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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流光 (二 上)

  第二章 流光 (二 上)

  此時此刻,張鬆齡可不知道黑石一帶有很多人都在偷偷計算著他的畢業返回時間。緊張忙碌的軍校生活,讓他的日子過得非常充實,根本沒有太多精力去關注黑石遊擊隊和黑石寨地區最近發生的事情。而戰爭期間,家書抵萬金,他也無法與“家裏”那邊頻繁通信。每次有了機會,也是寥寥幾筆,介紹完自己這邊的情況就自覺地收尾。入雲龍和方國強等人也不願意打擾他的學業,寫過來的同樣簡單,並且都相當默契地選擇了對二人之間的矛盾和分歧隻字不提!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一轉眼,已經到了八月底。秋老虎就像日本鬼子的攻勢,偶爾劇烈,但是已經一天不如一天。學校後邊的田野裏,高粱也到了成熟的時候,一團團飽滿的果穗從秸稈頂端挺立起來,紅彤彤如跳躍的火焰。每到放學時間,總有一群群年青和早已不再年青的學子抱著發黃的書包,迅速跑到高粱田的邊緣。那是所有學子眼裏的避暑聖地,翠綠的青紗帳可以擋住毒辣的日光。而高粱稈受光照後蒸騰出來的水汽,又帶著一股淡淡的甜香。讓人聞了之後頭腦能瞬間清醒不少,渾身上下的疲勞也迅速減弱了數分。


  “張鬆齡,你的信!”一個帶著斷腿眼鏡的中年漢子跑到青紗帳旁,從暗黃色的書包裏掏出一個單薄的牛皮紙信封。正在和周圍的同學討論問題的張鬆齡迅速回過頭,接過信,同時給了他一個友善的笑臉,“老陳,謝謝了!晚自習後我請你去吃韭菜盒子!”


  “行!”老陳幹脆利落地回答了一聲,喉結湧動,嘴角處閃閃發亮。


  “我們呢,我們可都聽到了!胖子,你不能光記得大隊長!”


  “朱總司令說過,特殊化要不得!胖子,咱們都是一個學習小組的,你請外組的人吃韭菜盒子,卻不帶上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賄賂,這是赤裸裸的賄賂。如果你不賄賂我們,我們就去揭發你!”


  正在和張鬆齡一道探討問題的同組學員們,立刻跳了起來,七嘴八舌地提出抗議。,每個人的眼睛都亮亮的,裏邊晃動著一個個淡綠色“嬌俏”的身影!


  表麵金黃,腹部淡綠的韭菜盒子,此刻在抗大二分校裏屬於絕對的奢侈品,“高達”二分錢一個的零售價格,讓很多同學都望而卻步。但是對於張鬆齡這個“土財主”來說,偶爾買上幾個果腹,卻不是什麽問題。他的文化課成績全大隊數得著,所以入學後沒多久便被同學們推選成為隊幹部,每月能拿到三塊錢的學生幹部津貼。此外,上個月他大哥張壽齡去月牙湖集市販貨時,通過趙天龍之口得知自家弟弟上了抗大,心情舒暢,立刻托河北的老關係輾轉給他捎來了四十塊袁世凱。並且還在信中叮囑說,花光了可以隨時托人給家裏捎信兒,讀書時千萬別寒酸了,讓人小瞧了自己。抗大就是當年的黃埔,天下最牢靠的關係,除了父子兄弟,就是師生同學。現在花幾塊小錢兒搭起來的關係,將來也許別人花幾萬,幾十萬塊都搭不上。


  張鬆齡對哥哥的精明打算,向來一笑了之。但有了四十塊袁世凱藏在行李箱子裏頭,花錢時便又大氣了許多。此刻聽到身邊的同伴們都吵著要吃韭菜盒子,便仗義地揮了下手,大聲答應:“行!今天晚上九點半,咱們營門口見。每人三個,吃不完自己可以找人幫忙!”


  “是!中隊長放心,我們保證獨立完成作業,不找援兵!”眾人立正敬禮,臉上的表情比剛剛打了個打勝仗還要興奮。不怪他們眼界窄,抗大的夥食實在太簡陋了些。每天幾乎都是一成不變的水煮菜和窩窩頭,持續幾個月都見不到半點兒腥葷。而作為軍事隊的學員,他們每天的運動量又大得驚人。要是臨睡覺前不補充一點能量,半被活活餓醒的滋味,絕對能令你銷魂蝕骨!

  “這個,這樣太狠了吧。胖子雖然是個土豪,咱們也不能一點階級感情都不講!”大隊長陳輝是唯一一個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美餐而興奮的人,推了推斷腿眼鏡,低聲提議,“咱們還是去吃山藥麵兒鍋貼吧,這個季節的山藥麵兒,都是新磨出來的,咬一口滿嘴清香!”


