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是懦夫
這時包間裏闖進了一個服務員大媽,垮著臉端了一盤鹹香四溢的海鮮過來,兩眼沒精打采,看上去像是在賭桌上熬了通宵的人,偵探執起筷子夾了一縷海蜇,“那棟公寓樓的住戶不少,怎麽可能沒有女人?”
袁勁清咳一聲,從包裏取出了一張聶太太的照片扔到桌麵上,這是他在聶家談生意時讓人偷拍下的。照片上的聶太太牽著女兒,在廊簷下等著丈夫的車,側影嫻秀美麗。袁勁說,“你給我看清楚了,這個女人,你在魏榮光的公寓樓下見過沒有?”
桌旁的服務生大媽也看見了照片,眼珠忽地瞪大,就像賭桌上的色盅一開,就發現自己成為了最大贏家,袁勁和偵探並沒有留意到服務生大媽幾乎猝死的興奮,偵探拎著照片像便秘一般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沒見過。”
“沒見過就繼續蹲著!蹲到看見為止!”袁勁重重靠向椅背,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麽別的法子,“聽著,隻要把魏榮光和這女人的事摸出來,什麽都好辦了。”
“是,是,我接著觀察。”偵探擦了擦嘴角油黃的海蜇汁。
服務生大媽一直呆站在旁邊,直到袁勁嫌她礙事,將她喝出了包間。
次日是徽野宴請夙達的大日子,這場宴席是梁忠文提出來的,袁勁給各處都遞了帖子,從邱燦華到兩位聶少爺,再到夙達所有的管理人員,以及徽野的整個董事會,眾人齊聚一堂。
梁忠文近來健康滑坡,退休的意向逐漸占了上風,他想在退休之前,請夙達吃頓正式的友誼餐,酬謝聶家在生意上的扶攜,慶祝兩家公司合作以來嶄新的精神麵貌和進展成果。
宴席的當天下午,吳若初頹坐在事務所發呆,手裏握著自己發燙的手機,她剛才接了一個很長的電話,得知了那串藥品的代碼所指何物。
手機又是陡地震動起來,吳若初一激靈,趕緊接起,電話那頭是聶鼎征詢的聲音。
“若初,你在上班麽?今天晚上徽野請夙達吃飯,你想去嗎?如果你想,我就陪你去,聽說魏榮光也會到場。”聶鼎一向對這種晚宴能避則避,但他願意成全他的妻子。
“我……我想去,很想去,我有事要見他一次,聶鼎,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我這就去應下來,你還有多久下班?”
“若初姐,有委托人來了。”秘書小曹就在這時進來。
跟在她身後的是極喑啞沉鬱的一陣腳步聲,頓挫有致,悶如槍彈。
隨之出現的委托人是個大約三十多歲的高個男子,穿一件深綠色西裝,好端端的西服卻被他穿得像一件硬漢似的軍裝,他站姿筆陡,似乎是當過兵的,一身戎武之氣,走到吳若初的辦公桌前,微微俯身道,“你好,我是預約過的,我姓徐。”
吳若初點了下頭,跟聶鼎交代了幾句就掛下電話,勉力定了定神,翻看了一下登記預約的本子,“徐恩硯先生是吧?請坐。”
徐恩硯抬手接過小曹遞來的一杯熱茶,向前兩步拉開委托人的椅子坐下,他的步伐如踩著軍靴,孔武有力,卻並非刻意,應該是某種正規而嚴格的訓練所留下的氣質。
坐在椅上的他沒什麽表情,麵容有一種天生的冷淡,雙手取暖似地圍在熱茶的杯沿,這姿態跟他軍人般的外表不太相符,仿佛一隻受了寒的野獸無處棲身。
“徐先生,是這樣,我們事務所再有不到一個小時就要下班了,我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宴會,恐怕不能加班,所以我希望我們能盡快開始,請你諒解。”吳若初強製命令自己投入到工作裏。
“聶太太,你們事務所被傳得神乎其神,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運氣見識一下……”徐恩硯喝了一口茶水,似乎是被熱茶所暖,他的眼睛燃起了渺渺的火,“你們真的可以找到她,讓我見到她嗎?”
