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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與地 (九 中)

  第三章 天與地 (九 中)

  “留活口!”“呯!”張鬆齡大聲提醒,同時扣動扳機,用子彈在跑得最遠那名偽軍的大腿上掏出個透明窟窿。


  “啊——”幸運的偽軍嘴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一頭栽倒。王府侍衛的鋼刀貼著他的頭皮掃了過去,帶起半截軍帽和一撮髒兮兮的亂發。再看他的幾位同夥,哪裏還有活命的機會?或被砍斷了脖頸,或者被卸掉了半邊身子,一個個躺在幹涸的土地上,傷口處汩汩汩汩往外噴血。


  張鬆齡在沙場上滾久了,早就見慣了這種血腥場麵。收起槍,跳下馬,快步走到被打斷了腿的偽軍身邊,探手扯住此人的衣領子,大聲質問,“說,你們從哪裏來的?這次共有幾波人,目標是什麽?除了死掉的這幾個之外,你在附近還有沒有其他同夥?”


  前一個問題純屬多餘,既然是偽軍,肯定來自黑石城!然而後兩個問題,卻有些技巧了。受傷的偽軍臉色煞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當,當然是從黑石寨來!既然落在了張爺您手裏,小的認栽。還請張爺,張爺別逼小人撒謊騙您!盡早給小的一個痛快!”


  他開口閉口都以‘小的’,‘小人’自居,眼睛裏卻充滿桀驁。張鬆齡見此,立刻明白自己抓到一塊滾刀肉。這種貨色,大多都是就從小生長在土匪窩裏,混到現在依舊除了爛命一條之外身無旁物。心中既沒有什麽是非概念,對人間也沒多少留戀。所以寧願自求一死,也不願“出賣”所謂的同黨。


  正琢磨著該如何才能從此人嘴巴裏掏出有用的幹貨,兩名王府侍衛當中稍胖的一個已經牽著坐騎跟了上來,從馬鞍後解下一根皮革編製的長繩子,二話不說就往俘虜手腕兒上套。


  “你,你要幹什麽?你,你有種就給老子一個痛快!啊——!”說來也怪,被俘的偽軍有膽子跟張鬆齡裝滾刀肉,卻沒勇氣跟王府的胖侍衛耍橫。皮繩子剛套在手腕上,就大聲尖叫了起來。同時,整個身體像鉛塊一般墜在地麵上,死活不肯被對方拉著走。


  “痛快,你想得倒是美!”胖侍衛輕輕撇嘴,將繩子扛在肩膀上用力一拖,像拖死狗一般將偽軍拖到馬尾巴旁,然後飛身跳上坐騎。“敢來王府門口行刺,你自己就應該知道後果。老規矩,五十裏路!如果你小子還活著,所有罪行一筆購銷!”


  說罷,雙腿輕輕一夾馬腹,就要拖著俘虜開跑。偽軍俘虜再會耍死狗,身體如何扛得過戰馬?單腿支撐著在馬尾巴後跳了十幾步,一頭栽倒於地,嘴裏發出淒厲的慘叫,“啊——!饒命!饒命!啊——!我招,我招,別拖了,求求您別拖了,八路軍,八路軍優待俘虜!”


  “賤骨頭!”胖侍衛不屑地罵了一句,扯動韁繩,把俘虜又拖到了張鬆齡的麵前。來回不過是二三十米的模樣,偽軍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拖成了爛布條,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傷口同時往外滲血,將布條與布條上麵的塵土,潤成一團又一團暗紅色的泥疙瘩。


  偽軍俘虜已經疼得麵如土色,卻強撐著不敢暈倒。沒等張鬆齡發問,就主動大聲回應道:“我招,我招!我是從黑石城裏來的。是奉了白川參謀和蔣爺的命令,到這邊來隨機搞破壞。我們同時出發的一共十三個小組,沒預設任何目標。蔣爺說,隻要能在遊擊隊和右旗的地盤上殺掉幾個有頭臉的人,就,就算勝利完成任務!”


  “是蔣葫蘆!”胖侍衛用力抖了下繩索,勒得偽軍呲牙咧嘴。“一個就會打黑槍的家夥,他也配稱個‘爺’?”


  “是,是蔣,蔣葫蘆!”俘虜唯恐再挨拖,趕緊大聲重複,“是蔣葫蘆,蔣葫蘆那個王八蛋。他,他自己沒本事跟張爺正麵交鋒,所以,所以才使出了這種損招。小的剛才,剛才沒看清楚是張爺,才,才敢跟在日本人身後開槍的。小的,小的真的沒認出來是您啊!如果知道是您回來了,就是借小的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您伸手啊!哎呀,我說的是真話,真話。張爺,小的是您的俘虜,求求您,求求您千萬別把小的交給他們!”


