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曆來,京城各衛的官階都是從二品上將軍最高,其次是正三品大將軍,再其次是從三品將軍,上將軍極少有人晉封,一般隻封正三品大將軍,所以本朝正三品大將軍便是各衛的最高長官。
偏偏現在裴君封了,二十一歲的從二品……絕對是聖心正隆。
大皇子和信國公眼神交換,又起拉攏之意。
然而安平侯和定西侯四目相對,卻是震驚又擔憂,萬江呢,他不過是從三品,鎮北侯北上,才暫代金吾衛長官之職,一個毆鬥,忽然頭頂上就多了一位上官,還是一位剛得罪的上官,心情霎時頹喪。
他們都沒想到裴君會不辭官了,不辭官不說還進了金吾衛,或是為自家倒黴的孩子,或是為自個兒,這一刻,他們都希望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但是不可能……
裴君也意外明帝的指派,但很快又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安排,嘴角微微上揚,高聲道:“臣,遵旨。”
明帝饒有趣味地看遍眾臣色變,施施然道:“原該先讓裴卿回鄉祭祖的,不過金吾衛發生這樣的事,裴卿便先行料理好金吾衛之事,朕相信裴卿必定能秉公處理。”
安平侯、定西又是一變,連信國公眼中也有幾分思慮。
裴君越發從容,“臣遵旨,必不負陛下信賴。”
明帝滿意地點頭,又讓裴君接手金吾衛並且安排好各處之後便可來請旨回鄉,然後便揮手教眾人全都退下。
眾人退出大殿,太子和大皇子皆第一次主動與裴君攀談,恭喜她升官。
裴君對兩位殿下皆十分有禮,並不因為燕王便對太子表現出更親近的態度,帶著公事公辦的恭敬。
兩人也不以為意,很是和善。
秦珣從裴君表示不辭官之後便沉默著,此時見裴君應對太子和大皇子時頗得心應手的模樣,胸中煩悶難抑,忽然出聲道:“裴君,今日難得遇見,稍後可要一聚?未想到你會改變主意,想與你聊聊。”
裴君抬眼對他對視,隨即垂眸,“燕王殿下有所邀,裴君自然奉陪。”
他們二人說的光明正大,秦珣也沒有邀請其他人的意思,太子看了眼弟弟,笑道:“原本還想邀請你去我宮中坐坐,既然你要與裴將軍小聚,我便不拉你去我那兒了。”
說罷,太子便衝其他人微微頷首示意,先行離開。
太子走了,大皇子自然也沒有久留,隻是臨走前看了魯肇一眼。
魯肇領會了他的意思,握了握拳,還是在分開前邀請裴君:“我在戰場上生死不知,家中便對唯一的男丁放縱幾分,這次曹陽失禮,我想在家中設宴替他賠罪,不知你可願賞臉。”
他這人,向來自傲,難得對裴君說幾句和軟話,裴君卻沒有得意,隻想要歎息。
不過她雖然不準備拒絕,卻也沒打算去信國公府,隻說何時在酒樓設宴,到時眾將一塊兒聚一聚。
魯肇點頭,神情放鬆些許,道:“那晚些我在金風玉露樓設宴請大家喝酒。”
“好。”
魯肇也沒忘記邀請燕王,秦珣對此也沒有拒絕,答應下來。
一行人出了皇城便要分開,安平侯和定西侯到底沒法兒放下臉麵去跟裴君說話,告禮後又瞧了瞧裴君,還是徑直離開。
信國公和魯肇也上了自家馬車,不過魯肇上去前,瞧見阿酒緊張地奔向裴君,眼神一黯,心緒難言。
“將軍,您沒事兒吧?”阿酒仔細打量著她,見她安然無恙,展開笑顏,“無事便好。”
裴君笑,“不是讓你們回去嗎?怎麽等在這兒?”
