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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少年遊——屏遊番外(五)

  天青與雲白,都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暖暉。


  牆外有孩童嬉鬧,鬧聲和著飯菜香飄過牆頭,生機盎然。


  新賃的宅子周圍很熱鬧。


  魏少遊說雖然不夠清淨,但萬一她在家裏有什麽事,也有鄰裏照應,等他拿到那五百兩,再換個她喜歡的地方買座自己的宅子。


  這說話的口氣,好像他是養家糊口的——


  她晃了晃腦袋,甩開這些多餘的想法,低頭取針理線,繼續繡未完的一叢蘭草。


  這是她新找的活計。


  入住新居的第二天,魏少遊就出門了,去賺那五百兩。


  魏少遊離開後,她硬著頭皮上街市問了一圈,終於在一家繡莊問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不能一直依賴著魏少遊,也不能讓他為了養她一直在刀口舔血。


  她總得學會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從前在池家,池棠的貼身小物都是她親手繡製的。


  繡活確實很適合她。


  繡莊老板是個麵目和善的中年男子,對她的手藝也很滿意,甚至願意以優厚的條件同她簽訂長契。


  但是她忍痛拒絕了。


  魏少遊拿著做賞金獵人得來的二十兩給她時,玩笑似地說:“這二十兩就是你的賣身銀,你現在賣給我了,沒我的允許,不許跑別家去做活!”


  她想著,就算要簽長契,也得先等他回來再說。


  他說過,七天內一定回來。


  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她有些心浮氣躁,幾次出神忘了下針。


  “咚咚咚!”門突然敲響。


  她正心中一喜,卻聽到一個脆響的聲音喊道:“君姐姐在嗎?”


  不是他……


  她收起失落,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名布衣少女,十五六歲,烏發紅唇,眼眸清亮,花兒一樣的年紀,不施脂粉也很動人。


  這姑娘她認得,就住在巷子口,叫何小寒。


  她出門路過巷子口時,經常遇上何小寒。


  遇上時,何小寒都會熱情地同她打招呼,是個活潑熱忱的性子。


  何小寒手臂上挎了一隻籃子,甜香撲鼻。


  “家裏新蒸了絲絲糕,阿娘讓我給君姐姐拿一點呢!”何小寒笑盈盈道。


  她感激地笑了笑:“多謝了,”遲疑一下,問道,“要不要進來坐坐?”


  她一個人待著也是胡思亂想,有人說說話也好。


  “好啊!”何小寒高興地點頭。


  進了門,目光一掃,仿佛隨口問道:“君姐姐一個人在家?”


  她“嗯”了一聲,將何小寒迎進屋奉茶,又取了碗碟,將絲絲糕切成恰好入口的小塊,擺在碟上,送到何小寒麵前。


  何小寒看得目瞪口呆:“君姐姐……你、你是哪裏人?”眼中甚至有了敬畏。


  她沉默片刻,道:“江南人氏。”


  “江南女子都像君姐姐這樣溫柔美麗,像畫裏走出來一樣嗎?”少女語氣中帶著豔羨。


  她莞爾一笑:“何姑娘過獎了。”


  “怎麽會來成都呢?”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便沉默了下來。


  何小寒也感覺到自己問錯了話,忙轉移了話題。


  “……我今天上街,聽人說新帝已經立後了——”


  “新帝?”她驚愕得打斷了何小寒的話。


  何小寒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點頭:“是啊!”恍然大悟,“你不會還不知道先帝駕崩的消息吧?”


  她真的不知道。


  這半年來多在山野間,這才第一次進城。


  那個皇帝駕崩了?


  “新帝是誰?”她忙問。


  “當然是原來的太子了!”何小寒說。


  她鬆了一口氣。


  “我聽他們說,新帝娶的皇後就是那位池狀元的女兒,那位池狀元聽說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他女兒一定也是個大美人,難怪新帝這麽迫不及待要娶她……”小少女提起這種風流情事,眼裏便如夢似幻起來。


  她卻聽得心裏鈍鈍地疼。


  姑娘嫁人了,她還是沒能陪姑娘出嫁……


  十幾年相伴,她從小就認定自己會追隨姑娘一輩子,縱使認回杜家,也約定日後她入宮為女官,繼續作伴。


  可她終究是可恥地逃走了,連告別都沒有。


  這世上,她最對不起的,就是姑娘了……


  也許日後,她還能找回勇氣,回去見姑娘一麵。


  那時,姑娘已經是皇後了。


  不,現在就已經是皇後了。


  真好……


  “……君姐姐是同兄長一起住嗎?”突然聽見何小寒問了一句。


  她一時怔怔,沒能反應過來。


  “那天你們搬進來時,我恰好路過,看到還有一位小郎——”何小寒臉紅了紅,“那是君姐姐的兄長嗎?”


