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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神下凡

  “廢話!難道還要本公子去找那個王凝之不成?看他那一副囂張的樣子,肯定被水衝走了,希望下次見到他,是在東海龍宮!”王藍田不屑地回答,現在距離自己成為書院老大,就差把馬文才幹掉了!


  未來可期!


  “龍宮歡迎你!”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王藍田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被人攬住肩膀,轉過頭一看,臉上的笑容就僵硬了許多。


  “藍田啊,我這兩天在外頭,閑著沒事兒幹,又想出一種撲克牌的新玩法,很適合我們,順便把賭注提高點,每次那麽點錢,我都覺得無聊了。”


  想到趙天香那杆發亮的長槍,不由得把藍田兄摟得更緊了。


  王藍田隻覺得腿不是自己的,就這麽被帶著走了一段兒。


  “好了,我要去山長那裏報道,明兒見!”


  站在那裏,臉上帶著十分標準的笑容,王藍田也沒忘了揮揮手:“明兒見!”


  ……


  書院頂上,王遷之的書房裏。


  王遷之手裏拿著一疊黃紙,上頭密密麻麻地寫著不少字,而王蘭就站在他身後,時不時給自己老爹添點兒茶,然後去旁邊的窗戶那裏,給王遷之家養的月季澆水,順便衝著站在那裏低眉順眼的王凝之擠擠眼睛。


  王蘭剛來沒多久,本來是路過,結果就見到了這奇異的一幕,於是乎,就隨便找了個借口混了進來。


  一想起前幾天在錢塘的遭遇,王蘭就心有餘悸,雖然隻是幾個小潑皮,也讓她心驚膽戰,回味了好久,可是回味這種事情,隻有自己做就沒啥意思了。


  然而和自己一起經曆的王凝之,卻神秘失蹤了,這就讓她始終心癢癢的,尤其是對當時王凝之出手傷人的樣子,簡直不要太好奇。


  好不容易見到他回來了,哪裏忍得住?


  至於現在爹爹不搭理他,那也是應該的,王凝之都不知道,這幾天王遷之愁的胡子都少了幾根。


  甚至都打算好要給山陰那邊寫信了,沒轍,王家二公子丟了,瞞不住啊。


  偏偏這家夥又回來了,不給他點好看的才怪!

  哼,還敢笑!

  站在門口的王凝之,麵帶微笑,謙謙君子之風,淩淩瀟灑之意。隻是袖中的手,時不時給自己撓撓癢。


  很想揉揉臉,又不敢,從半個時辰前自己進來通報,王遷之隻是點點頭,沒說話,王凝之就保持著這個樣子了。


  沒轍,不敢惹啊!

  王遷之雖然在王氏中不算什麽大人物,可是畢竟人家名望高,就算是王羲之來了,也是要給幾分麵子的。


  尤其是這小老頭多年來致力於教書育人,不敢說桃李滿天下,也是在士子之中頗有人望的。


  關鍵是,這是個長輩啊,還是自己家的,不敬長輩這種名頭,王凝之可背不起。


  無奈地看著他又翻了一頁,王凝之恨得牙癢癢,這是什麽東西這麽吸引人?難不成老爹最近又有什麽大作了?


  可是也不對呀,蘭亭集序是永和九年的,還不到時候啊?


  “嗯,甚好!”


  終於,王遷之看完了手裏的東西,滿意地撫了撫胡須,放下手裏的紙張,抬起眼,打量著王凝之,“事兒都辦完了?那位徐婉姑娘安好?”


  “安好。已經回去了,這次學生不經上報,擅自行動,讓您受累了。”


  “嗬嗬,無妨,我這兒是個書院,又不是皇宮大內,哪兒管得了你們上下山呢,你隻要不在書院裏出事,就於我關係不大。”


  王凝之心驚肉跳地看著這位老夫子,這位可是一向把學子們當成心頭肉的,怎麽突然就灑脫了?


  還有什麽後招等著自己?

  “不過跟你擅自離開書院相比,有另一件事,就算是我的責任了。”


  “還請山長明言。”


  “這,是你交上來的吧?”王遷之從旁邊的架子裏取出來一疊白紙,抽出其中一張,晃了晃。


  一張白紙,上頭寫著王凝之的鼎鼎小名。


  “啊——”王凝之張口結舌了,是那天暴雨之前,徐婉來找自己,當時正在寫棋藝心得,自己交的白卷。


  完犢子了,老家夥這麽不厚道,在這兒等著我呢?


