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罪犯之子
黑壯男提出,隻要由自己去汽修廠裏跟車主交涉就好,他們三人可以先在極晝酒吧裏等他。吳若初卻十分義氣地表示要有難同當,願意陪他一起進入汽修廠,盧凱聽吳若初這麽說,自然也聲稱不會拋下哥們兒一個人,嶽皚乖巧地附和。
當吳若初站在汽修廠門外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門後停著的那輛黑色摩托車,他果然在,這下來對了。她仰起頭,可以看見招牌上“恒遇汽車修理廠”幾個大字,雖然有點髒兮兮的,可她還是覺得門庭軒昂。
廠裏大約十幾名員工,清一色的男人,都在埋首於手上的事情,一邊隨口聊著天。一位老師傅迎上來,詢問黑壯男和中年男子需要什麽幫助。
吳若初趁他們說話之際偷溜開去,她已經瞥見廠內的角落裏,穿著灰色製服的魏榮光正俯身查看一輛車的發動機,衣服上到處是黑乎乎的機油。
吳若初來到他身後,他一點也沒有察覺,檢視發動機的眼神投入而癡迷,絲毫不掩飾他對機械的喜愛,製服的袖子零散地捋起來,撐住車身的手臂泛著冷硬的青色,額頭上有一層亮晶晶的汗。整個廠裏彌漫著濃重的汽油味,還有揮之不去的煙味和漆味,吳若初卻壓根沒覺得難聞,不怕髒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魏榮光!”
魏榮光頃刻回頭,臉上是實實在在的驚訝,他審視著這個陰魂不散的姑娘,神情是被人直搗巢穴的疑慮和慌張。
“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偶遇,是偶遇。”吳若初麵不改色地說,“我同學他們在附近出了點小車禍,過來修車的。”
“人沒事吧?”魏榮光也不去懷疑這偶遇的真實性,隻是上下打量著毫發未傷的吳若初。
“沒事!就是蹭了別人的車,來噴個漆!”吳若初心中湧起一股被關心的暖意,語氣不知不覺變得像是在說一個普天同慶的好消息。
魏榮光用手背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換上落落大方的微笑,“這麽照顧我的生意?不給你們打點折就說不過去了。”
旁邊修車的弟兄們都注意到這裏多了個橫空出世的女孩子,一個個的都擱下工具憨笑道,“老板,這小姑娘是誰啊,怎麽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吳若初興高采烈地衝他們揮揮手,一副四海之內皆兄弟的豪壯模樣。魏榮光愣了幾秒,徒勞地用手臂蹭了蹭衣服上的汙漬,試圖揚起嘴角,“她叫吳若初,我們是一個學校的,算是同學吧。”
她確實是他的同學,這已經是很好的說法,不是嗎?如果沒有這層關係,他們甚至隻是路人,分享過一段不太真實的雨夜飛車罷了。盡管這麽想,吳若初還是刹那生出幾分淡淡的失落,就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
“若初,我找你半天了,原來你在這兒。”嶽皚步履輕盈而來,扯了扯吳若初的手,然後發現了對麵杵著的魏榮光,立刻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
吳若初吹了吹額前垂落的碎發,像是要把那點陌生的失落吹走,“他們談妥了?沒讓我們賠精神損失費?”
“我好言好語跟那個車主解釋了幾句,人家就沒再糾纏了,還說修車錢他自己來付就行了,態度很堅決,我也爭不過,他說他這人別的美德沒有,就是特別大度……車子正在噴漆呢,沒我們什麽事了。”
“恐怕是你的美貌激發了他的美德,盧凱就沒吃醋?”吳若初嘻嘻哈哈地取笑著。
那邊的魏榮光並不理會她們的笑鬧聲,近乎是刻意置身事外,繼續完成手頭的工作。正當他執起冰涼的扳手準備擰緊縫隙裏的螺栓時,吳若初走到他身邊,揪了揪裙擺,“我……要先走了。”
“嗯,我手不幹淨,就不送你了,你們開車小心點。”他捏緊了汗濕的扳手。
門口已經傳來“你們兩個女孩子在磨蹭什麽呢”的喊聲,魏榮光循聲望去,吳若初沒有遺漏他在看到黑壯男時眼中流露出的冷酷,而黑壯男看向他的眼神也透著等量的嫌惡。
走出汽修廠的時候,吳若初幾乎是本能地與黑壯男拉開了不短的距離。
直到踏進極晝酒吧,吳若初心中的疑雲才算是稍稍被擠散了一些,綺迷的燈光四處掠動,將她的注意力暫時移走。
怪不得這酒吧如此受人喜愛,它確實有著很與眾不同的特色。
據說極晝酒吧的娛樂方式是分時間段的,如果需要充滿情調的品酒時光,就在天黑後來到這裏,光怪陸離的酒水隨便挑揀,搖蕩的歌聲絕不流俗,荷爾蒙在暗中悄悄滋長。
如果想把酒吧當成迪廳,不跳舞不足以解千愁的話,午夜便是最合適的時機,極晝酒吧會在那時開放舞池,任你跳到骨頭散架也沒關係。
如果隻想安靜地小酌,或是來杯消遣的咖啡,就選擇白天過來坐坐,天一亮,極晝酒吧就會變身陽光通透的清吧,商務人士來這兒談生意都不會覺得有問題。
如此百變的一間酒吧,目前已然是本市娛樂業中的巨頭,它的經營者董灩也是一位風雲人物。
正是周末的傍晚,酒吧內燈光錯落,人影密匝,各色酒杯搖晃,每一套桌椅和每一處隔斷都極具匠心,既保證了私密的空間,又不至於讓人有壓迫感。吳若初四人來到藍光滿溢的吧台邊,盧凱還在抱怨著黑壯男開車太沒腦子了,吳若初則滿眼新奇地欣賞著吧台上那些吊詭的酒。
調酒師是個女人,穿著精練而嫵媚的紫色襯衣,膚色異樣的白,如同薄脆的玻璃,卻帶著能夠刺人至深的魄力。她察覺到了吳若初對這些奇酒的向往,“小姐,我給你調一杯酒怎麽樣?”
