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問心
“哼,相父您就讓兒臣睡吧,今是在正月裏呢,不忙公事。”隆裕睜開睡眼撒嬌道,“至於行禮,您是相父需要行禮嗎?皇嫂該向您行禮才對啊。”
隆裕此話一出,韓德讓臉色微變,他沒有想到隆裕居然會這樣說,一時無措。
隆緒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三弟啊,快起來,你再賴在相父身上,為兄可吃醋了。“
“陛下哥哥,你就讓弟弟多靠會兒嘛。“隆裕繼續撒嬌,隆緒看著皇後陰沉的臉色,心中一陣得意,“這是你該得的報應。”
“裕兒,想睡也去你寢宮睡,相父陪你一起去,在這會著涼的。”蕭綽說道。
“是,母後。“隆裕這才揉了揉眼睛,從韓德讓身上下來,向外走去,韓德讓向隆緒和蕭綽微微頓首,扶著隆裕走出了涼亭。
“相父慢走。“隆緒躬身施禮。
“送楚國公閣下。“宮娥內侍一齊下拜,齊聲說道。
皇後見此情景,頓時臉上發燒,“他居然有如此禮遇,比我這個皇後更受人重視。“心中憤憤不平。
“皇後,你在想什麽呢?“蕭綽淡淡的問道。
皇後連忙調整臉色,“兒臣沒有想什麽,隻是一個小小的國公就有如此禮遇,未免會使他氣焰囂張,驕橫跋扈,目中無人。”
“哈哈,哈哈,哈哈。”蕭綽連笑數聲,“皇後你是在說楚國公嗎?”
皇後沉默。
“你可以請你的父親去問問南京的百姓,楚國公昔日執掌南京城時,政績如何?你也可以去問問各級官吏,楚國公執掌南院時又如何?你更可以問一問陛下,楚國公待陛下如何?“蕭綽一口氣說完,皇後漲紅了臉,無語應答。
“皇後乃是母儀天下之人,當為萬民表率,切不可目無尊長,不知孝悌,母後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母後,坐得太久了,我們回宮去吧。“隆緒說完,牽著母親的手走出了涼亭。
皇後望著遠去的母子,心中感到無比的失落,這一刻她終於理解了父親大婚前的那席話,但是已經太遲了,太遲了。她蹲在地上,無聲的流淚。
地麵上的積雪漸漸融化。
正月過後,春天的腳步漸漸近了,可是對於南樞密院的官員來說,猶如身處三九嚴寒。
南院樞密使大人心情似乎很亢奮,對所有南樞密院官員的工作進行全麵督查,對每一個細節都非常在意,使得官吏們的神經時刻緊繃,一時間人心不定。
這種情況整整持續到了四月,督查漸漸恢複正常,眾人都鬆了口氣。
仲春天氣,陽光和煦,南樞密院的大小官員接到了在府衙前集合的命令,大家議論紛紛,都猜不透樞密使大人又想耍什麽花樣,隻能在焦慮中等待。
良久,府衙的門終於被打開,韓德讓一身朝服走了出來,“本官現在宣布,以下被點到姓名者請入內繼續當值,望謹遵聖諭,秉公執法,勤勉公事,心懷百姓。未點到姓名的人,請回家去另找事情謀生。“
府衙前頃刻間人聲鼎沸,眾人驚惶,過了一會兒,安靜下來,等待韓德讓的裁決。
韓德讓不急不慢報出了一長串名字,包括候補官員的晉升令。不一會兒,南樞密院府衙前上演了冰火兩重天。得留任者,略帶笑意,向韓德讓行禮後跨進府衙,高高興興當值去了。
遭到免官者則對著韓德讓抱怨聲聲,甚至破口大罵,揚言報複。韓德讓笑道:“你們該恨的是自己,平日裏當值不盡責,找到機會就偷懶懈怠,皇太後和聖上屢次下旨,要求職部官員奉公守法,剛正不阿,百姓為先,是你們將聖旨當作兒戲,才會有今日的結果,希望諸位反躬自省,說不定將來還有錄用之時。“說完轉身走進府衙。
這一事件在很短的時間內傳遍了整個上京城,各宗親貴族更是議論紛紛,他們家中都有遊手好閑的子弟遭到韓德讓免官,南樞密院三分之一的官員經曆了這場變故。
某位貴族的家中。
