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歲月靜好時,烽火又起
六年後,逸園。
四歲的蕭憶景十分不甘心的站在門外,幾次想想偷偷溜進屋裏去,都被蕭墨和蕭白抓住。
蕭憶景鬱悶的說:“墨伯伯,小白叔叔,為何我不能進去?”
蕭墨說:“你娘親在生小妹妹,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進去。”
蕭憶景立刻道:“那我阿耶為何在裏麵?”
蕭墨一時語塞,蕭白道:“因為你阿耶是醫師,還是你娘親的夫君。”
“哦。”蕭憶景終於安靜下來
日漸西斜,一整天快過去了,屋子裏還是一點動靜也無,隻有神色凝重的丫鬟侍女進進出出、端水倒水。
這時候連一向沉穩的蕭墨也沉不住起了,略顯焦急的在門口走來走去。
蕭憶景抓著蕭白的手看著門內,喃喃自語似的說:“我娘親一定很痛。”
蕭白倒是被他逗笑了:“你怎麽知道?”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完全沒有女人生孩子大聲喊叫的聲音。
蕭憶景奶聲奶氣的說:“我當然知道女人生孩子會很痛。上次我去謝庚他們家玩,正趕上謝庚他嫂子生孩子,她嫂子的哭喊聲十裏外都聽得到。我娘親是多痛都不會叫出來的人,但我知道她一定很痛。”他說著這話,清澈漂亮的雙眸裏竟滿是擔憂。
聞言,蕭白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蕭墨也停下來,眼眸裏噙了絲笑意,心道,這孩子和郎主小時候一樣,早慧又懂事。
事實上,屋內的洛塵確實已痛得幾欲昏死過去,周身宛如被水浸濕了一般,全是汗水,
一陣接連一陣的腹痛似是要將全身撕裂開來,孩子卻久久不出不來,她咬住唇,緊緊的抓住床單,聽到接生婆和蕭逸的聲音遙遙的傳來,“夫人,用力,再用力一點。”“洛塵,洛塵,再堅持一下……”
可是,她真的一絲力氣也沒有了,隻有無邊無盡的疼痛滲透在四肢百骸間,如同被肢解了一般,她想休息一下,一會兒就好……
“夫人,千萬不能睡啊……”催生婆的聲音似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身子被人抱起,洛塵眼神渙散的看向抱住她的人,是一臉焦急心疼的蕭逸。他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對不起,娘子,對不起,我們再也不生了。”
聽著他滿是自責的聲音,洛塵虛弱的笑了一下:真是個傻子,這又不是他的錯。
他把手掌放進她的嘴裏:“洛塵,咬我,我們一起痛。”
洛塵本想推開他,又一波陣痛突然襲來,她痛得狠狠咬下去。
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打破了一室焦慮。蕭青先叫起來:“出來了,終於生出來了。”
洛塵心下一鬆,終於放心的暈過去。
清亮的嬰兒啼哭聲傳出來時,蕭憶景乘著蕭墨蕭白高興不備,乘機溜進了屋子。
一進屋便看到他阿耶一動不動的抱著他娘親,他站在原地也不敢動了。
蕭丹先看到了他,一邊幫著接生婆給小嬰兒擦洗,一邊說:“小郎君,你怎麽溜進來了?”又看了一眼相擁的那兩人,朝他招招手:“過來看看你妹妹。”
蕭憶景走過去看了看那個閉著眼睛皺巴巴的小嬰兒,皺皺鼻子道:“她怎麽長得這麽醜?”
