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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叛徒與否

  邵柯梵放下一本批閱好的上疏,品一口奴才新沏的茶,而後拿起下一本,剛剛打開,忽聽到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在殿門外響起。


  他眉頭微微一皺,放下手中的上疏,走出書房,來人中最前麵的是祭塵,他身後跟著的幾名侍衛抬著一個渾身抖動的人,已經走到大殿中央。


  看到國王,侍衛們小心地將抬的人放到地上,然後散開,對齊站立,微垂下頭,等待著國君問話或是祭塵呈報情況。


  躺在地上的人,臉色發紫,手腳痙攣,眼神渙散,正是樓鍾泉。


  “稟告國王,臣一直跟蹤樓鍾泉到鷹之王宮外,不想他受到偷襲,對方躲在暗處,出手很快,不知道是誰幹的。”


  祭塵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張疊著的白布,裏麵凸起一個尖狀短柄的物體輪廓,打開後,是一枚飛鏢,上麵還殘留著血跡,染得白布貼鏢身的部位都紅了。


  “這是,從右胸拔出的。”


  邵柯梵的目光淡淡地掃了地上中毒的人一眼,然後連布一道接過飛鏢,低下頭,鼻子在飛鏢上嗅了一下,“這大概是顏蝕毒,他之前是不是全身發紅?”


  “正是。”祭塵答。


  邵柯梵將布和飛鏢隨手扔在地上,一道火舌自掌心伸出,舔向飛鏢,轉眼間,飛鏢和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灰燼,也都被燒盡。


  不顧祭塵震驚的目光,邵柯梵幽幽道,“中顏蝕毒的人,膚色會經曆五次變化,先是赤,紫,藍,然後是橙,黑,每變一次顏色,毒效便加劇一層,並逐漸向五髒六腑侵蝕,最後,全身發黑,心髒脫落而死。”


  “那國王快救他啊!”祭塵聽得心裏發寒,焦急地請求,卻看到國王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猛然想起是哪裏不對勁:自己,怎麽變得如此善良了?並且是在如此心狠手辣的人身邊辦事。


  “你們先退下罷!”邵柯梵輕描淡寫地對站著的幾位侍衛道。


  幾人恭敬地退了下去。


  待幾人走出大門,邵柯梵蹲下身去,表情複雜地盯著樓鍾泉看了一會,才站起來,似乎在考慮救還是不救。


  樓鍾泉的依舊痛苦地痙攣,隻是,身上的紫色開始向藍色轉變。


  “嗬!”邵柯梵冷笑一聲,“鄭笑寒這招真是高明,讓我無法分清鍾泉是敵是友了。”


  “為何?”祭塵不解地問,看到樓鍾泉身上的顏色,心裏不由得一緊。


  “如果樓鍾泉是鷹之方麵的人,你是鄭笑寒,看到他被蒼騰派去的人追蹤,你會怎麽做?”


  “我會……殺了追蹤他的人,因為他可能發現了蒼騰什麽重大的秘密,急於告訴我,我為了知道秘密,當然得殺掉對方的人。”祭塵答道,卻疑惑為何國王要如此問。


  邵柯梵笑笑,對他的回答感到滿意。


  “那麽,倘若他是蒼騰方麵的人呢?”


  “那麽,我會對兩個人下手,並且針對致命部位。”祭塵如是說,也覺得鄭笑寒的意圖詭異了。鄭笑寒的飛鏢,卻是飛進樓鍾泉的右胸。


  她故意製造矛盾,讓這件事情,有了多種可能性。


  樓鍾泉的嘴巴拚命動了動,想說什麽,卻連一個含混的詞都說不出來。蒼騰國君與祭塵的對話,他全聽在耳中,而邵柯梵也沒打算對他隱瞞。


  他的全身,已經完全變藍,痛苦也由表及裏,連痙攣的力氣都慢慢小下去了。


  邵柯梵再度掃了地上的人一眼,權衡著留,還是不留。


  是奸細,抑或不是奸細,兩種可能性各自占了一半,沒有一個方麵能夠占得了半點便宜。


  讓他死,實在是一件太容易不過的事,可對外宣稱他是奸細以作交代。


  但蒼騰國君,不願錯殺一個可能忠心的人。


  “鄭笑寒啊鄭笑寒!”邵柯梵忍不住歎息,“我就不信,會在你手裏吃虧。”


  “那……王,樓鍾泉到底救不救?不救的話,給他一個痛快好了。”祭塵的手,下意識地將劍拔出一部分。


  邵柯梵莫測一笑,伸手握住他的劍柄,斜向下一按,劍身完全沒入鞘中,“救,不救的話,我就輸了。”


  “啊……”祭塵不懂王的意思,而後又覺得明白了一點點,連模棱兩可都算不上。


  “將他抬入書房密室。”邵柯梵舉起手掌,無名指指頭動了動,朝書房走去。


  祭塵皺皺眉頭,一絲嫌惡很快被憐憫取代,將樓鍾泉抱起,隨蒼騰國君步入密室。


  書櫥後麵,那道與牆壁組合得天衣無縫的門,在兩人閃身進去後無聲無息地合上。


  “啊……顏蝕毒!”看著祭塵將樓鍾泉放在床上,藥師楊掌風驚呼出聲。


  “救他。”邵柯梵低聲吩咐,心事重重地向門走去,聽到祭塵跟來的腳步聲,轉身,“你留在裏麵,他好了,帶出來見我。”


  祭塵停住腳步,待門打開,紅衣身影飄逸而出,才恭敬地答:是。


  邵柯梵倒下一杯酒,一仰頭喝盡,再倒,再喝,重複了好幾次,幹脆將杯子置於一旁,拿起酒壺就喝。


  兩個時辰之後,書櫥與密室的門同時轉開,祭塵和樓鍾泉一道走出來,不同的是,樓鍾泉呼吸急促,一臉激動,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果然,他快步走到國君麵前,淒憤地質問,“我樓鍾泉自問一直忠心耿耿,從未做過對不起蒼騰的事,王為何懷疑?”


