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 (二 下)
第四章 重逢 (二 下)
“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些!”團長老祁的眼睛裏精光四射,恨不得立刻走上前,將張鬆齡的腦袋開個洞,看看裏邊到底是怎麽長的。
無論敵人從幾個方向來,咱們隻管朝著其中一路去!這句話看似簡單,卻絕對將大夥頭頂上的重重烏雲硬生生給撕開了一道裂口,讓人眼前瞬間就充滿了陽光。而在此之前,他雖然也想主動求戰,考慮更多的,卻是大夥所麵臨的困難。
“是啊,快說,說詳細點兒。我們都把耳朵豎起來了!”邵雍和孫雲起等人心中也湧起一股撥雲見日之感,看著張鬆齡的眼睛,大聲催促。這張胖子就是不一般,也難怪團長大人不惜任何代價都想把他給留下。眼前形勢如此窘迫,他首先想到的卻不是敵人如何如何強大,而是自己這邊優勢在哪裏,怎麽才能抽冷子反咬敵人一口,以局部主動化解全局被動!不說別的,光是這種永不屈服於形勢的心氣兒,就令人望塵莫及!
“是啊,張隊長,說詳細點兒。我們大家夥都在等著呢!”即便是團中那些出身於晉軍的老人,此刻看向張鬆齡的目光中也充滿了友善。主動求戰,而不是繞路前行,聽上去就比先前方棺材提出的那個狗屁建議提氣了不止一萬倍。更何況這個辦法根本不用勞煩什麽友軍配合,更不需要送上門去看山西決死隊的臉色。(注1)
“我隻是臨時想出這麽一個主意,非常粗疏,歡迎大家斧正!”張鬆齡點點頭,手指在地圖上繼續移動。與察哈爾其他區域的地圖一樣,掛在牆上這張也繪製得非常粗糙,隻能供大夥勉強了解一些大致情況。然而張鬆齡的具體想法,卻隨著他手指的移動,在眾人眼睛裏越來越清晰。
眼下可能擋在九十三團去路上的,一共有三方勢力。第一方,土匪孫劍的私人武裝,具體兵力和番號不明。第二方,晉十九軍第三混成旅,兵力三千出頭,戰鬥力一般,士氣非常低落。第三方,則是遠從張家口向此地趕來的下村大隊,兵力一千一百人上下,戰鬥力在三方中最強,求戰心態也最熱切。
但是,這三方勢力卻各有各的心思,根本無法做到步調一致。即便相互之間有電報往來,也很難走到一個戰壕中並肩而戰。特別是晉軍和日寇,雖然彼此長時間眉來眼去,並且有過合作對付八路軍的惡行,但是雙方存在根本目標上的衝突,誰都沒真正信任過誰,都在防著另外一方在自己背後捅刀子。
因此,眼下試圖堵住九十三團去路的幾支隊伍,基本上不可能同時出現於戰場上。並且誰都不會主動犧牲自己,與九十三團死拚到底,給另外兩家創造坐收漁翁之利的機會。在在某個特定時間段,九十三團所麵對的,必然隻是其中一個。隻要不被森川聯隊追上來,就不會落入腹背受敵的困局。
所以,眼下九十三團的最佳選擇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繼續按原計劃向七金河畔急行軍。沿途無論遇上誰,直接撲過去將其打垮便是。拋除感情因素不考慮,前方三家隊伍唯一可能讓九十三團收拾起來需要花費一些力氣的,其實隻有小鬼子的下村大隊。另外兩家,恐怕一兩次衝鋒就能將其防線衝垮,與九十三團根本不屬於一個重量級別。
“如果下村大隊提前趕到七金河畔搶占了過河的大橋呢?!他們可是出了名的跑不死!”通訊營長王誌指指地圖上的兩道曲曲彎彎之一,不放心地追問。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王誌吸引了過去,剛剛舒展的眉頭又慢慢皺緊。是啊,說了半天,分析的都是對九十三團最有利的方麵。而不利方麵卻隻字未提。如果下村大隊已經搶占的七金河大橋,並在河對岸憑險據守怎麽辦?既沒有衝鋒舟,又沒有民船征調,大夥怎麽可能遊到對岸去將他們幹淨利落地擊潰?!
這個問題,卻一點都沒讓張鬆齡感到為難。輕輕笑了笑,他用非常自信的口吻回應,“號稱跑不死,不是真的跑不死!老祖宗有句古話,‘五十裏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下村大隊偶爾創造一回一晝夜奔襲兩百裏奇跡,不可能天天保持這個速度。除非他們完全實現的摩托化。而徒步行軍的話,每天走到百裏以上,其戰鬥力就很難得到保障。所以,我隻能將他們的平時行軍速度設定為最大速度的一半左右。即平均每天九十到一百裏,大約是咱們的一倍半!”
“你是說,下村大隊還在繼續往這邊趕?根本沒機會搶在咱們前麵拿下七金河大橋?!”通訊營長王誌的眉頭皺了皺,非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電報上提供的消息誤差不超過兩天的話,下村大隊,此刻的確應該正在趕往七金河的路上!”張鬆齡用手指在地圖上敲了敲,毫不猶豫地回應,“他想堵住咱們,唯一的選擇,是派出一部分精銳,輕裝前進。奪取七金河上的大橋,購置防線,然後一邊跟咱們戰鬥,一邊等著主力部隊趕過去支援!”
