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遺體消失
蒼騰大捷後,重金撫慰死者家屬,厚葬死者,犒勞在戰爭中活下來的人,武衛隊的宴席一直擺到荒原,延出很遠,看不到盡頭,臣子和大將們則在國議宮舉杯慶祝。到處觥籌交錯,一片又一片的歡呼聲響起。
這是蒼騰六百年曆史來最值得慶賀的一天,就連分布在山間平坦地帶的村落人家,也聚在一起開懷暢飲。
而寶座上卻空無一人,似乎已經提前被告知這件事,臣將們並不覺得意外,很自然地談笑風生,執酒相敬。
那麽,肯定在齊銘宮吧!
簡歆一踏上煙渺小徑,方才緩緩飄零的零雙花此時簌簌而落,粉紅色的花瓣若無物般穿過她的身體,像她臨死前快速掉下的淚,任是怎麽也挽回不了。
她不忍再看,飛身朝齊銘宮飄去,然而齊銘宮的書房裏,隻有洪應在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書櫥,大殿門口站著兩個護衛,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他會去哪裏,她開始焦急起來。
憶薇殿麽?
在憶薇殿落下,才發現大門已經封住,裏麵空蕩而冷清。蘇蔓,她待如妹妹的女子,去服侍他人了?
簡歆站在大殿上,悵然地環顧,一切那麽熟悉,卻恍若隔世,不,是真的隔世。
他曾經常來,即使是她不言不笑的那一年。
已經沒有心髒了,然而卻有心,她真切地感受到那種痛苦,如同心髒在狠狠扯動。
終於想起還要去找他,她飛出憶薇殿,卻不知道朝哪裏去。
墳墓!一個激靈,那是他可能去的最後一個地方了,她忙匆匆趕去。
果然,邵柯梵斜坐在墳前,左手撐地,右手執壺,喝每口之前,都要敬墳墓一下。
大紅的衣裾覆蓋身下的地麵,那眼裏的痛苦似深藍色的火焰,那麽濃烈,卻又讓人感到無盡的清寒。
“簡歆,簡歆……我好愛你……好思念……”雖拚命抑製住淚水,然而喉嚨卻發出哽咽的聲音。
“我在這裏。”簡歆落到他身邊,俯身下去,輕語。
然而,邵柯梵無法看到她,持酒的手穿過她的肩胛,敬向墳墓,回手時穿她的前胸而過,狠狠飲下一大口。他的身旁,還放著兩瓶未啟的玉珍,三個空酒壺橫躺在地。
愛與恨,混雜在一起,若滔滔大浪在翻湧。
簡歆閉上眼睛,內心激烈地掙紮,終於,吻上他滿是酒味的唇,盡管他看不見。
“荒原與天空相接的地方最遙遠,就像看似簡單的願望才是最難實現的。”邵柯梵喃喃,充滿愧疚。
原來他尋過,她誤會他了。
可是,這比起陵王和護澤使的死來,實在太微不足道,昭漣的幸福,可說是毀在他手裏,子淵還小,便嚐到沒有父愛的痛苦,也是他造成的。
她無法原諒他,無論如何也原諒不了。
倘若她未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再理他的,算是對深重罪孽的他實施懲罰。可她已是亡靈,做不到麵對他的痛苦還要生氣,生氣給誰看呢?
很久了,邵柯梵喝盡所有的酒,站起身來,突然一個趔趄,簡歆下意識伸手去扶,雖她的手無濟於事地穿過他的手臂,但他還是穩住了身形。
“簡歆,我會經常來看你的。”他彎腰撿起空瓶,一個接一個地扔進溪流,生怕汙染了她的葬地,然後施展隱身術,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簡歆怔了怔,正想跟去王宮,忽然想去看看自己的遺體。
那副美麗的身體,恐怕已經嚴重腐爛,發出惡臭了吧!然而她卻沒有半點擔心和害怕,對屍體的恐懼,隨著逝去自然而然地消失,仿佛是本能。
她毫不猶豫地進入墳墓,然而,眼前的情景讓她驚詫無比,棺材內隻剩下那顆淺藍色夜明珠,寂寂地散發光芒。
遺體,無影無蹤。
失落首先占據她的內心,哪怕是嚴重腐爛,惡臭不堪聞,也比消失了好。
即使最後隻剩下一堆白骨,她也能找到依托感,可是現在她成了一個虛無存在的亡靈。
不可置信地注視空蕩蕩的棺材底很久,她才猛然想到:誰帶走了她的遺體?墳墓並沒有半點被破壞又重新堆砌的痕跡。
不可能是他,倘若是他,他不可能會來此祭拜。那麽,又會是誰!
