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未滅之恨
厚重的暗紅色榻壁光滑平整,肉眼幾乎很難發現那圍成長條形的細縫,除了兩個亡靈,沒有人知道國君床榻中設有暗格,並藏有令人為之色變的神兵——雪麟。
“這次真是得來不費功夫,璞元十式也不必用上,倒也隨了維洛原來的願,可謂一舉兩得。”簡歆輕鬆地自語,縮小身形,朝暗格中飄去。
穿過榻壁,在手接觸到雪麟玄色刀鞘的時候,電光石火間,一道炫目的光芒從鞘上散發出來,被震飛之前,她的亡靈之眸穿過刺眼的光芒,看到劍鞘上浮凸出一道金黃色的符來,上麵赫然寫著三個黑字:靈忌符。
靈忌符並不是最毒的克陰符,對亡靈主要起阻擋作用。最毒的符——靈噬符,可以讓亡靈頃刻間魂飛魄散。他花重金請來大法師重燭,卻不設靈噬符,是因為考慮到那“無形的人”的某種可能罷!
簡歆落到花園裏,低矮的花枝穿過她虛無的身體,隨風搖曳,像是身體內長出花株來。她懵了,怔住了。
他,設了符! 這比梵暉咒還要難應付。
上次秦維洛主動放棄,如今,不再有機會。
她不甘心地再次進入寢房,施展璞元十式朝雪麟逼近,然而,極寒之光對靈忌符不僅起不到半點作用,反而逐漸被吞沒,在最後一絲寒氣被吸收殆盡後,她又被震飛到了院子。
臉上濕濕的,一抹,已是淚雨滂沱。
方才,她使出了璞元十式十成的功力。
維洛,維洛怎麽辦?沒有雪麟,他們如何打得過靈魑——
哭了片刻,簡歆懷著悲戚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朝她的埋葬之地飄去。
已是冬季,然而在同樣以氣溫分辨春夏秋冬的莽荒之淵卻談不上景致蕭瑟。無論什麽季節,荒原依舊是一片無限延伸的離離亂草,山澤之地因了水源之靈的滋養,依舊鬱鬱蔥蔥,與夏無異。
那早就成為空殼的墳墓前,站著一個身穿紅狐大裘的俊美男子,一手執杯,一手執壺,獨自酌飲,目光悵然地盯著墳墓,無限眷戀。
墳墓上沒有一株草,十幾處拇指蓋大小的土壤翻出新的一麵來,鬆鬆軟軟地冒起。方才,紅裘男子像往常一樣,親手拔掉每一株草。
墳墓上鋪著落葉,落葉間撒著稀疏的零雙花,成雙成對,緊緊相挨,不離不棄。
“簡歆,你獨自飄零,孤獨麽?可曾回來看過我?”邵柯梵執杯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幹脆一口飲盡,將被子摔在地上。
他蹲下來,垂著頭,蹙著眉,一隻手抵著額頭,另一隻擱在膝蓋上的手,食指和中指鬆鬆垮垮地勾著酒壺握柄。
他沉浸在悲傷裏,久久不動一下。
簡歆見到這一幕,怔了一下,然而,想到雪麟和秦維洛不可逃脫的劫數,撲了過去,狠狠地捶打著他,“你為什麽對我設靈忌符,為什麽?……嗚嗚……我恨你……我恨你……”
紅裘男子縱然懷有絕世武功,超乎常人的感應能力,也不可能知道朝思暮想的女子此刻就在自己的身邊,因他設了符咒,即將害了她的夫君而憤懣不已。
亡靈是無氣息可言的。
“簡歆嗬!……”邵柯梵站起身來,向墳墓走兩步,垂手撫摸著墓頂,“我回去了,以後再來看你。”
“我恨你……恨死你了……”黃衫亡靈坐在地上,淚水漣漣,肩膀不斷抽動,抬頭一眼,蒼騰國君已經不見了身影,當時施展隱身術,回了王宮。
她忘記了哭泣,心裏,一陣空落和愧疚。
怎麽能夠怪他呢!他保護雪麟,並沒有錯,該恨的,隻是他不遵守諾言,偷梁換柱,將真雪麟占為己有。
然而,雪麟作為蒼騰力量的象征,本就不該在墳墓裏收斂鋒芒,沉寂下去,而是為蒼騰奉獻它本來的力量。
他也是為難的啊!心係如此廣闊的山澤之地。
但是,沒了雪麟,維洛怎麽辦?難道真的要被抓去煉獄火城,被火燒,或是鑄入專門懲罰逃避投胎轉世者的神器裏麽?
