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巷中毆打
魏婆急速喘息,倒過了一口氣,無法不去看濃痰的著陸地點。
吳若初沒有任何與之相關的反應,仿佛手上粘稠的異物並不存在。她的另一隻手依然放在魏婆背上,先前的拍打變為了輕撫,傳達著“沒事了”的訊號,魏婆不由得對這姑娘多添了幾分感激和欣賞。
這是小榮的同學,她想。可她不確定現在的大學生是否都如此高尚,普通的同學罷了,真會對一個麻煩的老人這麽好嗎?
那晚魏榮光回到家,眼前的一幕幾乎令他懷疑自己是否在夢遊。吳若初應該出現在世界的任意角落,應該去登月,去定居火星,可就是不該在這兒一邊唱歌一邊給他外婆剪指甲,見他回來了,興高采烈打聲招呼,“廠裏的事擺平了嗎?”
魏榮光釘在原地無法言語無法動彈,血液忽快忽慢地流著。魏婆饒有意味地朝他看過來,他的後背漸漸爬上一陣寒意。明明沒做什麽,他卻覺得自己像是犯了大忌讓家長痛心疾首的孩子。
魏婆見他這般惶然無措,心知有異。吳若初已經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用手肘捅了捅他,低聲道,“幹嘛不說話,我有這麽嚇人嗎。”
魏榮光腦子裏亂成漿糊毫無頭緒,魏婆眯了眯眼,“小榮,怎麽不介紹一下你的……同學?”
她特意在“同學”那裏停頓一下,不著痕跡地試探著她的外孫。魏榮光混亂地開口,“我……這是我的……”
“外婆!其實我是……呃,榮光的女朋友!”吳若初逮到機會就上,自己也被這驚人之語嚇得差點咬住舌頭,她頭腦發熱,根本管不得現在說這些是否合適,也管不得長輩會如何想她,瞻前顧後才不是她的風格。
魏榮光幾乎跳了起來,同時恢複到了口齒流利的狀態,“吳若初,你胡說什麽啊?”
他不敢相信她怎麽會在長輩麵前冒出這樣一句,難道她的臉皮已經厚到可以跟他書包裏的英語字典媲美了嗎?可是,他發現自己最無法忽略的竟是她那麽親昵地叫他的名字,榮光,聽起來怪怪的,還從來沒有誰這樣叫過他。他感覺很難受,像是心上有無數螞蟻溫柔地爬著。
吳若初在他的嗬斥之下縮了縮脖子,當即矮了半截。魏婆徐徐抬手撫平了床單上的一道皺褶,“小榮,你不用那麽緊張,我又不會說你什麽。”
魏榮光想解釋,又怕這種情形之下越描越黑,魏婆看向他的眼神帶著至親之人該有的慈愛,唯獨眼底最深處閃現的那絲陰雲提醒著他,你必須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要做什麽。
“行了,時候不早了,讓你‘同學’早點回去吧。”魏婆囑咐魏榮光送客,又衝吳若初友善地點頭,耐人尋味的目光久久在兩人身上徘徊。
送吳若初去車站的路上,魏榮光比較沉默。
吳若初把自己去他家的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包括店裏來了哪些客人,陶阿姨如何走不開之類的,而他隻是點頭應著,什麽也沒說。
直到他們一同站在月光稀薄的公交站牌下,吳若初才灰不溜秋地低了頭,“魏榮光,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她額前垂落的碎發在月亮的鍍色下閃著銀光,魏榮光覺得自己確實受夠了她的胡攪蠻纏,可為何他心中卻沒有多少生氣的情緒,隻有淡淡的迷茫和哀傷。
“我沒生氣,我隻是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那樣說。”
“因為……我希望那是真的。”吳若初抬頭望他,他濃墨般的黑眼睛在澄澈的月光下依舊深不見底,“你很怕你外婆?我覺得她挺好親近的啊,長輩聽到孫子交了女朋友,不都是應該高興嗎?”