  這怎麽洗?

  “王凝之,好大的膽子,交白卷!”王遷之一拍桌子,多年的師尊氣質展露無疑。


  “學生無狀,請夫子責罰!”王凝之很光棍地認錯了。


  下一刻,王遷之的聲音響起:“月夜不寐,願修燕好?”


  王凝之抬起頭,張大了嘴:“哈?”同時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貼在門框上,隨時準備逃離。


  老頭子不當人?你這是什麽怪癖?


  這年頭雖然也有些隱於山林的狂人,偏好龍陽,可雖然人家變態,也有羞恥之心,都知道該偷偷摸摸的,哪兒有你這樣的?

  你都多大歲數了?

  你也好意思張口?

  居然看上了我的皮囊?

  你家閨女還在旁邊呢!

  呸,不要臉!

  似乎感受到了王凝之眼神中的涵義,加上耳邊王蘭一跺腳,嗔怪:“爹爹!”王遷之頓時明白過來,眼珠子頓時瞪得溜圓,大喝:“無恥小賊!你在想什麽!”


  說著,王遷之手舉起來,抖得像抽風,嘩啦啦地搖晃著手裏的白紙,“我是說這個!”


  “不是,您這麽晃,我也看不清楚啊?”王凝之想要走近些看,卻對王遷之表示懷疑,不敢靠近。


  “豈有此理!滾過來看!”王遷之一把拍在桌麵上,那張紙被按得是一個紋絲不動!

  看著老頭子氣的胡須上下抖動,王凝之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了幾步,掃了一眼,這才反應過來。


  這不是那天自己在交白卷之前,寫好的故事麽?怎麽會在這兒?


  當日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王凝之心裏暗罵:

  該死的!祝英台!誰讓你都交上去的?


  “我且問你,這幾張,是不是你寫的?”王遷之怒氣未消,惡狠狠地說道。


  剛打算抵賴,就看見王遷之冷笑著舉起另一張有自己簽名的白紙,王凝之長歎一聲,“是我寫的。”


  別的能騙,字跡可騙不了,這可是王家人哎,誰的書法不是一絕?

  “好,認了就好,我再問你,這故事最後結局如何?”


  “啊?”王凝之又傻眼了。


  “兄長,快說吧,我爹爹都看了好幾天了,”王蘭急忙插話,同時給王凝之使勁兒打眼色。


  雖然這是父親在教訓弟子,不該她說話,可是王蘭明白,就這兩位,那真是王八看紅豆,永遠都對不對眼的。


  畢竟一個是自己父親,一個是兄長,也不算僭越。


  “好,接下來是……”不明所以,但決定從善如流,王凝之開始了講故事的贖罪之旅。


  ……


  時間悄悄流逝,午後的陽光落在院子裏的柳樹上,正被微風帶著搖曳的柳條,仿佛被陽光所溫暖,打了個輕輕的小轉兒。


  一股股花香在這爛漫的春光裏蕩漾,時不時透過小窗戶裏,鑽進王凝之的鼻子裏,不過王凝之現在可沒有心情感受,而是尷尬地看著對麵的老頭子。


  實在不能怪王凝之,王遷之現在的樣子實在讓人膽戰心驚,那種想要深深探究的目光,還有微微顫抖的下巴,實在讓人恐慌。


  “凝之,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你的那些詩詞,或者故事,本身都很不錯,可是從你的嘴裏說出來,就好像,嗯,”王遷之沉吟了一會兒,下了定論:

  “就好像是王藍田在背課文!”


  “嗬,嗬嗬。”王凝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這還能怎麽說,難道承認自己是在背課文嗎?


  “罷了,”王遷之擺擺手,“還有別的故事嗎?我去你房裏找了幾次,隻要幾個斷篇,剩下的呢?”


  王凝之下意識:“您還去我屋了?”


