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夏溫繼續往下寫,然後毫無疑問成功卡在了下麵一道題上。


  她寫數學題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就是稀裏糊塗瞎算,看題麵給出的數字加減乘除能不能得出一個結果。


  答案寫上去的時候,心裏的想法是“搞不好就對了呢。”


  這個年紀的夏溫最不缺莫名其妙的樂觀。


  原本趴在桌子上寫字的人現在已經站了起來,像是老師傅寫毛筆字似的,不管寫得如何,樣子得做出來。


  夏溫寫下一個數字之後,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沈雪嶼的表情。


  對方好像皺了一下眉頭。夏溫心裏嘀咕。


  然後她用鉛筆頭上的橡皮擦了擦,又填了一個數字。


  對方的表情似乎更沉重了。


  還是不對嗎?

  夏溫的臉快要皺成一朵重陽節的菊花了。


  就在紙再次破洞之前,沈雪嶼看不下去了。


  白皙纖細的手指點了點題幹:“這是單元練習題。”


  夏溫抬頭皺眉,小孩子光潔的額頭壓出褶皺來,大眼睛,大問號。


  沈雪嶼胯骨鬆鬆靠在桌沿上:“單元練習題反複在考察同一個知識點。“


  “哦。”夏溫擦掉橡皮,開始咬筆杆,似乎這樣子解題靈感就會播撒在自己身上。


  “你還是先把教材上的範例多看幾遍再寫吧。”沈雪嶼第一次遇到如此不開竅的小姑娘。


  夏溫本能地點頭,想要翻書,但是她身邊沒有教材。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挫敗感湧上心頭,比平時拿到不及格的卷子還要讓人難受。


  題目做不下去,又不能按照沈雪嶼的指令進行下去,沒有了順理成章的偽裝,夏溫有點無所適從。


  她將自己的頭埋得很低,額前的碎發長了,有點紮眼。


  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斜對麵的教室似乎在上語文課,朗朗的讀書聲傳出來。


  小女孩的悲傷說來就來,也許是剛才積累的委屈,也許是麵對沈雪嶼的羞愧,有一種她無法負荷的情感傾軋而下。


  一點清淚啪嗒落在鉛筆寫成的灰色數字上,很快就暈染開。


  眼眶包滿了淚水,漆黑的睫毛被打濕粘在一起。


  沈雪嶼的人生經驗裏隻有沈安安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哭號,通常是她無禮要求不被大人接受的時候。


  對於小孩子的淚水,她向來都不喜歡。


  如果是沈安安,她還可以訓斥幾句,但是麵前這個小孩是別人家的。


  她頗為無奈地問:“怎麽了?”


  夏溫低低的啜泣因為這句話大有燎原之勢,她的皮膚不算白,兩隻眼睛卻意外很大很亮,此刻因為淚水而晶瑩剔透,泛著紅色。


  她抬起頭,再張嘴就變成了哽咽:“我沒有——撒謊,我沒有——打翻紅墨水。”


  聲音委屈極了。


  沈雪嶼想到了剛才沈安安的話:“溫溫是被陷害的,她自己都是受害者。”


  沈安安是一個不靠譜的性子,但是卻很少會在這種問題上說謊。


  小孩子之間的糾紛,沈雪嶼並不關心,她從一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夏溫:“我不是老師,對我說,沒有用。”


  紙巾無人接受。


  夏溫的心底卻有一種衝動,她想告訴沈雪嶼,我更希望你相信我。


  但是她說不出口,這樣的感情她連自己都無法解釋。


  隻能越發著急地紅著眼睛,像一隻兔子一樣認認真真盯著沈雪嶼看。


  被看的人即使心理素質再好,還是有點承受不住。


  夏溫眼眶的淚沒蓄住,滑落臉頰,女孩子用手背粗暴地抹開,結果牽扯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沈雪嶼有輕微潔癖和強迫症,然後她將手裏的一坨紙巾直接懟到了夏溫的臉上。


  巴掌大的小臉被堵了大半。


  夏溫眉毛皺起,就著紙巾醒了鼻涕和眼淚。


  聲音挺大。在無人的辦公室更明顯。


  沈雪嶼的手愣了好幾秒,反應過來後,木著手臂丟到了最近的垃圾桶裏。


  順應本能做完這些之後,夏溫才意識到剛才的舉動有些不夠優雅,她遲疑地往沈雪嶼旁邊的位置走了兩步。


  對方本能後退,伸出一隻手指抵住了她的額頭:“有點髒。”


  夏溫:“唔……”


  自己被嫌棄了。


  一大一小對峙的時候下課鈴響了,沈安安和江念先於老師們來到辦公室。


  沈安安在辦公室的窗口揮手:“溫溫,老師讓你回教室。”


  江念走進辦公室還了書,對一旁的沈雪嶼微笑:“任務圓滿完成,我們回去吧。”


  課間,從下到上四層的教學樓走廊全都是喧嘩的學生,調皮的男孩子恨不得大鬧天宮。


  沈安安在一邊安慰眼睛紅紅的夏溫:“溫溫,都是那個江珊,為了討好陳楚楚就陷害你,真是造孽!”