擋在大夥前路的季節河一共有兩條,眼下都是水量充沛的階段。七金河正事其中距離大夥目前位置較近的一條。距這裏直線距離差不多有六十華裏左右,剛好需要大部隊走上一整天。
眾人目光再度隨著張鬆齡的手指移動,先估算出張家口和集寧之間的距離以及下村大隊沿途能利用的一切交通便利,然後再於心中默默計算自家到河畔的剩餘路程,苦笑著搖頭。如果張鬆齡和分析正確的話,當九十三團趕到七金河畔那一刻,下村大隊主力也差不多是剛剛抵達。而屆時誰家的先頭部隊占領了渡河大橋,就成了左右整個戰局的關鍵。對於九十三團來說,搶先一步,全盤皆活。落後半步,則就是全軍被困死在河東岸的慘烈下場。
“小鬼子手中的地圖,比咱們清楚。他們的參謀人員,也都非常專業!所以他們的先頭部隊應該早就出發了,隨時都可能出現在河邊!”張鬆齡的話繼續傳來,讓大夥的心情像一葉孤舟般,先落入波穀,然後再從波穀再度快速奔上浪尖,“但是,日軍能派先頭部隊,咱們也可以派。這世界上,我還沒見過兩條腿能跑過四條腿的奇跡。即便他們號稱跑不死!”
“轟!”臨時指揮部裏,氣氛立刻熱鬧如同進了水的油鍋。騎兵,大夥手裏正握著一支騎兵!雖然在很多軍事專家眼裏,騎兵已經是落後於時代的兵種,但是其在戰場上的機動性,依舊為這個時代的步兵望塵莫及。特別是在察哈爾這片廣袤而又荒涼的土地上,騎兵們永遠不會落伍。低矮的丘陵和遼闊的草原,是騎兵的天然主場。無論敵人再狡猾,再善戰,也要先扛過騎兵的一輪馬刀!
“我們騎兵營立刻就可以出發,搶在日寇前麵拿下七金河大橋!”騎兵營長邵雍的反應最為積極,舉著胳膊,大聲向團長老祁請纓。
“是啊,團長,下命令吧。如果在主力抵達之前守不住大橋,我們幾個提頭來見!”副營長許地丁,連長戴望山等人也紛紛附和,唯恐落後半步,任務被別人搶走。
“當然得你們去替全軍開道!”團長老祁想了片刻,慢慢點頭,“不過.……”語氣一頓,他迅速將目光轉向張鬆齡,帶著幾分求肯的口吻詢問,“不過,張隊長那邊.……?”
“我帶領遊擊隊與貴部騎兵營一道出發!”張鬆齡輕輕衝他點點頭,笑著回應。“條件隻有一個,貴部騎兵營暫時歸我指揮!”
“沒問題,誰敢抗命,你直接將他軍法從事!”有張鬆齡帶隊,提前將大橋控製住的把握就至少多出了七成,這種情況下,團長老祁才不會在指揮權上跟張鬆齡計較,稍作遲疑,就斷然答應。
“我們這就去把弟兄們叫起來,整隊出發!”
“張隊,我們在營地門口等著你!”邵雍和其他騎兵營幹部,都是張鬆齡和趙天龍兩人手把手帶出來的,當然也不會拒絕“師父”的指揮。紛紛站起來,以實際行動表明態度。
張鬆齡用目光跟老祁交流了一下,然後開始調兵遣將、很快,就把騎兵的具體行動方案落實到人。老祁也帶著其他幹部參與進來,群策群力,以最快速度替騎兵解決問題,提供方便。大約三十分鍾後,黑石遊擊隊和九十三團騎兵營再度並肩出發,風馳電掣般,向六十華裏外的七金河大橋撲去。
團長老祁舉著火把送到了臨時營地門口,望著月色下漸漸模糊的背影,久久不願將目光移開。這是他手中的第一支騎兵,也是整個九十三團的精華。即將去前方敵情不明的七金河畔,替整個隊伍開辟出一條脫險的通道,然後堅守上整整一天時間。待大隊人馬趕致那裏之時,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到他們當中幾張熟悉的麵孔?!
起風了,走在隊伍最前方的黃驃馬揚起頭,發出一串驕傲的咆哮“唏噓噓噓——”!
“唏噓噓噓——”“唏噓噓噓——”“唏噓噓噓——”數十匹戰馬群起響應,聲音宛若戰歌,在天地間回蕩,回蕩,反複回蕩!
注1:山西決死隊,又名山西新軍。是在抗戰前夕,閻錫山與延安方麵合作組織的抗日新軍,隊伍中骨幹多為愛國青年,因此戰鬥力頗強。在39年下半年,山西戰局進入相對緩和狀態後,閻又試圖以激烈的血洗手段清除隊伍裏的共產黨幹部,光是在三縱就屠殺共產黨幹部六百餘人。導致雙方合作徹底破裂,決死隊徹底脫離晉軍,加入八路軍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