  “有何不可!我既為山長,又是你的長輩,回答問題!”王遷之大概也是覺得這種問題不宜深究,很容易影響到自己的威嚴。


  畢竟一個山長,潛入學生屋子去偷看故事,怎麽說也不夠大氣。


  “沒了!就這麽點兒!”王凝之沒好氣地回答。


  “撒謊!這明明就是故事的中間部分!怎麽可能沒前頭?沒後頭?王——凝——之——”


  看著老頭子麵色不善,王凝之無奈地舉手,“都是朋友給我的,您想看,就去錢塘那個鳴翠樓吧,那兒每天都有。”


  “別人給的?”


  “對呀,她懶得寫,所以她口述,我謄寫,分工賺錢嘛。”王凝之大言不慚。


  “哼,滾吧!”


  趴在窗戶口,王蘭看著王凝之的背影迅速離去,笑得開心,回過頭來,“爹,兄長說的那個朋友,大概是徐婉姑娘吧?”


  “哼,”王遷之冷笑一聲,“這小子滑不溜手,滿口胡言,那個姑娘有些才學,是肯定的,可是這種古古怪怪的故事,除了王凝之,我可真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對了,爹,你這兩天讓大家找兄長,究竟是為了他的安全,還是為了故事啊?”


  王蘭想起了這幾天,自己常看見父親一個人在王凝之房裏,當時還以為是老頭子悲傷,所以特意安慰了幾次,可是眼下看,怎麽著都有點兒不對。


  “怎,怎麽可能!”王遷之的小胡子抖動得有點僵硬,“怎麽可以這麽想父親呢?”


  王蘭退後行禮,“是女兒錯了,父親勿怪。”


  走在下山的青石路上,王蘭無奈地搖搖頭,外人很少能知道,大名鼎鼎的萬鬆書院,王遷之山長,是個時常不著調的人。


  現在看起來,父親這兩天都心情不好,不是因為丟了學生,而是因為故事看了半截,心癢難耐啊!


  “王凝之!你真的回來了!”


  小院裏,王凝之翻了個白眼,衝著趴在牆頭的祝英台哼唧一聲:“怎麽著,幾天不見,想我了?”


  “呸!”祝英台打量了幾眼,“本來以為你這次肯定難逃大難,要被水衝走,我都做好打算,去錢塘湖打撈你了,或者大家撈不出來你,我就收下你的錢,誰知道你又回來了。”


  “想要我的錢?”王凝之頓時不爽起來,一邊兒推門,一邊說道:“等放假的時候,再去一趟祝家莊好了。”


  “去幹嗎?”


  “去賺錢,祝家莊,人傻錢多,我打算下半輩子,就靠著蒙騙你爹娘活了!”


  “你敢!”祝英台頓時就炸毛了,被那個騙子孫神仙騙了一次,一直都是以文化人自居的祝英台拒絕接受的事。


  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必須是懶懶躺平,王凝之睡在樹蔭下的搖椅中,哼著小調,輕鬆自在。


  “兄長,別睡了!”


  想發火,王凝之真的想發火,就算是王蘭,也不該打擾自己的休息時間,這樣實在太過分了!


  “幹啥?”


  閉著眼,王凝之怒氣衝衝。


  “你這兩天去哪兒了?快跟我說說,好奇得很呢!”王蘭站在搖椅旁邊,討好地輕輕搖晃著。


  “好好搖著,等我睡醒了,就給你講講這一場偉大的冒險!”


  ……


  再醒來,日已黃昏,撲進鼻子裏的是淡淡的清茶香味,還有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姐姐,你說王二哥怎麽還不醒來?”是謝玄那臭小子的聲音。


  “豬都是睡很久的。”


  王凝之難得沒生氣,走了這麽一遭,居然覺得謝道韞這種慣性的陰陽怪氣也很親切。


  睜開眼,背對著自己的是謝玄,他的左右兩側,是謝道韞和王蘭。


  發青的石桌上,一副棋盤擺在那裏,看上去已是殘局,一壺茶則放在旁邊,幾個小小的茶盞裏,清香怡人。


  天邊的火燒雲帶著綺麗的色彩,點燃了藍天的一角。


  王蘭穿著一件水藍色的長裙,上麵還點綴著幾朵小花,長長的頭發垂落在肩頭,正對著棋盤在苦思。


  謝道韞手裏捧著一杯茶,輕輕啜飲了一口,一束光恰好從天邊而來,穿過她垂下的發絲,透過那一滴掛在她唇邊的茶水,映入王凝之的眼中。


  坐了起來,揉揉眼睛。


  “君子豈能背後說人壞話?”