“一般情況下,我們事務所的效率還是很不錯的。”小曹在旁邊推銷道。
“可我……我做了太多錯事。”徐恩硯捏緊杯耳,“我是個懦夫……我隻求上天罰我回到她身邊,後半輩子都被她折磨……”
吳若初聽了這話,轉過目光來,將徐恩硯淡淡地打量了一遍。
他像是軍伍出身,很有點驍勇的味道,卻說自己是個懦夫,這反差令吳若初喟歎。
其實吳若初不得不承認,若自己再年輕個十歲,應該會為這種類型的男人傾倒不已,徐恩硯身上帶著一股霸道而淡漠的力量,相貌也是吳若初年少時偏愛的那種高眉深目,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雙極薄的唇,窄窄的兩片,如刀刃一般,可想而知是一吻便傷。
吳若初記起一句不知從哪裏聽來的理論,薄唇的男人通常薄情,他口中的那個人,想必也曾在他這裏受過很大的輕忽和痛楚,今日他重新回來找她,但願還來得及。
“不過,如果對方不願見你,我們就有心無力了。”吳若初將手放在鍵盤上,“可以開始了嗎?請告訴我她的名字。”
“聶太太是本地人嗎?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十二年前的一件舊聞……有個軍官的女兒潛入她父親設在山中的軍事基地,刪除了裏麵的一份資料,從而毀掉了她父親,也毀了她自己……”徐恩硯眼裏竟有了細小的水光,“她是這個世界上最蠢的女人,也是我要找的人,她叫廖子君。”
吳若初腦中響過一聲驚雷,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七夕之夜。
魏榮光開著摩托車帶她駛上城北的小山,送給她整個城市的壯麗燈河,還有她胸前這塊看盡沉浮的玉墜,周圍是靈魂碎片一般的螢火蟲輕蕩緩漾,空氣裏是驅蚊花露水的清沁香味。
她和魏榮光談起山中發生過的那出慘劇,心有戚戚然,那軍官的女兒據說是為了一個男人才隻身涉險闖入軍事基地,年輕的吳若初對深愛著的魏榮光說,“如果你讓我這麽做,我也會的。”
而魏榮光扳過她的臉,“我不可能讓你為我做這種事!”
當時他說得那麽真心真意,她是相信過的……
可是就在幾天前,當她聽嶽皚說起,魏榮光是如何在盧凱麵前將她搬出來作武器,她才嚐到今昔的諷刺。原來他也會這樣利用她,利用得麵不改色,毫無掛慮。
她看向徐恩硯的眼神漸漸蒙上了薄霜,“我當然聽說過這件事,那時我還很小,滿腦子愛情幻想。你說的女人好像是為了她的男人才不要命地闖進基地裏,曾經我很理解她,覺得能為心愛的人犧牲自我是件很壯烈的事,但現在,我隻覺得那個男人卑鄙……哦,不好意思,徐先生,那個男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聶太太罵得好……”徐恩硯扯了扯嘴角,“我一點也不冤。”
吳若初轉了轉椅子,“有傳聞說,她從軍事基地出來後,就跟你一起逃走了,難道不是嗎?”
“我沒能帶她走,如果我能,哪裏還會放開她,更不會坐在這裏。”
徐恩硯又喝了一口熱水,吳若初覺得這樣的男人應該如冰一般讓女人感覺不到絲毫暖熱,殊不知他自身或許也在忍受著那種凍意。
“那就請說吧。”吳若初打開錄音筆,擱在他麵前。
“子君她……是廖司令的女兒,廖司令,對,就是當年在軍中跟我父親徐司令分權而立的人。子君今年有三十六歲了,和我一樣大,我們算是青梅竹馬,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七年前,就在那座山上,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地方……”
邂逅廖子君是個盛夏,徐恩硯十一歲,快上初中了。
徐恩硯的父親是軍中的一名傑出將領,位高權重,今年剛在城北的山中置辦了一棟避暑別墅,母親帶著徐恩硯和他弟弟妹妹過來度假,父親公事纏身,無法撥冗住下,隻把家人送到目的地,自己歇了半日便急行下山。
徐恩硯對山野的風光提不起多大興致,他是個熱愛都市生活的少爺,沒人教過他該怎麽欣賞大自然,野外蚊蟲又多,泥草遍布,徐恩硯在衛生方麵是很講究的,甚至有些嬌氣,因此隻是呆在別墅裏跟弟弟妹妹一起玩,或者在院子裏找個地方邊曬太陽邊看書,不怎麽去山裏遊逛。
父親給他買了許多軍事書籍,意在把他培養成接班人,此時父親不在,他正好可以偷喘口氣,看點閑書,破一破戒。他從行李箱的夾層翻出一本神話故事書《阿爾戈英雄》,閑步去屋外找了塊陽光洶湧的地界,背靠著別墅外牆坐下來,求知若渴地讀著書。
《阿爾戈英雄》講述了伊阿宋率領眾英雄乘坐阿爾戈號勇奪金羊毛的故事,航程中奇詭之險,讀得徐恩硯十分入迷。剛翻過英雄們乘風破浪來到金羊毛之國的那一頁,徐恩硯忽然耳朵一顫,聽見自己背後的屋子裏似乎傳來了蹊蹺的呻-吟聲。
他背靠的外牆對應著母親的臥房,牆上有一扇簾幕緊閉的窗子,聲音正是從窗中傳出。
徐恩硯躡手躡腳湊到窗邊細聽,那呻-吟來自於他母親,碎而銷-魂,如同故作羞矜的蕩-婦,其中夾雜著男人的低-喘,床墊彈簧的金屬聲,還有肉-體相搏的撞擊聲……
透過半透明的簾幕,徐恩硯認出了那個男人是家仆馮九,甚至還能分辨出馮九淩駕於他母親之上的每個下-流舉動,十一歲的少年已經可以猜到他們在做著怎樣的事。這不是徐恩硯第一次發覺母親和馮九之間好像有點什麽,卻是頭一回目睹如此汙-穢的場麵,當即臉頰燒紅,心上如同被劇毒的蠍子爬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