蕭青笑了:“小郎君,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可比你小妹妹醜多了。”
蕭憶景不理她,用手指輕輕觸了一下小嬰兒肉嘟嘟的小臉頰,軟軟的、柔柔的,手感很好,於是他接受了這個小小的、醜醜的小妹妹,很認真的對她說:“我是哥哥,以後便由我來照顧你了。你知道的,我們阿耶全身心都在我們娘親身上,你就別指望他了,所以,以後你隻能指望我了。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屋子裏的人都被他逗笑。
……
與此同時,遠在淝水的苻堅剛剛經曆了一場決定了秦國存亡的大戰——淝水之戰。他敗了,秦國敗了。
後麵是是黑壓壓的追兵和流星似的飛箭,策馬保護在他身邊的侍衛們陸續倒下去,他背上也中了好幾箭,可是他不能到下,他不甘心。他已是這大半片江山的霸主,隻剩下偏安於一隅的東晉,隻要這一戰勝了,隻要拿下東晉,他便能實現統一天下的夢想。他說過的,他要還天下一片清明、還天下百姓一個盛世,這是他和景略的夢想。
景略,他想起了王景略的遺言:“陛下切記:晉國雖局促於偏僻的吳越之地,但其畢竟是正朔相承,應該勤修鄰國之禮,不應隨意圖襲。鮮卑、羌酋,乃秦國仇敵,終必為大患,應逐漸根除以利社稷。”
到底,他還是負了景略,忘了他的遺言,一意孤行的想要征伐東晉。
叛賊朱旭蠱惑軍心,晉軍還未渡河,他便大叫“秦軍敗了”!軍中各懷鬼胎的鮮卑、羌、羯兵丁竟競相逃跑。果然,非我族人,其心必異,是他以前太自負、太仁慈。
心頭思緒萬千間,左後肩上又中了一箭。他提起一口氣,不敢再胡思亂想,打馬加速逃命。
“皇兄。”苻融帶著一隊人馬前來接應,可是與後麵黑壓壓的追兵想比,亦是螳臂當車。
“皇兄先走。臣弟帶人斷後。”苻融的人馬繞到路旁。
“三弟,一起走。”
“皇兄,來不及了。”苻融已帶人前去截住追兵。
苻堅看了一眼已和晉軍打成一團的苻融,英雄如他,竟也不禁紅了眼眶。“走!”似是從牙縫裏擠出這一個字,他帶著為數不多的幾個貼身侍衛向前逃去。
……
對於洛塵來說,這一個月似乎過得既快又慢,說慢是因為惠姨說月子期間不能出門,蕭逸卻連床也不讓她下了。
她鬱悶,說:“夫君,我又不是沒生過孩子,生完景兒後你不是還帶我去了一趟南境?”
蕭逸喂她喝了一口雞湯,耐心的說:“生景兒時沒這次這麽驚險,你的身子太弱,要好好養著。”
想起她剛生完孩子後的那幾天,因為她身子太虛,蕭逸不休不眠的守著她,她不說話了。一轉頭看到景兒正趴在搖籃旁耐心的逗他妹妹玩,完全不似平日裏調皮惹事的模樣,看上去居然很有耐心的樣子。
洛塵笑說:“我們家景兒好像長大了。”
蕭逸看了一眼一雙兒女,笑笑沒有說話。
蕭憶景轉頭說:“娘親,父親說我是男子漢,不但要照顧好娘親,還要照顧好妹妹。”一副任重道遠的的模樣。
洛塵看一眼蕭逸,意思是你就這樣欺負我兒子?
蕭逸放下手裏的湯碗,又替她擦擦嘴角,說:“不如想想女兒叫什麽名字。”
結果,女兒的名字想了一個月還沒定下來,每天有蕭逸照顧相伴,又有一對可愛的兒女陪在身邊,她隻覺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這日子似乎又過得很快。
一日,她聽到外間蕭墨跟蕭逸似乎在談論什麽事,蕭逸進來後欲言又止。
洛塵疑惑的問:“怎麽了?”
蕭逸看她一眼道:“我說了你別急。”
洛塵隻知道秦國跟東晉開戰,卻不知淝水之戰中秦國竟是慘敗。更未料到淝水之戰後秦國不僅元氣大傷,還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走向了滅完。
“怎麽會這樣?”洛塵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蕭逸,喃喃的問。秦國是小阿耶和皇上建立的國家,也是他們窮其一生想要實現的理想。曾經的秦國是一片繁華富庶的清平盛世,後來更成為雄居北方的泱泱大國。為何,為何在短短的時間內便走向滅完?洛塵不敢相信,不相信那曾經的繁華富庶隻是南柯一夢。
蕭逸卻比洛塵冷靜許多,他分析道:“秦雖盛極一時,實則隱藏著諸多矛盾,多族混雜,貌合神離、其心不一。苻堅雖是一代雄主,卻也太過自負,又多婦人之仁。加之王景略過世以後,他過度信賴以慕容衝、慕容垂為首的鮮卑族。豈不知,鮮卑族複國之心從未泯滅。淝水戰敗,慕容家族先是慕容垂逃回前燕故地,慕容宗族的子弟躍馬披甲,遍地狼煙。如今,慕容衝已率大軍包圍長安。”
“什麽?長安被圍?”洛塵猛地起身。又看向蕭逸:“夫君,我想,我……”
蕭逸也起身看著她:“我知道你想做什麽?可是女兒才一個月,你現在的身子也經不起長途顛簸。夫人,就算是為了我和孩子們,我們一個月之後再去長安好不好?”
洛塵沉默了,是啊,她現在不僅是他的妻,還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樣任性,她不能總是讓蕭逸操心。
“好,我聽你的。”她說。
他攬她入懷,輕輕的擁住她:“多謝夫人。”
“夫君,女兒的名字便叫靜兒吧,琴瑟在禦,歲月靜好的意思。”
“好,乳名叫靜兒。學名叫蕭清平,清平盛世的意思。”
洛塵亦緊緊的抱緊了他的腰。原來他都知道,清平盛世,那是小阿耶的理想,也是全天下人的理想。
蕭逸,謝謝你,謝謝你這樣寬容的接納了我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