  王蘭坐在小石桌子側麵,聳了聳肩,很是無奈地打量了一眼兩人,為什麽他們就是不能和諧相處呢?


  謝道韞轉過身來,挑了挑眉,“背後說人壞話,那是有條件的。”


  “啥意思?”剛睡醒的王凝之腦子還不是很清晰。


  “背後說人壞話,需要的是當麵說人好話,”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謝道韞轉過頭,“謝玄,聽到了麽,千萬不要學他,凡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就是不虛心的下場,隻能貽笑大方。”


  謝玄對比了一下兩人的實力差距,就很狗腿地點了點頭,“姐姐說得對。”


  “王蘭,那兩孩子怎麽樣了?”懶得搭理她,王凝之問道。


  “兄長不必擔憂,我已經把他們帶回山了,爹爹做主,讓他們一家在山上做工,那位受傷的父親,也救了下來,如今還在山下醫館裏。”


  王蘭微笑著回答,又問道:“那日?”


  “那日,”王凝之站起來,走到桌邊,在最後一邊坐下,端起一杯茶來,一口抽幹,開始了他的表演:

  “那日,天色昏昏,陰雨連綿,賊人作亂,整個錢塘,都是一片紛亂,我聽聞有兩位姑娘,被賊人抓走,於是一路追到了翠微山,黑風寨!”


  ……


  日光從天邊漸漸落下,絢麗的光芒從雲層之中綻放,似乎西天之外,有一條光河在招搖。


  小院子裏,石頭桌邊,王蘭和謝玄聚精會神地聽著,尤其是謝玄,兩隻手緊緊抓著桌子邊,臉上的表情隨著王凝之的話而緊張著。


  “翠微鎮上,夜色濃重,小小的客棧裏,隻見我大喝一聲‘賊人休走’就使出一招潛龍勿用,”王凝之擺出一個手勢,聲音突然低沉下來:


  “就在我將楊老二一招擊退之時,卻聽到側麵一陣風聲,轉頭一看,一杆黑槍突然出現在眼前!”


  “而我不慌不忙,側頭讓開,反手一指!”


  謝玄咽了口唾沫,深深地被吸引住,看著王凝之,眼睛都不眨,天邊的最後一道光從王凝之的背後穿射而來,讓他整個人的輪廓都包裹在一層淡淡的金光之中。


  天神下凡!


  夜晚的涼風輕輕吹拂,小青峰上,書院裏點點斑駁的光芒就如同夜晚的繁星一樣,點綴著沉靜的大地。


  “清晨的微風拂過,小鎮上血腥而慘烈的一夜終於停歇,濃重的白霧裏,最後隻走出寥寥數人,在我的帶領下,我們終於打敗了黑惡勢力,讓光明重新降臨在翠微鎮,嶄新的一天開始了。”


  “隻是,那雲霧繚繞的翠微山上,還有一隻惡名遠播的黑老虎,正在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拯救翠微山的行動,暫時落下了帷幕,下一次的戰役,隨時都可能打響,時刻保持警惕!”


  ‘啪嗒’一聲,王凝之放下了手裏早已經涼了的茶杯,沉聲說道。


  謝玄瞪大了眼睛,隻覺得一股熊熊之火在心裏燃燒,大聲應和:“時刻保持警惕!”


  “保持個鬼!一派胡言!就知道吹牛!”


  一個帶著嘲諷的聲音響起,謝玄頓時大怒,轉過頭一看,卻瞬間慫了。


  “怎麽能是吹牛呢?”王凝之不爽地盯著謝道韞。


  “哼,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天下早就太平了,就憑你那三腳貓功夫,還與敵人大戰了八百回合,黑風寨的人就這點武功,還不如早點下山種田!”


  “那你說,我是怎麽回來的!”王凝之有點氣急敗壞了。


  “嗬嗬,不過就是些見不得人的小手段,你那弩箭,好像是一直帶在身上的吧?還有那些真真假假的毒藥?”


  謝道韞冷笑著,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王凝之的虛假形象。


  王凝之愣住了,片刻後,長歎一聲。


  一生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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