“我和郝將軍放心不下,回去也不安心,便過來了。”她這時才注意到燕王,連忙行禮問好。
秦珣讓她不必多禮。
裴君告訴阿酒:“我請燕王殿下到府裏做客,咱們回吧。”
阿酒立即點頭,歡喜道:“好,我回去便備酒菜。”
秦珣客氣地道謝,“勞煩。”
阿酒不在意地笑笑,“請殿下先上馬車。”
秦珣先上王府馬車,隨後裴君三人才上了他們的馬車。
馬車動身,裴君便對二人道:“我不走了。”
阿酒和郝得誌一時沒明白,不解地看著她。
裴君看向馬車外,眼神漸漸放空,輕聲道:“我與陛下說,願意繼續為大鄴盡忠,陛下封我為金吾衛上將軍,明日便上任。第一件公務便是處理金吾衛毆鬥。”
一陣靜默,忽而,郝得誌撫掌大笑起來,“太好了!將軍成了金吾衛上將軍,咱們那些兄弟就可以安心了。”
裴君淡淡地說:“我為上官,便會秉公處理,不會包庇偏袒任何一人。”
郝得誌仍然笑容不改,“犯錯就該罰,他們肯定不會有怨言。”
隨後,郝得誌看向馬車外,道:“將軍,我得去告訴曹老虎這個好消息,就從前麵下馬車。”
裴君點頭,馬車一停下,郝得誌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往金吾衛衙門走時,腳步極其輕快。
阿酒從郝得誌的背影上收回視線,看向裴君,眼中泛起淚光,“將軍,您不是要回鄉嗎?為何還要改主意?”
裴君抬手,為她擦淚,“阿酒,我隻是想明白了,我從一開始便有些想當然,以為隻要我辭官,我便能毫無負擔地走,可是我放不下,我沒法兒一走了之。”
“我既是曾經允諾,便該一生一世遵守諾言。”
她若是走了,無官無職,隻憑軍功,得到些許尊重,可除此之外呢?她想要為戰死的將士們做些事都會被推三阻四,想要給將士們撐腰都會被人輕視……
京城是個複雜的地方,戰功不能用一輩子,利益、權力、金錢美人……無數人為其生為其死,將士們一頭紮進去,還沒適應就開始被排斥。
裴君沒走便已經這般,若是走了,無根無萍的人,有多少人能站住腳,又有多少人會莫名其妙地被踢出去。
人們很快就會在安逸中遺忘,這些人曾經是英雄。
“阿酒,我不能走,起碼不能就這麽走。”
阿酒心疼地淚如雨下,摟著裴君的腰,啜泣道:“將軍不走,阿酒也陪著將軍,照顧將軍。”
裴君笑得溫柔,輕聲答應,“好。”
另一邊,郝得誌越走越快,一盞茶的功夫便來到金吾衛衙門口,他也不用守衛攔,就站在門口,衝著裏頭喊:“曹老虎!曹老虎!快出來!”
曹申聽到動靜,從堂中出來,見到郝得誌嘴快咧到耳根的笑容,頓時心一鬆,笑著問:“怎麽?將軍進宮,有好事?”
郝得誌嘚瑟地瞥了眼兩個守衛,故意大嗓門兒喊道:“是有個大喜事兒,將軍不辭官了,陛下親封將軍為金吾衛上將軍,明日我便和將軍一起來赴任!”
“當啷!”
校場上好幾個金吾衛手中的兵器都掉在了地磚上,驚惶不已。
兩個守衛亦是驚異非常,對視後皆在回憶他們先前可有對裴將軍不敬。
曹申回過神來,幾個大步走過來,追問:“當真?”
郝得誌啪啪拍他的肩,“這話還能假?將軍出宮後親口說的!”
曹申喜不自勝,“太好了,太好了!”
郝得誌故作遺憾道:“原還想著將軍若是辭官回鄉,我老郝也辭官跟去,如今是不成了。”
曹申瞪他一眼,沒好氣道:“少說這些屁話,還有事嗎?沒事兒閑雜人等少在金吾衛門前大吵大嚷。”
“你卸磨殺驢!”郝得誌不服,“是誰說要文雅些的,誒誒誒——你別推老子!”
然而他們這裏歡欣極了,別處卻是完全相反。
信國公府——
魯陽大發脾氣,砸了一通瓷器,仍舊難消心頭憤怒,他院中下人個個噤若寒蟬。
正院來人找魯陽過去,被引進屋內,還未來得及說話,便飛來一隻茶盞,隨後便是喝罵:“滾出去!”