  她心中一冷,盯著眼前的嬌羞少女看了一陣,搖頭:“不是,是我家主人。”


  她有什麽資格與他兄妹相稱?她有什麽資格不高興?


  ……


  說了一會兒話,天色就暗了。


  沒有問出魏少遊的下落,何小寒也隻能起身離開。


  關上門,她倦倦倚門,回味著何小寒離去時的祈盼和惆悵,不知怎麽,有些羨慕。


  “我什麽時候成你主人了?”身後懶洋洋相問。


  她猛地轉身,看到他風塵仆仆站在屋簷下,抱臂胸前,臉上似笑非笑。


  “你、你回來了……”她磕磕巴巴說了半句,不由自主笑了起來,心裏說不出的歡喜。


  魏少遊臉上本來有些陰陽怪氣,一見她笑,也笑了起來,搖搖頭,麵上露出幾分無奈。


  “說好七天內回來的,可不得回來?”他往台階上一座,就地仰躺下來,喟歎道,“家裏得有一把躺椅,趕路回來躺一躺多舒服,冬天還可以躺著曬太陽。”


  她忙道:“我明天去買!”


  他抬了抬頭,含笑看了她一眼,道:“去給我沽點酒來,饞了!”


  她立即轉身,卻跑進了廚房,很快捧出一隻酒壇,眸光閃閃地看著他:“酒已經買好了!”


  魏少遊驚訝地坐起身,問道:“下酒菜呢?”


  她放下酒壇,又跑進廚房,沒過一會兒,端出一盆熱水。


  魏少遊忙起身接過水盆。


  “你先洗把臉,我去把菜端出來!”她匆匆忙忙又跑開了。


  魏少遊看著她跑進跑出的忙碌身影,怔愣著沒有動作。


  她擺好酒菜,又跑來替他擰幹帕子送上。


  他接過熱乎乎的帕子,按在臉上,狠狠地揉了一把,拿下時笑道:“怎麽準備得這麽周全?”


  她臉上有些熱:“你說過七天內一定回來的,今天第七天了……我就備上——”


  “那我要是前幾天回來,豈不是沒得吃?”


  她抿唇一笑:“每天都有準備啊!”


  魏少遊看了她一會兒,笑道:“你不是真把我當主人吧?說好的一仆不事二主呢?”


  提起這個,她目光黯淡下來,輕聲道:“太子登基了,我們姑娘做皇後了。”


  魏少遊點頭:“我這幾天也聽說了。”


  “她從前說過,等她做了皇後,就讓我做她的尚宮……我說過會一直陪著她,可我食言了……”這些難過,隻能對著他說。


  說什麽拋棄過往,可過往也不是一味不堪,也有值得她珍藏的。


  隻是當初心如死灰,便把這些都拋棄了。


  現在想起,不舍如刀割。


  “這樣說的話,我也食言了,”魏少遊提起酒壺,將麵前的碗斟了一半,“我原本說要為小師侄送嫁的,也沒能送上,該罰!”


  他端起酒碗,卻遞給她:“你先自罰一碗,接著我也自罰!”


  她怔怔接過,也沒多想,就聽話地喝了一口。


  然後就被嗆到了。


  她為他買的是那日他在酒樓點的酒,沒想到這樣辛辣,嗆得她咳嗽不止,連眼淚都咳出來了。


  魏少遊看得哈哈大笑,接過她手裏的碗,一仰脖就喝幹了。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手裏那碗酒,忽然有了醉意。


  “魏少遊……”她撐著額角聲音軟軟地喚道。


  “嗯?”他放下酒碗,倚著桌子傾身靠近她。


  “我不是二十兩賣給你了?”


  他失笑:“我買你做什麽?”


  她慢吞吞挨蹭到他身邊,抬起手,摸了摸他被利刃割破的袖子。


  “以後別再出去了,”她正色道,“我可以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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