  “是麽?”邵柯梵冷笑一聲,“那你為何總是獨自進入鷹之,雖為了保密和靈活,不少俠客謀士可不經過我的允許去鷹之刺探情報,但我好歹掌握他們的行蹤,而你,仗著一身絕頂的輕功,飄忽詭異,一次次,刻意甩開我的人。”


  他毫不避諱地提起,他派人跟蹤所有去往鷹之的宮中人士的事。他又有什麽好避諱的呢?倘若忠心耿耿,何懼監督,倘若懷有二心,便是該死。


  樓鍾泉怔了怔,咽下一口口水,嘴張了張,想說什麽卻仍沒有下定決心。


  “日久見人心,你不用急著證明你有多忠心,我——”邵柯梵微微俯身,“遲早會知道。”然後直起身來,邊踱步邊道,“隻是這一年多來,收羅入宮的俠客謀士實在太多,大部分都是心計頗深的,得一個個好好辨別出來嗬!”


  “鍾泉一定不會讓王失望。”除了這一句,樓鍾泉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臉色十分黯然。


  “鍾泉,我還是信任你的……你下去罷。”邵柯梵歎息一聲。


  信任?樓鍾泉又是一怔,難怪國君早瞧出端倪,卻遲遲不動手,難道是看出自己胸腔中跳動的心,一半是紅,一半是黑麽?


  剛才他激憤,是因為那一半的紅,不容許否定吧?


  “王,樓鍾泉又朝鷹之方向而去了。”一個小時後,祭塵匆匆趕到齊銘宮報告。


  “什麽?”邵柯梵眉頭一皺,語氣很快緩和下來,似乎對樓鍾泉去鷹之的事早就習以為常。


  “不追了,你很難追上他。下次,本王親自跟蹤罷,唉……偌大一個國家,手頭的事總是處理不完,以至出了一些漏網之魚。”


  “那……”祭塵疑惑地問,“樓鍾泉到底是不是奸細呢?”


  仿佛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好玩,邵柯梵的臉上,浮現一絲侃笑,“難說啊!這人,或許是吃兩家飯的也不一定。你知道,劍客曾在莽荒各處浪跡,為了生存,取巧投機的並不少,加上他們隱藏得極深,揪出一個得費很大心力。”


  “啊!兩家飯?”祭塵驚訝地脫口而出,沒注意到前麵還有兩個字:或許。


  “答案遲早會出來的。”邵柯梵幽幽道。


  次日下午,一身傷痕的樓鍾泉提著一個黑色包裹走進齊銘宮,聞到濃鬱血腥氣息的邵柯梵神色一動,當即支開下人。


  “嘭”樓鍾泉因體力不支而跪倒在地,卻抬起頭,目光堅決地盯著蒼騰國君,“鍾泉自知罪孽深重,無法救贖,然而,一切都是鍾泉的主張,水茗一直對鍾泉言聽計從,懇請王,放過水茗。”


  終究還是得到答案了嗬!比他預料的時間要早了一些,邵柯梵冷冷一笑,“你們背叛蒼騰,隻一個求,就可以不計較了麽?你也知道,我對背叛者的懲罰。”


  他的目光,複雜地停留在那個圓形包裹上,那是交換的條件麽?

  難以言喻的沉痛,在樓鍾泉的臉上浮現,他一言不發地打開包裹,一個從脖頸處齊根斬斷的頭顱赫然映入蒼騰國君的眼簾:鷹之三王子,鄭水易。


  與頭顱一道被斬斷的是頭發,齊短地散在頭顱上,沒有神采的眼睛兀自圓瞪著,死不瞑目。


  一時間,邵柯梵震驚無比。


  鄭水易的武功名滿天下,與他比起來,隻是輕功首屈一指的樓鍾泉要遜色不少,然而,卻能將他的頭顱斬下。


  因了愛人,會產生多麽大的意念啊!

  刹那間, 他改變了主意。


  “本想殺了楊永清,但他正好不在,就挑了除他和鄭笑寒外對王威脅最大的三王子。”看到國君驚訝得一時無語,樓鍾泉看到了一絲希望,或許,水茗能夠活下去吧!

  “嗬嗬。”邵柯梵微俯下身,盯著那顆頭顱,目光中透出殘酷的笑意,“鄭水易的命,可以抵你們夫妻倆的命了。”


  樓鍾泉一驚,卻不敢肯定自己聽出的意思。可能麽? 之前的幾個叛徒,要麽被淩遲,要麽被剝皮,蒼騰國君把酒觀賞慘絕人寰的酷刑。


  卻聽到國王繼續說,“如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怎麽做。”


  樓鍾泉驚愕地看了國君一眼,卻發現他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一時間,內心的震撼無以表達,強烈的感動無以表達。


  “謝國王,讓鍾泉,用行動來證明吧!”樓鍾泉已經不想宣誓,那僅僅是口頭上的東西,況且,他之前背叛了他的承諾。


  唯有行動,能夠拯救他。


  邵柯梵一言不發地走進書房,樓鍾泉愣了片刻之後,才將人頭放進包裹裏,用手拎著,然後支起身體,艱難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朝殿外走去。


  簡歆嗬!今天,因為感動於愛,我放過了兩個背叛我的人。


  邵柯梵站在畫像前,一臉悵然,手中的酒,慢慢傾倒,從左向右移動,一條傾斜的透明水線,向地上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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