既然來了酒吧,鐵定是要喝酒的,那些顏色瑰麗的酒,大大刺激了吳若初的饞蟲,她欣然點頭,“好啊,不要太烈。”
嶽皚是不會喝酒的,兩個男人已經碰起了杯,喝著少量威士忌。不多時,調酒師就遞給吳若初一杯瑩綠色的液體,那樣妖冶的綠,就像貓的眼睛,吳若初半閉著眼咂了一小口,確實不烈,帶著涼涼的薄荷味,她很喜歡。
盧凱搖著杯底的酒,對黑壯男說,“喂,待會兒我們是不敢再坐你的車回去了,你無照駕駛,再添一條酒駕,直接可以送監獄了。”
“不坐就算了!我離監獄還遠著呢!”黑壯男已然紅了臉,估計酒量不怎麽樣,“今天還真是挺倒黴的,蹭了人家的車就不說了,居然還去了那小子的汽修廠,真夠添堵的。”
吳若初的耳朵頓時豎起,“為什麽啊?去汽修廠怎麽就添堵了?”
“嘁,你還不知道吧?就那魏榮光,他媽媽是殺人犯,十多年前在監獄裏頭畏罪自殺了,他就是個沒爸沒媽的野孩子,養大他的外婆也是神經兮兮的,成天吵吵著說女兒沒殺人,他就在那樣的環境裏長大,肯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黑壯男言之鑿鑿。
殺人犯……畏罪自殺……吳若初心頭猛顫,她隻聽交際花學姐說過魏榮光的家人犯了罪,卻從來不知道事情竟然這麽嚴重。
黑壯男還在大嚼舌根,“我聽別人說,以前一有人議論他媽媽是殺人犯,他就要跳出來狡辯,跟人打架,那個死不認賬的樣子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媽媽真比竇娥還冤呢!後來他大概是爭累了,就不怎麽吭氣了,嗬,殺人犯的兒子再怎麽抵賴,到頭來還是殺人犯的兒子,我可奉勸你們離他遠點,搞不好他也是未來的殺人犯呢。”
“你住口!”吳若初怒火中燒拍案而起,“他媽媽做過的事跟他有關係嗎?你們隻會戴著有色眼鏡看人!他有什麽錯,你們憑什麽這樣說他!”
她一生氣,順手抄起桌上的酒,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妖綠的液體劃過她的喉嚨,刺痛著流入體內,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她衝黑壯男擲下杯子,感覺肚子一陣火辣辣。
“若初,你急什麽。”嶽皚拉住她,搖了搖頭,暗示她不要在這種場合胡來。
“反正他幫過我,我聽不得任何人這樣說他。”吳若初負氣坐下。
黑壯男顯然受到了一定的打擊,他從錯亂之中回過神來,試圖挽救自己和吳若初被扼殺在搖籃裏的交情,“啊呀,算了算了,不說那些掃興的了,怪我多嘴,來,我們喝酒,喝酒。”
表麵和平是保住了,吳若初沒有繼續發難,隻是垂頭喪氣地坐著,也不怎麽參與其他三人的聊天,頭一回落落寡合起來。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對嶽皚耳語道,“我剛才喝急了,出去透透氣。”
那杯酒初嚐無害,喝完後才發覺後勁很大,吳若初的肚子像吞了火一般燒起來,很不好受。然而,當她來到酒吧外,第一眼就看到魏榮光站在對麵抽煙的時候,她把什麽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