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兩同心處,死生相守
懸瓠城在發現疫病患者後便被封城了,連同那些沒有患病的百姓也被關在城裏,不得出去。初始還有人想逃出城去,可曾經敵對的秦國和晉國以兩國兵力封城,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哪裏逃得出去,哭鬧了一段時間後便也認了命。
百姓們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患病,一個個死去,時時刻刻活在被傳染的恐懼裏。今日不知是誰傳出醫師蕭逸也染上了疫病的消息,他們徹底崩潰了。
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朝蕭逸和洛塵湧過來,旁邊的莫慕仁邊走邊解釋著什麽,可是那些氣憤絕望的百姓們沒有人肯聽。
一個壯年漢子走過來一把掀翻了煮藥的大鍋,滾燙的湯藥潑了一地。洛塵拉著蕭逸急忙閃開,才未被滾沸的湯藥燙到。
百姓們更氣憤了,他們將所有的氣憤和恐懼全都發泄在蕭逸身上。
有人大聲罵:“騙子。”
有人附和:“說什麽神醫,什麽‘聖手蕭郎’,全都是騙人的鬼話。”
“是啊,他連自己都醫治不……”
……
……
麵對百姓們的無禮謾罵,蕭逸麵色沉靜,一句話也沒說。他白色的衣袍上被濺上了兩滴黃褐色的藥汁,看上去格外刺眼。
洛塵蹲下身拿帕子幫他擦了一下,起身後大聲冷嗬一聲:“閉嘴。”
她內力深厚,一聲嗬斥聲音不大,卻貫穿了所有人的耳朵,喧鬧謾罵的人群終於安靜下來。
洛塵看著那些無知的百姓滿心都是憤懣和委屈,大聲道:“你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秦國拋棄了你們,晉國也拋棄了你們。在這座地獄般的死城裏,隻有他冒著生命危險留下來,即使身染疫病,也強忍著病痛為你們尋找醫治的法子。而你們卻這樣對他,你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對他……”說到後來已是強忍著哽咽。
沉默,大家都在洛塵的嗬斥聲中沉默了……
半晌,一個老者先訕訕道:“姑娘,你別說了,是我們錯了,我們無知,我們對不起蕭醫師啊。”
他身後的其他人也一個個低下了頭。
“蕭醫師,是我們對不住你。”一個手裏拉著孩子的大嬸拉著孩子朝蕭逸鞠了一躬。
陸陸續續的,其他人也附和著開始道歉。
莫慕仁走過來說:“大家都散了吧,等一下我會重新煎預防湯藥給大家喝。”
百姓們散了,莫慕仁走過來拍了拍蕭逸的肩道:“我先去看看那幾個病重的患者。”
蕭逸頷首。
等人都走進後,蕭逸才忍不住劇烈的咳起來。
洛塵扶住他,輕拍著他的背。
蕭逸好不容易才止住咳,抬頭對她輕淺一笑:“我沒事。”
洛塵卻驀地紅了眼眶。
蕭逸伸手撫上她的眼角,輕歎一聲道:“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好好的?好好的?洛塵更委屈了,他總是這樣,這樣對人好,這樣包容著別人。他不委屈,可她替他委屈,她心疼他。
他一句話,卻讓她的淚水如同散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蕭逸有些無奈,一邊替她拭淚,一邊哄她:“傻瓜,哭什麽呢?怎麽越來越愛哭了?”
她一邊哭,還不忘倔強的反駁:“某人曾經告訴過我,傷心了就要哭出來。”
他無聲而笑,將她輕擁進懷,隻覺一股酸酸的暖流淌過心頭。他知道她是為他委屈,為他心疼,可是看著她流淚,他何嚐不為她心疼呢。
……
這次疫病的症狀是發燒、咳嗽、渾身乏力、嗜睡,直至後期呼吸困難,窒息而死,從發病到死亡不過七天的時間,身體虛弱者甚至隻有四五天的時間。
這已是蕭逸染上疫病的第四天,他身體日益虛弱,全憑著堅強的意誌力克服著病痛、強撐著病體研究醫治疫病的藥方。有時候身體實在支撐不住,趴在幾案上便會睡過去。他囑咐過洛塵,若他不小心睡著了,一定要叫醒他。
洛塵看著他消瘦憔悴的睡顏,心疼的偷偷掉眼淚,卻不得不忍心叫醒他,她也怕,怕他這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
他睜開眼睛時,她已擦幹眼淚收起了自己的擔憂,會笑對他說:“怎麽辦,我好像擾你好夢了。”
他輕笑:“有你的夢才算好夢。夢裏無你,算不得好夢。”
每日有很多個方子出來,病患分成幾批試藥。但蕭逸說,他身為醫師又是病患,在他身上試藥效果是最直接、也是最明了的,所以多是他以身試藥。
第五天的那天他甚至一天試了六個方子,莫慕仁看著洛塵,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被蕭逸盯了一眼,乖乖吞下了後麵的話。
其實,即使莫慕仁的話沒說出口,洛塵也明白,是藥三分毒,他這樣用自己的身體試藥,傷害怎能不大?可是洛塵明白蕭逸是怎樣的人,他有自己的職責和使命。還有,他們都知道,時間真的不多了。
第六天下午,蕭逸交給莫慕仁一個方子,莫慕仁看完後沒有說話,隻抿了抿唇將方子遞給洛塵。
洛塵雖不懂醫術,卻也在這兩個月臨陣磨槍的看了不少醫書,又跟著蕭逸認識了不少草藥,她看到方子上寫著三味凶險異常的草藥。
洛塵覺得自己的心似是被一隻無形冰冷的手揪得緊緊的,她抬眸盯住蕭逸:“非要你來試藥不可嗎?”
