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青雲直上
邱燦華原本是不屑於搭理徽野這種新公司的,也不打算接見徽野派來的說客,準備以冷屁股示人。
可是那個生產部的魏主管好像並不在意這一點,三天兩頭上門,看上去隻不過是個無明確目標的拜訪者,坐到差不多的時間便離開,就算聶家多麽不歡迎他,也不可能用掃帚把他趕出去吧?他畢竟是在大街上幫助過芊芊的人。
更何況,他的行事並不讓人反感,守著訪客的本分,待人接物投其所好,又從不畫蛇添足,凡事都做到最剛好的程度,沒有奉承,沒有自誇,沒有越矩。邱燦華不見他,他就不談公事,與聶棟三言兩語寒暄過後,竟把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了芊芊的身上。
他陪芊芊做遊戲,讀花花綠綠的故事書給她聽,還教她擺弄遙控汽車,拆掉了再重新組裝起來,各種零件在他手上如跳舞一般。一段時間下來,芊芊每天都吵著要來聶家的大宅,如果這一天她來了,她的魏叔叔卻沒有來的話,她就會特別失望。
在她的盛情邀請之下,魏主管更有理由來得再勤一點了。
聶棟每天眼看此景,無限費解,他不知道魏主管到底是出於什麽心理,才會在談生意的關口把一個五歲的小孩當成重點攻克對象。聶棟肥厚的眼皮擋住了一定的視線,使得他沒能看出魏主管望向芊芊的眼神中那種溫柔的內容。
由於魏主管實在來得太頻繁,邱燦華要躲他也越來越難成功了,她總不能隔三岔五爛在房間裏不出來吧,所以她適時地轉變了策略,出來接招,想看看魏主管這區區小卒會提出怎樣的合作。
令她意外的是,魏主管擬出的合作方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別的公司都在想方設法拍夙達的馬屁,恨不得簽訂屈辱條約把自己賣給夙達,可是魏主管的方案卻是罕見的冷靜客觀,好像根本不覺得有什麽阿諛和自輕的必要。
他條理清晰地陳述著徽野的優勢,點到即止地表達對夙達的讚美,帶著一點含而不露的喜色描繪兩家公司互惠共贏的合作前景,仿佛擺在桌上的並不是幾紙文件,而是一席誘人的美餐。
他議事的姿態平等而友善,謙遜卻不露怯,自信卻不忘形,就連試探都是分毫不差的份量,像一根裹在布裏的手指,柔柔地戳點一下,讓人敏感,舒適,心癢。
邱燦華平素見慣了前仆後繼的哈巴狗,他們隻知搖尾乞憐,讓她不由得想踩在他們頭上,正因為如此,魏主管給她帶來的衝擊才是那麽顛覆。
盡管她對魏主管始終擺著一張臭臉,但還是不禁去猜測,究竟是哪來的底氣才能讓他無視夙達的尊貴,把徽野和夙達擺在同個水平線上談論,竟然還談得頗讓人信服?
這是邱燦華前所未見的事情,很自然地勾起了她對徽野的興趣,經過一番調查,邱燦華才發現徽野雖然是近年來崛起的新公司,但實際上它的董事長梁忠文曾在國外定居多年,在其嶽父的公司裏擔任核心職位,那是經營得相當成功的一個巨頭企業,袁氏的美名響當當,就連大洋彼岸的邱燦華也早有所聞。
十幾年前,梁忠文的嶽父病逝,把遺產都留給了女兒和女婿,公司沒了袁老爺子的支撐,慢慢有了幾分走下坡路的味道。梁忠文對於袁氏企業的經營範圍並沒有很出色的才幹,他的天賦都在汽車製造方麵,起先他入贅到袁家,處處唯嶽父和妻子馬首是瞻,後來嶽父去世,他便有些不安分起來,考慮著開設子公司,做汽車生意。
可偏偏當時袁氏企業在運行上波折頗多,令他分-身乏術,直到五年前,他的妻子意外過世,公司因此大受打擊,他哀痛之後重新振作,才決定結束國外的生意,帶著繼子袁勁回到久別的祖國懷抱,用袁家的家產成立了徽野公司,在他的入贅生涯中,這是第一份真正歸他所有的產物。
如今國內市場比早年繁榮太多,好生打點,未必不比在國外時賺得多。喪妻後梁忠文信了佛,生意上的野心已經所剩無幾,但徽野公司的誕生和壯大仍是償了他一份夙願。
縱然袁氏企業早已壽終正寢,豐厚的家產和人脈卻還是在的,徽野有這樣的基礎,成立以來的勢頭也令人矚目,邱燦華終於動心了,不過,她還端著貴人的架子,並沒有馬上作出決斷。
隨著芊芊滯留在大宅的時間越來越長,邱燦華也嚐試著製造一點親情氛圍,和顏悅色地命令她留下來吃晚飯,順勢把小兒子聶鼎也叫了過來。聶鼎壓根沒把這當成是一次尋常的家庭晚餐,吳若初怕惹惱邱燦華,也隨聶鼎一同前往。
飯桌上,邱燦華一直在大談夙達近來可喜的發展,連帶著盤子裏的大閘蟹也紅得頗有些居功自傲的意思,大兒子聶棟一邊拿紙巾擦嘴一邊“嘿嘿”“嗬嗬”地應和著,他的妻子則始終在找傭人的茬,一會兒說這個湯火候太過了,一會兒說地上掉了雞骨頭也不知道掃一掃,一會兒又說自己碗裏出現了傭人的頭發,即使那根頭發無論長度還是卷度都與她自己的無異。
聶鼎夫婦沉默而規矩地用餐,芊芊倒是吃得活潑輕鬆,她坐在爸媽中間,像寫毛筆字那般耍弄著筷子,一個人傻樂。
邱燦華的高談闊論逐漸過渡到了徽野與夙達合作的話題,她先是極力貶低了一下徽野這種新公司的不上台麵,然後又菩薩心腸地表示若要提攜一下徽野也未嚐不可,總之無人明白她的中心思想究竟是看好徽野還是想打發走徽野。
芊芊聽見奶奶提到了魏叔叔,不由得有些興奮,在桌下拽了拽媽媽的手,用母女之間講悄悄話的音量說道,“媽媽,最近魏叔叔天天都來看我,還教我玩遙控汽車,他真的太厲害了……我好想邀請他去我們家做客呀……”
“別胡鬧。”吳若初的筷子落地,她俯身去拾,“沒有媽媽的同意,你不可以自作主張,聽見沒?”
