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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塵封小院

  甜品店門口,吳若初掏出化妝鏡照了很久,收住了臉上的蒼白,才推門而入。聶鼎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燈火籠罩著他,襯得他有種格格不入的寂寥。他靜靜注視著一旁玩耍中的芊芊,臉上是一抹很淺的微笑。


  芊芊正和店主的女兒玩得興起,趴在櫃台上給剛烘培好的蛋糕擠上果醬,腦後的長辮子晃來晃去,一見吳若初,歡快地從椅子上跳下來撲進她懷裏,“媽媽,你來啦!”


  聶瓊那個電話帶來的錐心衝擊立刻被芊芊的笑容撞散許多,吳若初在女兒額頭上親了一下,“寶貝,生日快樂,看媽媽給你帶了什麽禮物……”


  拿到禮物的芊芊急於向新朋友展示與分享,又跳回了櫃台的椅子上。吳若初坐到聶鼎對麵,安靜地撐了腮,喘上一口氣。


  “你臉色不太好看,怎麽回事?”聶鼎向來是個心細的人。


  “有嗎?”吳若初掩飾般地拿起麵前的玻璃杯喝水。


  聶鼎沒有再問下去,這是他們夫妻間心照不宣的共識。


  不一會兒芊芊也回到桌邊,服務生將生日蛋糕端上了桌子,歪歪斜斜的奶油果醬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小朋友的手筆,五根配色搶眼的蠟燭在蛋糕中央燃起,眾人齊唱生日歌,蠟燭吹熄,芊芊說,“我的願望就是爸爸媽媽和我永遠在一起!”


  店主的女兒尚年幼,不懂得說吉利話,朗聲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芊芊不高興了,“你知道什麽啊!一定靈!”


  眼看兩個孩子就要鬧別扭了,聶鼎趕緊拉過芊芊,切下一塊蛋糕,讓芊芊端著去給店主的女兒嚐嚐,彼此都別耍脾氣。


  芊芊很乖地過去了。吳若初感歎道,“女兒真聽你的話。”


  聶鼎望著芊芊和夥伴握手重歸於好的身影,低聲說,“很多人都說她像我,其實這也是種難得的緣分。”


  吳若初難以抑製地神色一黯,“聶鼎,我待會兒不能跟你們一起回去了,姑姑讓我去辦點事。”


  “需不需要我讓司機送你?”


  “不用,我坐公交車就可以。”


  芊芊回來了,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說,“剛才店主阿姨問我為什麽叫聶芊,爸爸媽媽,我的名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她的目光先是投向媽媽,吳若初毫無頭緒,“這名字是你爸爸取的,問他去。”


  芊芊又轉向聶鼎,隻見他愣了愣,“因為爸爸覺得芊這個音很好聽。”


  他的神情令吳若初仿佛能猜出些什麽,但她沒有細想,半個意識都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時間過了八點,一家三口走出店門。


  吳若初來到車站,搭上通往舊城區的晃蕩公車。


  她坐在靠後的位置,靜得就像座椅上的一粒灰塵,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掠過的景致。


  越靠近目的地,記憶就解凍複蘇得越殘忍。


  整整五年了,她沒有再來過,甚至想要徹徹底底遠離這裏,她不知道,在她離開的這些日子,這裏根本沒有發生多少改變。


  每一塊殘破的路標和招牌,每一扇冰冷的卷閘門,每一列排著隊買盒飯的人群,都還是當年的樣子。


  曾經處於修建中的百貨大廈如今已然竣工,終於給這片老舊之地添了些新的顏色,年少的吳若初曾拉著一個人的手,滿懷憧憬地對他說,等到商場開張,他必須帶她逛上一整天,陪她試衣服,誇她穿什麽都漂亮。


  而他當晚就仔細地折好了一疊皺巴巴的錢,笑著告訴她,那是留著到時候花的。


  舊城區的夜晚沒有什麽燈光,吳若初的臉在黑暗中顯得更加素淨與冷冽,車到站停下,她昏昏然下了車,仿佛踏入一個似曾相識的迷夢。


  眼前的街道和建築如同被製成標本般毫無變遷,她本想相信這是時光倒流、往昔回溫,可是聞著蕭索的空氣,卻無法不清醒地知道,海市蜃樓隻是斷壁殘垣,敲打耳膜的喧嘩笑聲也隻是她的幻聽。


  她朝著自己曾住過三年的小院走去,經過一家即將打烊的小麵館時,下意識地頓住了步子,麵館門口的老板娘也看見了她,解下圍裙驚奇喊出,“小吳姑娘!”