  一邊哭泣求饒,他一邊努力將身體向張鬆齡腳邊滾。唯恐再被交到兩名王府侍衛手上,被後者綁在馬尾巴後活活拖成碎片。


  “你是我的俘虜!”張鬆齡蹲下身,低聲強調,“隻要如實招供,我就不會將你交給他們。”


  “小的招,小的招,無論您問什麽,小的都招。您是八路的官兒,八路軍,八路軍優待俘虜!”被俘的偽軍如蒙大赦,抬起頭望著張鬆齡的眼睛,可憐巴巴地重申。


  這才是他先前敢跟張鬆齡耍死狗的關鍵。八路軍軍不殺俘,不虐俘,而且還會盡最大努力給俘虜治傷。作為八路軍的地方武裝,黑石遊擊隊執行的是同樣的紀律。特別是在方國強到來後這一年多時間裏,幾乎每一次與偽軍作戰,抓到俘虜都不會虐待。即便對方不肯棄暗投明,通常也頂多是關起來上個十來天政治課,就會放對方離開。並且還會發給幹糧和少量路費,以免這些家夥在回家的途中活活餓死!


  張鬆齡在二十四團做見習連長時,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到目前來說,除了罵這種俘虜幾句冥頑不靈之外,整個八路軍上下誰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因此,他也見慣不怪,笑著搖搖頭,繼續問道:“附近呢,附近還有沒有你的其他同夥?!如果被遊擊隊或者王府的人發現,你們還有什麽後招?互相之間怎麽配合?一支遇到麻煩,附近的同夥會趕過來增援麽?”


  “沒,沒有,我發誓,肯定沒有!”偽軍俘虜低頭在自家衣袖上蹭了一下,然後連聲回應,“我們這支是走得最遠的,那個,那個被您老打碎了腦袋的小鬼子是個強種,非要到王府周圍撈個大魚。我們,我們都拗不過他,隻好,隻好跟了過來。其他,其他人一般不會走這麽遠。蔣爺,不是不是,蔣葫蘆那王八蛋根本沒告訴我們要互相照應。隻是說,隻要在遊擊隊或者斯琴王爺的地盤殺了人,老百姓就會把怨氣撒在你們頭上!那些商販,看到同夥的下場之後,再有錢賺,也都不敢來了!”


  “嘶——!”張鬆齡低聲吸氣。前一天聽李老九說,鬼子和偽軍開始打起了遊擊戰,他還沒太當回事。畢竟自己這邊才是遊擊戰的行家,鬼子和偽軍此舉純屬班門弄斧。現在聽了俘虜的話,再仔細斟酌,他才發現,自己先前恐怕是太大意了。此時的黑石遊擊區,已經變成了黑石根據地。遊擊隊的角色,也從一支流動作戰武裝,變成了根據地的統治者與保護者。鬼子和偽軍在根據地內做的任何破壞行動,都將對遊擊隊聲望與形象造成損失。讓百姓和商販們覺得遊擊隊沒有盡到保護他們的責任,甚至覺得他們沒有保衛根據地的能力!進而日積月累,動搖整個黑石根據地的存在根基。


  好陰險的一招! 草原地廣人稀,以前遊擊隊可以充分利用這種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跟小鬼子捉迷藏。而現在,小鬼子以純破壞為目的打起了襲擾戰,遊擊隊同樣是防不勝防!

  想到根據地內到處都是命案的後果,張鬆齡不寒而栗。再顧不上詢問俘虜其他細節,先扯了塊布條替此人裹住腿上的槍傷,免得他血液流盡而死。然後命令一名侍衛回王府向斯琴示警,另外一名侍衛根據俘虜的交待到小泡子旁抓鬼子和偽軍戰馬。待後者將戰馬盡帶到自己身邊之後,把俘虜捆在其中一匹的背上,另外幾匹則拴成一串,作為備用。


  一路上輪番替換坐騎,星夜兼程。在第二天下午,終於帶著奄奄一息的俘虜趕回了遊擊隊的駐地。方國強已經通過其他遊擊隊員之口,得到了有鬼子和偽軍潛入根據地內殺人越貨的消息,再與張鬆齡帶回來的口供一核對,額頭上立刻滲出了冷汗來!


  “我,我建議,通知,通知所有關卡,加強對過往人等的檢查。發現,發現圖謀不軌者,立刻拿下!”望著風塵仆仆的張鬆齡,他大聲說道。一雙眼睛裏頭,充滿了猶豫和不安。


  “所有騎兵立刻下山,以小隊為單位,在根據地內開始戰鬥巡邏。遇到鬼子和偽軍,還有膽敢開槍偷襲者,不管他任何身份,一律當場擊斃!”在軍事鬥爭方麵,張鬆齡的經驗可比他豐富得多。想都不用想,就拿出了另外一套補充措施。


  草原上無所謂道路不道路,遊擊隊先前設立的那些關卡,隻能用來對付沒有什麽惡意的黑石獨立營和過往商販們。小鬼子如果存心進來搞破壞,根本不會在乎那些關卡不關卡。找個偏僻的地方多繞一段路,就能神不知鬼不覺溜進來,為所欲為。


  “嗯?.……”方國強的眉頭跳了跳,本能想提醒張鬆齡,這樣做是不是過於很辣了些,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違反了八路軍的紀律。然而看到對方眼睛裏的殺氣,又強行將已經到了嘴邊的反對意見壓回了肚子裏。先尊重大隊長的權威吧,待把鬼子和偽軍們的氣焰打掉之後,再對任務做一些細節上的調整也不遲。反正張鬆齡最近一兩天之內還要繼續保護學生們趕路,自己真的沒必要在一點兒小事兒上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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