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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深夜談心

  醫生替莫語冰作了檢查,直說對方打人有技巧,每一處傷雖然實質上並無大礙,卻都是讓人飽受皮肉之苦的程度,莫語冰也沒太聽進去,這種挨揍的經驗對她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來一趟醫院簡直就是大驚小怪勞民傷財。


  鄭煦從藥房取藥回來,一邊低頭看著藥品說明書一邊朝著坐在休息椅上的她走來。她小幅度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呃,醫藥費我改天還你。”


  按照常理,他應該說“不用計較這些”之類的話,可他隻是把目光從說明書上移開,緊盯住她的眼,“告訴我,打你的是什麽人?”


  “打我?沒人打我,是我自己摔的。”她講出這套千年不變的說辭。


  “我可以讓他們全都去蹲局子!隻要你肯說!”他的眼裏是一個理智的警察不該有的恨意。


  “你很清楚,我不會說的。”


  他顯然受挫,表情是百般武藝無處施展的失落,過了一會兒才揚言道,“總有一天我會把欺負你的人都抓起來。”


  她腦中白光閃過,覺得這個句子莫名熟悉。明明剛吃過止痛藥,可是左胸的某個部位竟然開始生生地疼。


  “鄭煦,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一個人。”莫語冰托腮看他。


  “誰?”


  “我弟弟。”莫語冰的膚色近乎跟醫院的白牆融在一起,“他在我十歲的時候就死了。”


  鄭煦對這個話題毫無預料,“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很多事我都沒有對你說過。”莫語冰輕笑,“你比我小三歲對吧,他要是還活著,就該有你這麽大了。”


  鄭煦不自覺地揉皺了說明書,“我和他很像?”


  莫語冰不回答,而是捶了捶額頭,“鄭煦,我不知道為什麽,你總是在最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鄭煦琢磨了一下她是什麽意思,首先想到的是今晚的偶遇,他老實地解釋道,“其實剛才碰見你的地方就是我家樓下,我出來買宵夜的。”


  “那你能不能請我吃宵夜?我還想去你家看看小野。”莫語冰想到自己家中寥落的空氣,忽然覺得回家變得不太有趣,更何況,她有話想對鄭煦說,既然無法再回避下去,就索性講明。


  鄭煦買了兩份宵夜打包,帶著莫語冰來到他家門口。他本來說要先進去收拾一下,可是他前腳剛進門,莫語冰後腳就跟了上來,故意不給他緩衝的機會,於是她立刻看到沙發的靠背上掛著一件女式大衣,伸展的模樣如同擁抱,赫然就是她那天晚上留給小野取暖用的。


  “誰批準你把這件衣服私吞的?”莫語冰柳眉倒豎。


  “我還給你就是了。”鄭煦哪敢看她,轉頭去打開電暖爐。


  鄭煦的家很整潔,沒有一般單身男子的不修邊幅。小野蓋著毯子睡在沙發裏,就在那件大衣的籠罩之下。莫語冰輕手輕腳地抱起它,倦倦地坐到暖爐旁。


  鄭煦把兩個紙杯放在她麵前的茶幾上,一杯是藥水,另一杯是熱巧克力,它們都是褐色,滋味卻天壤之別。


  “看來小野在你家過得挺滋潤。”


  “它特別粘人。”鄭煦打開餐盒,掰好一次性筷子。


  他們風卷殘雲地解決了宵夜,鄭煦去收拾餐盒,莫語冰坐在原處順著小野的毛,柔而緩的,一下又一下。暖爐熱烘烘 地烤著她,那些打打殺殺、槍聲血光好像是上輩子的事,可她很清醒地知道,並不是那樣。


  鄭煦在她身邊坐下時,她說,“鄭煦,我想跟你談談。”


  他似乎多多少少猜到了她要說些什麽,並不發問,隻是輕喚了一聲“語冰”,像是在阻攔什麽。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不喜歡欠別人的。”莫語冰盯著不斷運作的暖爐,“你需要我回報你什麽?我必須很明確地告訴你,如果你想從我嘴裏打聽到一些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不管是上級指示你這樣做,還是你自己的意思,你都不會從我這裏得到任何收獲。”


  “我沒有想從你那裏得到什麽。”鄭煦語氣和緩,“我隻是想幫你。”


  “幫我?鄭煦,你幫不了我,你怎麽還不明白?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裏的人,我理解不了你的光明,你也不能體會我的苦衷,我們不應該再混在一起,適可而止吧。”


  她說出這般絕情的話,自己都覺得心頭顫得厲害,可是鄭煦的反應卻很平靜,“語冰,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當警察?”