來人自然不能走,快速稟報道:“二公子,國公爺請您到正院。”
許久後,滿麵寒霜的魯陽走出來,一言不發地往大伯的正院去。
該說父子不愧是父子,魯陽一露麵,一隻茶碗便迎麵而來,若非魯陽躲得快,便要正中額頭。
然而躲過茶碗也躲不過叱罵:“混賬東西,還不跪下!”
魯陽自是不服,“我今日挨了打,爹問也不問,隻打罵於我,我不服!”
“你還敢狡辯?”二老爺魯澤擼起袖子便要打人,被信國公喝止住,一甩袖子,重重坐在椅子上。
信國公嚴肅地看向魯陽,“你可知你今日犯了多大的錯?那裴君再如何也是大鄴的功臣,當眾挑釁,若陛下怪罪,你以為信國公府保得住你嗎?”
魯陽眼神遊移,卻還是梗著脖子道:“我又沒說錯!一個帶著女人打仗的將軍,誰知道內裏什麽樣兒?”
魯肇倏地抬頭,目光如劍,“你提阿酒了?你當著裴君的麵言語輕賤那個姑娘了?”
魯陽喉結接連上下動,反問:“大哥你激動什麽?”
魯肇也不想父親懷疑,語氣越發嚴厲道:“我是否說過,裴君可能要與那女軍醫談婚論嫁,若真成了,那就是裴家主母!要是我信國公府的主母受辱,打死你也不為過!”
魯陽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那裴君都要辭官了,哪還是什麽主母,不過是平頭百姓家的娘子罷了……”
魯肇冷笑,“那你沒法兒如意了,裴君不辭官了,陛下還親封他為金吾衛上將軍,日後就是你的上官。”
魯陽嚇得一抖,險些又要失禁,連忙求道:“大伯,爹,那裴君肯定要公報私仇的,我不去金吾衛了。”
二老爺氣罵:“你若是出息,能進千牛衛,你兄長也能照拂你,不去?不去是讓所有人都說你理屈,說信國公府怕他裴君嗎?信國公府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魯陽還是求,可惜無人鬆口,腦中閃過刀插進眼前的畫麵,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安平侯府——
安平侯在兒子床前背著手來回踱步,滿腹愁腸,半晌道:“公主,不如讓咱們乾兒多養些時日的傷,不必急著去金吾衛。”
二公主麵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緩緩撥動手中佛珠,冷淡地說:“幹脆離開金吾衛算了,”
安平侯一喜,“公主和我想到一處去了,乾兒可是咱們的嫡長子,也不必非要留在金吾衛……”
“爹!”渾身纏著繃帶的少年倏地坐起來,氣不順道,“不是說要整治那些打傷我的人嗎?憑什麽要我躲?”
安平侯趕緊將他按回去,“你現在是受重傷的人,得臥床不能動,否則不是被發現了嗎?”
宋乾生氣,躺在那兒四肢並用,拍床蹬腿,撲騰地像條剛上岸的魚,“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煩死了!”
“兒子,忍忍,忍忍,爹又淘來一顆東珠,稍後讓人給你送過來。”
宋乾一下子被安撫好,反問:“真的?”
“爹還能騙你不成。”
二公主一把握緊佛珠,無法平息因這兩個蠢貨而起的怒火,未免自己被蠢死,她立即起身,快步往外走。
“公主,你怎麽走了?乾兒的事兒還沒解決呢?”
二公主倏地站定,冷著臉道:“明天必須去金吾衛,還有,給我將身上那些破布拆掉!”
她也不等安平侯說什麽蠢話,劈頭蓋臉道:“我早就說過,腦子不好就安分守己,那些人是大鄴的功臣,你們就是這麽對功臣的?父皇命裴君入金吾衛,還不能說明他的態度嗎?你們看看,明日誰敢不去?就是斷腿,也得爬去金吾衛!”
父子倆如鵪鶉一般不敢吭聲,待到二公主離開,宋乾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邊扒身上的繃帶邊小心地問:“爹,東珠還給我嗎?”
安平侯立即反口,“禍是你闖的,爹陪你挨了罵,得留著壓驚。”
這樣的場景,發生在數個府邸裏。
紈絝們直視過裴君說動手就動手的狠勁兒,根本不想去金吾衛,然而家長們隻想向陛下表明態度,任是誰阻攔,都隻一句話: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