“若初,你不明白。”魏榮光輕輕搖頭。
“那你就讓我明白。”吳若初不服氣地攥著背包帶。
公車駛近了,魏榮光不再多說,“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的事,多謝你。”
吳若初見他這樣說,心知再追問下去也是無用,隻得跳上車,回身對他綻出越挫越勇的笑,“謝什麽,她是你外婆。”
那個“你”字咬得特別重,在他心上餘音不絕。晚些的時候,他在自家院子裏抽煙,覺得四周的風聲都是她在說話,直到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魏婆顫巍巍地出現。
“小榮,其實這種事你不用瞞我,你有了喜歡的女孩子,這很正常。”
魏榮光撚熄了煙,攙著魏婆回房去,“她今天那樣說隻是在跟我開玩笑,外婆,我和她真的隻是同學。”
“外婆也不是不許你談戀愛。”魏婆咳嗽了幾聲,“那姑娘實在是不簡單,我能看出來,她對你是真上心,照顧起我來也沒二話,我沒留神把痰吐在了她手上,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小榮,如果你真想戀愛,跟她在一塊兒外婆不反對,她不是嬌生慣養的人,看著也挺懂道理的,你大了,我也老了,家裏有個女人幫你打理著,你就不會那麽累了,隻要她不幹涉你將來要做的事,什麽都好說,就算以後你們處不下去了,好聚好散也沒損失。”
魏榮光把外婆扶到床上,給她脫了鞋,蓋好薄被,始終一言不發。就在她以為他打定主意不透半絲風的時候,他才在掩門離開時說出一句,“你也知道她是個好姑娘……所以我不能害她。”
睡前魏榮光翻開枕邊的一本賬簿,盯著家裏欠下的債款。他並不是沒有想到,一周之後,他會被街坊裏幾個以找他茬為消遣的小社會青年堵在巷子裏。他們借討債之名對他拳腳伺候,與往常沒有絲毫分別。
那天他本來要去陶氏麵館裏接吳若初,卻失了約,吳若初左等右等未果,心想他可能是去忙別的什麽事了。
恰逢陶氏麵館剛遭了扒手,打翻幾桌菜後還是讓扒手溜掉了,店裏一片人心惶惶,陶阿姨打發著兼職的服務生們都各回各家,吳若初也不宜在那裏多呆,硬著頭皮出了店,從看熱鬧的人堆裏穿過,向車站走去。
稀稀落落的燈火時遠時近地照著,剛下過一陣小雨,汙漬斑斑的地麵上濕氣未幹,下水道井蓋踩上去哐啷作響,夜風掠過,黑夜越來越濃,吳若初膽子本來很大,卻下意識抱緊了胳膊,漸漸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不安。
這種不安在她依稀看到前方路麵遺落的某樣東西時到達了頂點。她夜視能力不錯,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快步上前拾起那件東西,果不其然,他的玉墜沾著地麵的水汽躺在她手心,玉刻的菩薩還是那麽慈眉善目。
同時,她聽到斜對麵的小巷裏傳來罵罵咧咧的酣戰之聲,其間摻雜著某個人低低的呼痛,吳若初心頭狠狠疼了一下,哪怕是極力壓製的微弱聲音,她也不會聽不出來那是他。
吳若初想也沒想就衝進了巷子,一片漆黑中,能看得見扭打的身影。對方有四個人,魏榮光被圍在中間,那些拳腳就像雨點一樣落在他身上。
他寡不敵眾,卻還是抓住一切間隙還手,雙手帶著塵土和血色,每一擊都冷而凶悍,仿佛別人打斷他一根肋骨,他也要敲碎對方幾顆牙。
其實魏榮光並不是好鬥的人,隻是他的字典裏從來沒有“服輸”二字,自從母親死後,他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自己,他所受的淩-辱,被奪走的東西,都要憑自己的力量討回來,即使付出所有都在所不惜,就是這個念頭一直支撐他到今天。
當他聽到吳若初的驚叫時,真有些搞不懂,為什麽她總要來目睹他的狼狽。他隻想讓她好好的,永遠不要被他扯進來,可她好像從來都不肯順著他的意。
“你們在幹什麽!”吳若初撲上去,“你們憑什麽打人?放開他!”
那些人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多管閑事的姑娘,為首的男生留著一頭流裏流氣的長發,醉醺醺的眼睛瞪過來,上前搡了吳若初一把,“哪來的臭娘兒們,一邊兒去!”
“別碰她!”魏榮光厲聲道。他踉蹌著想爬起來,卻被另外三人按住。
吳若初被長發男搡得虛晃一下,聲音有些發抖,臉上卻是女孩少有的英氣,“我要你們立刻住手,否則我報警了!”
“喲,你說住手就住手?咱們就看看是警察來得快,還是這小子強得久。”長發男遞了個眼色,剩下三人便繼續對著魏榮光拳打腳踢,似乎比先前的力道還要狠些,如同專門做給她看。
她心上就像被刀剜過一樣尖利地痛,幾乎想衝過去跟他們拚命,長發男又示意弟兄們停下,很顯然,他現在的興趣已經不在魏榮光身上了,他睜著一雙色迷迷的醉眼,不老實的手已經摸向她的臉頰。
“讓哥哥看看,心疼他啦?魏榮光,這麽漂亮的姑娘,你可不能一個人獨吞啊……”
吳若初忍著極度的惡心避開那隻下流的手,正要暗中摸索包裏的手機和防身物品,背包卻被長發男揮開,扔得遠遠的。她害怕起來,手心都是膩膩的汗,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口袋裏的鑰匙還拴著一把瑞士軍刀,雖然隻是小刀,但鋒利度是夠的。
長發男淫笑著逼近,對方人多勢眾,她完全沒有把握,尋思著如果實在不行,就隻能用刀跟他們拚了……她要保護自己,也要保護魏榮光……
就在這個時候,魏榮光的聲音冷冷傳來,音量不高,一字一句卻寒氣逼人,“你敢動她一根頭發,我保證你死無全屍,你們總說我是殺人犯的兒子,那就該記住,如果殺人犯的兒子哪天不高興了,也想當殺人犯,你們誰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