  夏溫看著走廊盡頭肩並肩身高相仿的兩個人,好像那些腦袋好使的一些人連背影都比一般人要高大上一些。


  她側頭看了旁邊教室的玻璃窗戶,模糊的玻璃上是一張非常普通甚至是有些潦草的臉。


  夏溫歎氣:“安安,你說我長得好看嗎?”


  正致力於譴責小人的沈安安怔住,繼而砸吧砸吧嘴,語重心長地說:“我的溫溫長大了。”


  雖然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契機讓她長大成人。


  夏溫疑惑:“?”


  沈安安:“女孩子開始關注自己的外貌是長大成人的第一步。我對你說過多少次夏天注意防曬,你聽過一句嗎?”


  兩個人回到教室的時候就看到桌子上擺著兩罐奶茶。


  沈安安切了一聲,她用腳趾頭都知道了誰給的,貓哭耗子假好心。


  陳楚楚在黑板上寫完今天的值日生名單,路過她們位置的時候說:“夏溫,我知道你當時不是故意的,我們都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別難過。”


  說著把奶茶遞近了一些。


  周圍幾個男生幫著說話,都在誇陳楚楚寬宏大量。


  沈安安這個直脾氣平生最恨這種耍陰招的人,氣得就想上去揮拳,夏溫拉住了她,冷冷靜靜地和陳楚楚對視。


  “其實,你自己清楚墨水是你自己不小心打翻的,對不對?”


  孩子之間的競爭往往就是在比誰的定力更強。


  如果夏溫撒潑打滾或者是哭哭啼啼,大家會一邊倒地傾向於陳楚楚。而此刻夏溫的眼神過於坦蕩和堅決,四周的旁觀者倒一時沒了主見。


  陳楚楚僵著臉扯動嘴角:“都是過去的事情,我們趕緊回到位置上,快要上課了。”


  一群人沒看成熱鬧都懨懨地散了場。


  沈安安兩隻手各拿了一杯奶茶準備丟到教室後麵的垃圾桶裏去。


  夏溫叫住了她:“這個口味還不錯,果肉挺多的。”


  她悠閑地坐下來,然後將粗吸管重重戳了進去,西柚的味道酸甜度正好。


  沈安安坐到她身邊,湊近一點,衝她豎了各大拇指:“還是我溫姐牛逼。”


  透明塑料杯裏放了一大塊沒有切碎的西柚,沒喝一會就空了,夏溫艱難地杵著果肉,攤開數學課的課本。


  翻到了沈雪嶼說的那一單元,盯著課本上的例題發呆。


  杵的稀爛的西柚被夏溫拋棄在桌角,她沾著水汽的手托著兩腮,蹙著眉頭思考問題。


  沈安安從桌兜裏好不容易翻出下一節課的語文課本,正為這節課要抽查的內容而焦急的時候,她餘光瞥到一旁神遊的人。


  她用胳膊肘推了夏溫一下:“咋啦?”


  “我在想如果我是一個數學成績很好的人,是不是就比較招人喜歡?”夏溫轉頭回答問題。


  沈安安:“其實還有一種人也招人喜歡。”


  “什麽?”


  “把《小石潭記》全文背誦的人。”


  ——


  放學後空無一人的教室走廊上,夕陽掛在枝頭,餘暉灑滿校園的屋頂上,灑在走廊上,灑在人臉上。


  沈安安靠在牆壁上搖頭晃腦磕磕絆絆背誦《小石潭記》。


  夏溫趴在一邊的窗台上有感情地創作兩篇周記。


  沈安安有點心裏不平衡,自己花了一個小時都沒有背好的課文,夏溫今天隻花了半個多小時就背完了,她有種失去了同盟軍的失落感。


  頗為喪氣地瞅了一眼格外認真創作的夏溫。


  “你這次不要再在周記裏給我寫吃西紅柿了……”沈安安哭著張臉,“上次老師都問我了,我家還有還有多少筐西紅柿等著吃。”


  夏溫將自己創作到一半的周記用手臂遮了遮:“知道了。這次不吃西紅柿。”


  夕陽金黃色的光漸漸暗沉下去,兩個小孩矮小的身影被拉得細長。


  走到門口的時候,夏溫沒有看到沈安安家的司機,笑問:“你也有自己回家的一天?”


  沈安安卻辜負了這份誇獎:“今天我姐和我一起回家,我讓司機停在我姐的宿舍那裏了。”


  夏溫驚訝:“你姐不住在家裏嗎?”


  沈安安拍她腦袋:“以後少看點少兒頻道的動畫片了,你這個年紀是時候看點深沉的豪門狗血劇了,我和我親媽親爸生活在一個屋簷下還一堆矛盾呢。”說著話語裏還多了點羨慕,“什麽時候我也可以出去住呢。”


  夏溫暗自慶幸她的爸爸沒有給她領個後媽回來。


  沈雪嶼的宿舍樓裏離夏溫家很近,兩個人小姑娘從校門口拐到一邊的巷子裏。


  夏溫仰起下巴:“我帶你抄近路。”


  南城一中這幾年變化非常大,平地起高樓,到處都是推土機和混凝土,隨處可見施工工地。


  西南角的巷子是少見的寧靜,狹窄的小路兩邊是高過她們兩的院牆。


  兩個小姑娘歡快的小碎步在拐彎處被突然出來的幾個穿著破爛的中年男子給堵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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