  “這——?也行吧!”眾人略作遲疑,紛紛點頭答應。同為夜宵裏的明星產品,山藥麵兒鍋貼,價錢可是比韭菜盒子厚道得多。但同時味道也比前者遜色了一大截,並且吃多了胃裏容易湧酸水兒,第二天早晨起來,刷三遍牙都蓋不住口腔裏的老酸菜味道。


  “還是韭菜盒子吧,這個月的津貼我還沒來得及動呢,不會被你們吃成窮光蛋!”聽出大夥聲音裏的遺憾味道,張鬆齡笑著擺了擺手,低聲重申。


  “中隊長威武!”“中隊長仗義!”“下次選舉,我們投你的票,把老陳給頂下來!”“對,誰叫老陳那麽摳門兒,從來不請大夥吃飯!”眾人立刻有興奮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向大隊長陳輝發出威脅。


  “你們這些沒原則的家夥!”大隊長陳輝滿臉“憤怒”,用力向眾人揮舞拳頭,“幾個韭菜盒子就出賣了我。以後革命遇到困難,肯定都是當漢奸的料!”


  “去!我們這是發揚民主精神,勇於挑戰威權!”眾學員撇撇嘴,哄笑著反駁。


  笑過之後,卻又紛紛改變主意,主動替張鬆齡節約開支:“還是多買幾樣吧,光吃韭菜盒子也沒啥意思!”


  “嗯,我覺得也是。既然胖子誠心請客,咱們幹脆把榆樹葉兒窩頭、山藥麵兒鍋貼、野菜團子這些,每樣來上一份,痛痛快快吃個飽。”


  “可不是麽,每樣來一點兒,可比光吃韭菜盒子劃算多了!”
……

  榆樹葉子窩頭、山藥麵兒鍋貼、野菜團子,都屬於地方特色吃食。價格非常親民,味道也不算太差。每天晚上在熄燈號吹響前,住在學校周邊的老鄉們,都會用擔子將做好的吃食挑到學校門口,熱氣騰騰地擺成一個個攤子。隨即,一大堆饑腸轆轆的小夥子和大姑娘便瞪著綠色的眼睛跑出來,從價格最低廉的野菜團子開始,迅速將能支付得起的吃食掃蕩一空。


  憑著這些簡單原始的小吃攤兒,很多居住在抗大二分校附近的百姓,都慢慢過上了相對富足的生活。而學校的各級領導們,也樂於見到學員和百姓們打成一片,對大家夥趕在熄燈號之前出門買宵夜的行為采取了默許態度,既不禁止也不提倡,聽之任之。


  眼見著今天的宵夜有了著落,張鬆齡和他身旁的同伴們精神大振。再低頭去看先前的問題,腦海裏的思路便明晰了許多。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將習題的答案和答案的完整推算過程,寫在了腳邊的地麵上。


  “你們這部份的答案,好像跟我們小組得出的答案不太一樣!”大隊長陳輝沒有急著離開,見到地麵上的數字,皺了下眉頭,低聲提醒。


  “這個.……?”眾人聞言一愣,紛紛又將目光轉向張鬆齡。非但在本小組裏邊,整個二大隊,張鬆齡的知識厚度都數得著。所以遇到比較複雜的問題,大夥本能地選擇服從權威。


  “我再推一遍!老陳,如果你不介意,把你們小組的推導過程也寫出來,咱們對著看差別在哪兒?!”張鬆齡在學業上向來認真,立刻蹲下身,從第一個算式開始,重複驗算整個推導過程。


  “行!”大隊長陳輝蹲下身,把自己那邊的推算過程也一筆一劃地寫了出來。


  兩相比較,差別立刻清晰可見。張鬆齡的等人推算炮彈落點時,采用的是非直瞄算法。而大隊長陳輝的小組,卻采用了直瞄算法。兩種算法選擇的差異,直接導致了結果大相徑庭。計算的複雜程度和工作量,也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我們小組把炮兵陣地的距離,設在了靠近戰場前沿的位置。最遠距離敵軍戰壕不超過兩千米,基本上可以直接瞄準!”大隊長陳輝推了下斷腿兒眼鏡,低聲解釋。


  “我們組的打算是,隱藏炮兵陣地,麻痹敵軍。然後出其不意,先用急射打掉他們的重火力點。然後再掩護步兵進攻!”張鬆齡點點頭,笑著解釋自己這邊的想法。。


  原題是一個非常龐大的作戰指揮推演,給出了參戰兵種和兵力,卻未規定具體排兵布陣細節,完全交由做題者自己發揮。所以,兩個小組給出的答案都正確,隻是指揮者的風格,決定了炮兵運用的方式而已。


  陳輝的八路軍的一線部隊營長,平素缺糧少彈,因此打仗時一定會給大炮上刺刀。哪怕冒著炮兵陣地被敵軍炸毀的風險,也要抵近射擊,增大炮火的準確率。而張鬆齡雖然出身於二十六路這支遠近聞名的叫花子部隊,具體所在位置卻是特務團,全軍的資源都會重點向該團傾斜。所以對火炮的使用,更講究個周密規劃,哪怕多花費些時間精力去調較落點兒,也要保證炮火的效用和炮兵陣地的安全。(注1)


  注1:看八路軍一些將領回憶錄,經常有繳獲了日軍火炮,使用後即炸毀的段落。並非八路軍不珍惜這些重武器,實際上是沒辦法弄到足夠的炮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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