蕭逸沉默而抱歉的看著她,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這樣的人,又怎會讓其他人去試藥?她說:“好,我不反對。可是蕭逸你記住,若你醒不過來,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尋你而去。”
蕭逸看著她歎息一聲,輕聲道:“也好,反正留下你一個,我也不放心。”
莫慕仁看了二人一眼,起身去熬藥。
……
洛塵端著莫慕仁煎好的藥想喂蕭逸,可是手抖得厲害,蕭逸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就著她的手一口喝光了她手裏的那碗藥。
“蕭逸,你感覺怎麽樣?”洛塵擔憂的看著他。
莫慕仁也緊張的盯著他。
蕭逸笑了笑,“我……”話未說完,卻一口血噴出來,身子也倒下去不省人事。
洛塵抱住了倒下的蕭逸,心痛的厲害,錐心般的痛,於是又緊了緊手臂,將他的身子緊緊的貼在自己胸口,似乎那樣便不會那麽痛了。
“洛塵,讓我看看他。”莫慕仁說。
可是洛塵似乎什麽都聽不到,她蒼白著臉,隻是倔強的、緊緊的、緊緊的抱住他,任誰也無法將他們分離。
相擁的那兩人像極了交頸的鴛鴦,莫慕仁隻覺得愴然而哀傷。他悄悄走出了房門,蕭逸去了,他還要繼續找到救治疫病的方子。
窗外的光線逐漸變暗,天快黑了,她想,他真的不會再醒來了。
她動了動身子,一手抱著蕭逸,一手輕輕抖動了一下,靈吟嘯而出,她將青靈放在自己的脖頸處,閉上了眼睛。
甫要用力,手腕驀地被人握住,洛塵睜開眼睛。
蕭逸緊握著她的手腕,眼中是後怕、是憐惜、是歉然……
“蕭逸,你……”洛塵空洞的雙眸中漫起幾分迷茫,而後是霎時而湧的驚喜,伴隨著的是滾滾湧出眼眶的淚水,她的手顫抖著撫上他的臉,便那麽讓淚無聲而又洶湧的滴落。
他握住了撫上他的臉的她的手,輕聲說:“洛塵,別哭,我沒事了。”
她卻抱緊了他放聲大哭,被失而複得的喜悅和幸福所吞噬。
“蕭逸,蕭逸……”她一遍遍的喚,一遍遍的確認他還在。
“嗯,我在。”他抱著她,哄著她。
莫慕仁聽到洛塵的哭聲走進來,看到的一幕便是相擁的兩人,一人大哭,一人輕聲安慰,蕭逸看上去似乎已經沒事了,他心頭一喜:“蕭逸?”
洛塵這才停止哭聲,擦了擦眼淚從蕭逸懷裏起來。
“慕仁,我們好像找到醫治疫病的法子了。”蕭逸對莫慕仁說。
“太好了。”莫慕仁竟高興的撲過來擁抱了蕭逸,又替他把了脈。
第二日蕭逸的病情有所好轉,他們又給另外幾名患者試了藥。
第三日,蕭逸換了兩味藥,吃了藥後病患不會再有類似於吐血昏厥那麽凶險的症狀。
洛塵有些鬱悶的說:“你為何不早一點換成這兩味藥?”
蕭逸有些無辜的說:“洛塵,我也是剛想到。”
“……”洛塵鬱悶無語的盯了他一眼。
蕭逸繼續表示很無辜。
莫慕任偷笑了一下,到去別處照顧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