簡歆毫無頭緒,便按照原定的計劃去尋亞卡。
找了很久,才看到亞卡臥在荒原上。
它又變回馬了,恢複一貫的模樣。她明白緣由,頓時一陣心酸。
那雙大大的眸子被悲傷注滿,它抬頭,注視著荒原與天際交接的地方。
“亞卡。”簡歆撫摸它的額頭,以為它是通靈動物,能看到她的存在,然而它無動於衷。
很久了,亞卡像想起什麽似的,站起身來,朝遠方飛奔而去,仿佛主人在背。
它便是這樣度過漫長的每一天,荒原無窮無盡,在它的蹄下延展開去,如同收也收不回的執念。
她沒有去追,隻是注視著那飛快移動的身影,直到它消失在荒原與天空相接的地方。
秦維洛在賦寒殿門口落下,卻發現大門已經被貼上封條,然而這與簡歆的憶薇殿被封是不同的含義。
他怔了怔,壓抑住猛地升起的恨意,朝婕琉殿飄去。
昭漣正替子淵梳他已長到肩頭的頭發,頭發已經梳得很順滑,然而她仍是一下又一下,雙眸十分恍惚和空茫,似乎神思已被什麽東西牽引走。
“母親。”子淵抬起頭,眼睛裏泛起淡淡的哀傷,“母親又在想爹了嗎?”
“子淵。”昭漣抱住孩子,淚水一滴滴滑落。
八個月不見,她憔悴了很多,明亮的雙眸也黯淡下來。
“母親不哭,母親哭了子淵也想哭,子淵也想爹。”子淵伸出小手替母親拭淚,卻不想自己的淚水也流了下來。
秦維洛站在他們的身邊,看著發生的一切,對昭漣的恨消失了一大半,反而多了幾分疼惜,不管怎樣,她才是最關心自己的女人啊!子淵雖是陵王的兒子,卻與他有兩年多的父子之情,日夜思念那個自己經常喊爹的男人,他才不知道陵王是誰呢!
他發覺,自己不恨這個無辜的孩子了。
曾經的愛情,親情再次回到他的心中,隻是已是陰陽兩隔,他想全家美滿,卻無能為力。
“不哭。”他伸出手,替昭漣拭淚。
鏡中的那張臉上,淚水無端消失,昭漣猛地站立起來,環顧四周,焦急又充滿期待地喊,“維洛,是你嗎?你在哪裏?……”
突然想到了什麽,她轉身去床頭抱起一個銀罐,對著銀罐疾呼,“維洛,維洛……”
原來他的遺體已經火化成灰,秦維洛忽然有些傷感。
“昭漣,對不起,我已經無法補償你了。”他捋起她的一綹頭發,放到鼻下輕嗅,依然是他在世時的香味。
“維洛,是你嗎?”感到頭皮輕微發癢,昭漣驚喜地轉過身去,卻是什麽都沒有,煥發光彩的眼睛再次黯淡了下去,手兀自撫著銀罐,輕聲低語,“維洛,我知道你來了……”
子淵搖著母親的手,嘟著嘴,“爹來了,在哪裏呀?”
“爹在我們身邊呢!隻是我們看不見他,乖,聽話,不難過啊!”昭漣邊將骨灰罐放回床頭邊安慰子淵,自己卻撩起衣袖拭淚。
“爹,你就出來吧!子淵很久沒見你了。”子淵仰著頭,小小的身體轉來轉去,目光充滿乞求。
一種急於表達的欲望使讓喉嚨幹燥得生疼,秦維洛忽然想到什麽,朝昭漣的書房飛去,拿起紙和筆,寫下一行字:
昭漣,和子淵好好活著,我會再來看你。
一張紙,從書房飄向寢房,落在昭漣的眼前,她撿起一看,不由得驚呼一聲,正是秦維洛的字跡,墨跡未幹,應該是剛才寫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