“真想不到,韓德讓出手居然如此之狠,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
“他背後有皇太後撐著呢,隻怕我們是鬥不過的。“另一人說。
“不怕,太後就算再護著他,他終究是漢人,一旦我們聯合起來,皇太後怕是也撐不了多久的,我就不信,一個漢官能把大契丹的天給掀翻過來。“
數人計議停當,把酒言歡,杯觥交錯,好不快活。
次日起,抗議的奏折開始像雪片一樣飛向皇太後的案頭,契丹貴族們紛紛進言,南院樞密使韓德讓未經請旨,居功自傲,肆意妄為,隨意裁撤命官,且身為漢人居此高位,恐部族難以信服,請皇太後加以懲戒。
蕭綽看著堆成小山的奏折,“哼,區區南樞密院官員裁撤就引得貴族強烈反彈,看來是戳到他們的痛處了。一定要進行下去。”蕭綽更堅定了改革的決心。
蕭綽命雪兒捧著奏折,乘著鳳輦到了禦書房。
隆緒正在看著母親交給他的公文,逐漸熟悉政務,見母親前來,趕忙接駕。
蕭綽見兒子如此認真,心中甚是歡喜,“非常好,陛下。”由衷的誇獎道。
“陛下請來看一下這些奏折。”
雪兒將奏折遞給隆緒,隆緒仔細閱讀後,驚愕的看著母親,他想不通,如此整飭吏治,恩澤百姓的行動居然會受到如此多人的反對,甚至是無中生有的中傷,原因究竟是什麽?
蕭綽看著兒子迷惑的眼神,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笑意。
此時,韓德讓匆匆走了進來,見蕭綽在此,躬身行禮。
“韓卿拿去看一下吧。”蕭綽交給他一份奏折,韓德讓並未接過,“不用了太後陛下,臣猜得到內容,至於誣蔑就更不用看了,以防到時候臣控製不住自己,打擊報複。”
“可是,母後相父,究竟為什麽?”
“陛下,因為這次行動傷及了他們的利益,傷及了他們的自尊。”蕭綽說道,隆緒依舊十分迷惑。
“陛下還記得臣給您講過的商鞅的故事嗎?”
隆緒認真的點了點頭。“商鞅靠改變法律使秦國變得強盛,為秦統一六國打下了堅實的根基。“隆緒閃著大眼睛,眼神中充滿崇敬。
“那今日的大契丹比秦國如何?陛下。”蕭綽笑著問兒子。
“頗為相似。”
“那商鞅的結果又如何?”韓德讓緩緩問道。
“車裂”隆緒吐出了兩個字,霎時又說:“不會的…..”
“陛下,臣之才遠不如商君,臣今日之所受乃必然之事,隻要各項改革堅定的推進,臣願意代替皇太後和陛下承擔一切中傷和不幸,若改革可增國力,福澤百姓,臣此生無憾,請陛下寬心。”韓德讓微笑進言,神情自若。
“陛下,這個改革的過程會非常辛苦,那些支持改革的臣子是否能比商鞅幸運則在於陛下的心意,不要以為母後在攝政,陛下的態度就無足輕重,如果反對的聲音在母後這裏無法獲得他們想要的結果,那麽陛下的態度就會成為關鍵,因為在更長久的時間裏,陛下才是大契丹真正的君主。”蕭綽對隆緒欠了欠身。
“請母後相父放心,兒臣明白。”隆緒深施一禮。
數日後,春光綺麗,美豔如瑰麗之畫作,皇太後興致大好,於禦花園中大開筵席,犒賞文武百官。
皇太後一身火紅的華麗氈衣,信步於花叢間,美豔驚人,親為眾臣把盞,笑如煙花般燦爛,親和持重。
皇帝端坐於禦座,春風滿麵,笑聲不斷,也不由的看了看左側空著的座位,皇後並未臨席,皇帝陛下不由的一聲歎息,那日涼亭之事過後,在他麵前,皇後的性子收斂了很多,隻是不經意間還會流露出過分的驕傲。“朕何時要等到懂朕的人,就像母後和相父那樣?”隆緒在心中輕輕問道。猛然間,天真的笑臉竄入腦海,“你還好嗎?小妹妹”隆緒自言自語的說。
酒過三巡,氣氛愈發熱烈,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太後陛下,南院樞密使為何沒到席?”