她說著下意識正了正脖子上束著的紗巾,那根紅線躺在裏麵,安靜無爭。
“媽媽,你為什麽不喜歡魏叔叔……”芊芊有點鬱悶。
我就是不喜歡他,吳若初心裏住著的那個蠻橫姑娘這麽說道。但現實中她隻是拍著女兒的手背,“傻孩子,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一頓各有所思的晚餐過後,聶鼎被母親叫到房間裏。母親端坐在花梨木椅子上,擺出武則天的派頭,聶棟則隨侍一旁,滿臉油光和汗水。隨著房門在身後徐徐關閉,聶鼎表情平淡地走到母親麵前,“你們叫我來,是有事情?”
“我想聽聽你對徽野的看法。”邱燦華撣撣手指,仿佛戴著雍容奪目的宮廷假指甲。
聶鼎微微挺起了背,他知道母親會問他這個。
這些年來,母親一直沒有放棄過把他拉回她所期望的軌道上,但他從來沒有絲毫服從。每當母親問起諸如此類有關夙達經營決策方麵的問題,並期待他能發表一些見解的時候,他通常是非常生硬地回避掉。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早已不認為自己是聶家的一份子,除了這點血緣和這個姓氏,他找不出自己與聶家的其他聯係。在他的認知裏,聶家的基業將來會被交到聶棟的手上,跟自己一點瓜葛也沒有,可母親仍在不斷嚐試著用一些零散的約束將他和公司綁在一起,比如上次那場宴會,比如今晚。
隻是今晚比較特殊,母親的主題是關於徽野。這樁生意能不能談下來,想必對徽野的魏榮光來說非常重要。
聶鼎聽見厚實的檀木門外響起了芊芊奔跑跳動的聲音,其間混雜著他妻子的腳步聲,還有滿是疼愛的低笑,“乖女兒,媽媽來追你了……”
他的妻子嫁給他五年,雖然從未同床共枕,卻是同舟共濟。她是個好女人,他明白。
他清了清嗓子,直視著母親說出自己的答案,並篤信這番不同於往時的爽快回答會讓母親賞識和信賴。
他看得出母親心中並不抗拒與徽野合作,隻不過需要旁人的助力來進一步明確,而他的兄長聶棟遇事一貫是牆頭草隨風倒,給不出什麽有用的建議,那麽就讓自己來推波助瀾一次吧。
就這樣,魏榮光赤手空拳完成了旁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將夙達拋出的橄欖枝帶回徽野,一時之間公司上下無人不讚他是神話——邱燦華竟然認可了他的合作方案,在這方案中,徽野不必做出任何讓步,不必逆來順受、屈從於夙達的威嚴,而是可以用完全對等的方式來創造共同利益,不分貴賤高低。
沒有人知道魏榮光究竟是怎麽做到的,隻有袁勁認定他是通過聶太太玩了詐,可就算心裏再氣惱,也擋不住梁忠文龍顏大悅,很快,魏榮光進入了公司高層,兼任梁忠文的助理,光論職位,已經近乎與袁勁平起平坐,梁忠文還將一筆可觀的公司股份贈予他,轉瞬他已是風頭無兩。
但他為人依舊謙和,就連低著頭走路的習慣也沒有改變。
梁忠文見他如此處變不驚,不由得更加垂青於他。
不過,或許是不想在徽野人麵前把這份垂青表現得太過露骨,以及想彌補一下這段時間對於繼子袁勁的忽視,梁忠文最終把徽野和夙達的合作事宜交給了袁勁,畢竟他才是公司的繼承人。
魏榮光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路要一步步走,走得太順暢反而更容易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