抱著紅姑娘胳膊,隻道眾人不聽他言,如今衝撞了惡煞。
至於昆侖摩勒,早在之前,陳玉樓早已讓他帶上羅老歪的令牌,去山外領人進來。
一行人中,唯有張林神態自然。
他知道,棺中不過野貓而已,隻是大家都緊張戒備,他也不好表現的太過於異常。
因此拿出桃木劍,也看著棺材,一副我很努力戒備的樣子,看著作為總把頭的陳玉樓上前。
卻說陳玉樓見棺中有異響,忙用手攏在腰間的短刀上,示意眾人戒備,便自己緩步上前。
他曆來不喜用槍,盜墓時隻帶一柄短刀防身,這柄刀也大有來曆,是口當年皇上身邊禦用的寶刀‘小神鋒’,小神鋒常和神槍並置駕前,寒光浸潤,鋒銳絕倫。
此刻陳玉樓抽出刀刃向前,隻見其刃刀光吞吐閃爍,仿佛感知到這‘攢館’裏不太幹淨,有鬼魅為祟或藏有妖邪之物。
陳玉樓走到有異響的那口棺材旁,深吸口氣,方將棺蓋緩緩推開,看那棺中僵屍是否有變。
卻不想,棺蓋打開,一番驚動下,棺中的怪聲竟是自己消失了。
眾人隻聞屋外山風嗚咽之聲,搖動磚瓦古樹,聽在耳中,格外淒楚。
異響消失,大家茫然,大家又遠離陳玉樓,看不見棺中景象,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了解情況。
而開棺的陳玉樓見棺中隻有一具早已僵化入殮的屍體,不過卻不知為何殘破不堪。
見此景象,陳玉樓心中疑惑,不解這棺中為何異響,卻突見棺中亮起一雙綠油油的眼睛。
陳玉樓見此心下一緊,手中小神鋒便要出手。
卻不想棺中之物比他還快,一聲尖嘯便撲了出來。
陳玉樓臨場發,堪堪避開那不明物的襲擊,定眼看去,不由憤怒。
那不過是隻野貓而已。
當即含怒出手,小神鋒直射那野貓。
但那野貓卻也當得‘身手敏捷,卓爾不凡’,見陳玉樓小神鋒射來,微微側身便讓過小神鋒,又一撲,躲過反應過來的羅老歪的攻擊。
槍聲大作,那野貓何曾聽過,隻得繞梁而走,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眾人戒備良久,精神緊繃,卻見隻是野貓一隻,皆舒了口氣。
陳玉樓見此笑道:“都說了,別自己嚇唬自己,一隻野貓而已!”
言罷,轉身急忙撫胸。
他離棺材最近,剛被嚇得最慘的,就是他自己。
待平複心情,陳玉樓方讓仵作出身的花瑪拐過來,給棺中殘破的屍體縫補,說是讓對方有個全屍。
一旁的羅老歪上前看看,便搖搖頭,不讚同道:“總把頭,你們卸嶺開墳掘墓,挫骨揚灰的事做的可不少,何必如此麻煩?要我說,這些個孤魂野鬼,管他們做甚?還是找個地對付一晚,養好精神,明日好一探瓶山才是正事。”
陳玉樓搖搖頭道:“都是爹娘給的下賤身子,客死異鄉,本就不幸,如今還遭那野貓如此糟蹋,我見了,自然得幫上一把。
至於挖墳掘墓,挫骨揚灰,那是對王侯權貴,我們卸嶺兄弟都出身苦寒,對貧苦百姓自當敬重,這是卸嶺的規矩,我自然不能破壞。”
羅老歪道:“陳總把頭肚子裏就是墨水多,說什麽都有道理,不像我老羅,不過陳總把頭,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陳玉樓道:“大家四處看看,幫忙收拾下,我們就在這裏對付一夜,明日進山。”
羅老賊一聽道:“妥!”
便與幾人四次查看,尋個適合的休息之所,畢竟不能在這正堂隨死屍睡一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