蕭綽聞言緩緩走回禦座,暗笑不已,“終於來了。“
“韓卿今日遵從聖諭,勤於公事,又逢家事繁多,有些疲憊,所以朕特許其避席。“蕭綽口齒清晰,語氣柔和。
眾臣一片驚歎,蕭綽盈盈一笑,“韓卿忠於國事,體陛下和朕的愛民之心,遵聖諭之深意,嚴整惡吏,順百姓思治之心,陛下與朕甚是欣慰。”
“可是……”
“愛卿,韓氏三代忠心秉國,上至太祖皇帝,孝成先帝,下到黃口小兒無人不知,沒人不曉。雖為漢姓,然於國功高,理當嘉獎,何須懲戒。更何況,大契丹本不是契丹八部族人一族之國,曆代聖主均信用漢官,何來百姓難服?!”蕭綽的語氣依舊溫和。
群臣連連附和,“太後陛下所言極是。”
宴席在歡聲笑語中繼續著,蕭綽滿意的笑著,她絕不會停止改革的步伐,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深愛的人。
陽光明媚,靜靜照入小千金的臥室,她身上蓋著藍色的錦被,呼吸均勻,母親微笑著看著她紅潤的小臉,不由的笑了。
母親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你要做姐姐了哦,要更聽話哦。”母親自言自語道。
“二公子慢走。”耳邊傳來侍女送客的聲音。
“二哥坐會兒再走吧,陪小妹聊聊吧。”清兒從床沿站了起來,走出屋外,攔在了韓德讓麵前。
“你這小丫頭,明猜準了是喜脈,還要為兄跑一趟,以後這種事去找你四哥德衝,他才是爹最得意的學生。”韓德讓埋怨道。
“二哥,好不容易把你請了來,就給我臉色看。”清兒頭一轉,氣呼呼的說。
“小妹,你也知道的,彈劾為兄的奏折最近是堆成山了,太後陛下今天禦花園設宴回旋此事,我避席是理當的,隻是如果被人知道,我去替人診脈,隻怕又惹人閑話。”
“二哥,在小妹麵前你倒是打起官腔了,你幾時怕過閑話,從那天開始,底下說你的閑話,比那堆成山的奏折還要多呢,你又在意過?”清兒眼珠左轉右轉,“你根本就是關心則亂,怕太後姐姐對那些貴戚們說了過重的話,弄巧成拙。”
“你這鬼丫頭……哈哈……”韓德讓被說穿了心事,無奈的投降了,“你真厲害。”韓德讓半是讚許,半是嘲弄。
“二哥,妹妹可是深得娘的真傳,你的心思啊,娘猜得最準了。”
“小丫頭,以後別犯在我手裏,否則……”韓德讓狠狠地說。
“好了,跟你說正事呢,太後姐姐是認真的嗎?”清兒看了眼女兒的臥室,輕聲問道。
“是的。”韓德讓點頭,“過幾年菩薩哥要真合適,為兄也讚成,畢竟真正的琴瑟和鳴是燕妹和緒兒一直期待的事情。而且以她的出生,本來就是後妃的料,常事而已。”
“我知道…..”清兒低下了頭,“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