  “誰當警察,不都是為了懲惡揚善嗎?”莫語冰不假思索地說。


  “對我來說,那隻是一小部分原因。”鄭煦好像很滿意莫語冰終於猜錯了,正中下懷地笑了笑,但那笑容漸漸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不適用於他的一縷陰霾,她從來不知道他也會有這樣的表情。


  鄭煦懶懶地靠在沙發上,像是有些累了,又像是接下來的一番話將會耗損他許多力氣,“語冰,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見過我父母了嗎?他們就住在這個城市,隻有一趟公車的距離,可我已經五年沒有見過他們。


  鄭煦出生在眾人眼中的書香門第,他父親是生物學教授,母親是一名主婦。這樣的家庭傳統而堅固,像一隻紅木做成的鳥籠,生活在其中的鄭煦每天衣食無憂,安穩得沒有一絲驚喜,鳥籠將所有風波都阻隔在外麵,他不需要去做一隻蒼鷹,隻需成為毛色亮麗取悅他人的鸚鵡。


  他猶記得自己三歲時就經常被父親帶到辦公室給大家表演唐詩背誦,仿佛學舌是他最擅長的東西,也記得母親不允許他像其他孩子一樣在巷子裏瘋跑玩鬧,她說那些孩子太野了,兒子這樣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好學生,不該跟那種朋友來往。


  鄭煦從小性格柔軟,試圖什麽都聽父母的,既然父親是滿腹經綸的教授,母親是賢德持家的主婦,聽他們的總不會錯,他們規定他的飲食起居,杜絕他學壞的一切苗頭,不讓他聽太吵鬧的音樂,抽煙喝酒之類的事情也一概禁止,這也就是為什麽他的酒量竟會這麽差……


  他們為他鋪好了未來的陽關道,求學,從事科研工作,鑲金的鐵飯碗,說出去也體麵。


  鄭煦一直都在努力說服自己,父母是為我好,他假裝看不到父親趁著母親不在的時候將係裏的女學生帶到家裏來,對不知人事的他聲稱那是做“生物”研究,他同樣刻意忽略母親逛珠寶店時的揮金如土,一打起麻將來便不分日夜的精氣神,他極力不去問自己,他們真是對的嗎?也極力不去思考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不是為了撐起這對夫妻的麵子。


  他在這死水微瀾之中默默度日,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全由他們來設計,他甚至沒有情緒,人生像是一盤散沙被倒進他們手中的模具。如果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他總感覺自己像是沒有活過。


  “所以最後,你實在忍受不了,就去當警察了?”莫語冰頗有悟性地說。鄭煦的家庭雖然並不如意,跟她比起來卻是小巫見大巫。


  “其實我就幹過這麽一件自己想做的事。”鄭煦將電暖爐的旋鈕調高了一檔,“我之所以想當警察,是因為十一歲那年,我差點成了人家的刀下鬼,是一個警察救了我,他姓葉。”


  姓葉的警察……莫語冰突然覺得這個稱呼有點耳熟。


  “那天我趁爸媽不在家的時候偷溜出去玩,在小路上碰見一個男人,他手裏提著刀,眼神像死人,渾身是血,不過那些血都不是他自己的……語冰,你信嗎,當時我更多的是激動,而不是害怕,他是個亡命之徒,多背一條人命對他來說沒有區別,我看見了他的臉,他當然想要殺掉我,後麵的事情發生得很快,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葉叔叔已經把他按在地上,他的刀在葉叔叔胳膊上劃了很長很深的一道口子……”鄭煦一邊說一邊用手粗略地比劃著,“當時我並不知道葉叔叔是警察,後來我得救了,坐在警車上,聽到那些警察很恭敬地對葉叔叔說話,還問了他的近況,我才想到他應該是他們中間的一份子。”


  “他是不是辭職了?”莫語冰已經了然於胸。


  “你知道?”鄭煦並不意外,“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辭職兩年,從這個城市搬走了,救我的那次,隻是回來看看……他曾經幹過臥底,同事們都說他是怕被黑-道報複,才連警察都不敢做了,可是他告訴過我,他隻是厭倦了所謂的黑白之分,為了維護正義,他欺騙了別人的信任,傷害了自己最想珍惜的人,他不能原諒自己……所以,後來他聽說我決定當警察,並沒有誇獎我有誌氣,反倒發了很久的呆……”


  莫語冰沉吟不語。


  鄭煦接著說,“其實我當警察與是非黑白沒有多大關係,我隻是想毀掉原來的人生模式,不想再被我爸媽捏在手裏,我高三那年,葉叔叔因為救人受了重傷躺在醫院裏,情況很不好,人已經到了鬼門關,我想丟開功課去看他,可我爸媽堅決不同意,把我鎖在家裏,上學也派人跟著,他們說,我又不是什麽神醫,去了也沒用,還不如好好備考,前程是開不得玩笑的……那個時候,我對他們完全寒了心,後來我先斬後奏報考了警校,我爸媽打過罵過,最後把我趕出了家門,說我有種就不要再回去,還說我最好為國捐軀,所以我現在也隻當作他們的兒子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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