  吳若初回頭,攥緊了背包帶,望著自己投在地麵的影子,“陶阿姨。”


  “差點認不出是你!”陶阿姨快步迎上來,“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啊!也不回來看看阿姨,阿姨還擔心你出了什麽事呢,一點音信都沒有,人間蒸發了似的……”


  “陶阿姨,我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吳若初淺笑。


  “你變了不少,現在過得怎麽樣?”陶阿姨想起幾年前那個穿著碎花長裙在巷子裏奔跑的明麗姑娘,再打量著眼前吳若初持重的煙灰色襯衫長褲,察覺到她已今非昔比。


  “我過得不錯。我已經結婚了,有一個女兒。”


  “那挺好的,嫁了什麽好人家?娶了你這樣的媳婦,是他們的福氣。”


  “他們都待我很好。”吳若初偏過臉,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多說。


  她告訴陶阿姨,今天她過來是有點事情要辦,陶阿姨便沒有久留她,漸靜的街道上,她向前轉了幾個彎,來到一座小院的門前。


  院門上貼著鬆脫的春聯,褪色的紅紙被夜風吹得飄起來,院子裏高大的海棠樹依舊亭亭如蓋,枝葉越過院牆直伸到外麵來,算算這棵樹已經活了二十多年,院子裏的人走了一撥又一撥,它卻兀自生機勃勃。


  到了這個時候,吳若初反而鎮定許多,站上染了青苔的台階,輕輕叩門,沒多久,院門悠悠敞開,門後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頭發有些長,而且並未打理,身上穿著皺皺的T恤,看上去邋遢而流氣。


  “你找誰?”男人狐疑地看著這個明顯與自己身處的世界有著雲泥之別的女人。


  “我找江惠玉,請問她住這裏嗎?”


  男人搞不清狀況,但還是點點頭,“她是住這兒沒錯,請問你是誰?”


  “先讓我進去好嗎?”吳若初抬腳跨過了門檻。


  院子裏不像她還在時那樣整潔,菜地早已荒了,牽牛花架也消失無蹤,四處堆積著廢棄的木料和生鏽的自行車,還有隻剩下兩根弦的破吉他,什麽都變了,唯獨海棠樹還是過去的模樣,那種執著的姿態甚至讓她不敢走近。


  進屋後,吳若初接過男人遞來的一杯溫水,驚訝地發現屋子裏的陳設並未做過什麽置換和修整,和記憶中無甚差別。


  頂燈如蒙塵一般昏黃,牆上的年畫像被啃過一樣破爛。電視機旁的老座鍾每走一圈都會停頓三秒,需要常常校正時間。僅有的兩扇房門,其中一扇緊閉著,門頁上竟有觸目驚心的一些劃痕,像是人為的摧殘,而不僅僅是出於歲月的磨蝕。


  吳若初知道這裏曾經的主人在五年前遠走高飛,臨走時把院子賣了出去,後來的屋主將它用來出租,因此沒有重新裝修,想必租戶都是一些窮人,沒那個閑錢去布置屋子,這裏才得以保持陳舊的樣貌。


  “你找惠玉有什麽事?”男人略帶戒備的聲音把吳若初拉回現實。


  “能不能先讓我見見江小姐?我想跟她麵談。”吳若初遵從著盡量不向無關之人透露來意的原則,“你是她丈夫?”


  “不,我是她哥哥。”男人黯然,“你恐怕不知道她的狀況……麵談?那是不可能的,你和她談不出什麽……她人不清楚了。”


  “不清楚?”


  “通俗點說,就是瘋了。”江兄緊緊蹙眉,顯然這種說法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苦。


  吳若初沉默下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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