無望籠罩了她,仿佛內心隻剩下這一種情感,無限膨脹,讓頭腦都空茫起來,她想痛哭,卻是已經無法出聲了。
秦維洛獨自在若兮洞,要是發生意外……
一個激靈,簡歆趕緊站起身來,匆匆朝翼離國趕去。
然而,剛進入翼離國的山澤之地,五個叉魅便從不同方向圍了上來。
“哈哈,等了很久,你們終於散開了,這次,秦維洛是逃不掉了。”一個叉魅冷冷出聲,嘴卻是緊閉著的。
天,維洛離解開穴道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定有另一批地獄來者去往或是已經到了若兮洞。
極度的瞬間焦慮之後,簡歆反而鎮定了下來,暗想,“不能戰,千萬不能讓對方達到拖延時間的目的。”
“要殺要剮,隨你們便,反正我已經受了重傷。”簡歆捂住胸口,將手心凝聚的一股功力灌入胸口,震裂亡靈心脈,鮮血從嘴裏噴了出來,閉上雙眼,輕盈的身體無力地朝山下墜去。
五個叉魅麵麵相覷,一個突然大叫起來,耍詐,就是將亡靈之體裏虛幻的心髒摘除,就是亡靈之血流盡,對亡靈也並沒有半點影響。”
“糟了,我這才想起她不是活人。”
叉魅紛紛向下追去,然而,已經來不及,簡歆的身體迅速隱沒地下,以最快的速度朝若兮洞飄去。
這是她一生中最快的速度,岩層在耳邊呼嘯而過,卻是模糊一片,還未來得及清晰便被遠遠在甩後麵。
“維洛,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啊!”
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若兮洞,然而,令她差點崩潰掉的是:秦維洛已經不在洞中。
“維洛,維洛……你在哪?”她喊了幾聲,並沒有那個熟悉的聲音應答。
尋遍了山洞的任何一個角落,卻不見他的身影。
一定是,被帶走了罷!
她全身癱軟,倒在橋上,方才堵截她的幾名叉魅尋到了這裏,重新將她圍住,兩名站在她前後的橋上,三名懸空浮在橋畔。
五柄黑色長劍指住她,她知道,那是將逃避轉世的亡靈融入其中,混上寒鐵打造出來的神兵。
“我們撲了個空,一定是她將秦維洛藏起來了。”惡狠狠的聲音響起,又有五名叉魅出現,聲音從簡歆前麵新來到的叉魅肚中發出,黑衣叉魅卻是閉著嘴巴,麵無表情,然而,看上去還是有幾分可憎。
他們的裝扮,和魘影並無差異——一身黑袍,寬大的袍帽將骷髏頭蓋住,臉頰凹陷,唇塗烈焰紅。隻是眼睛裏的瞳孔呈現一片白色,十幾根血絲裂紋充斥在白裏,似乎隨時可能爆裂那般。
什麽,秦維洛沒有落到他們手裏?!
簡歆一下子來了力氣,然而頃刻又焉了:他被點了穴道,除非有人帶他走,不然,他能到哪裏去?
“說,你將秦維洛藏在了哪裏?你三番兩次阻撓地獄的行動,別以為你不屬於莽荒之淵,我們就拿你沒辦法。”身後一個叉魅肚子裏發出聲音,帶著威脅的意味。
“在邪娘子那裏。”簡歆靈機一動,“反正說了,你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十個叉魅麵麵相覷,似在猶豫,看不到任何表情,隻是那臉更顯得可怖。
“妙音山邪娘子,怕是咱們十個加也無法拿下。”
“不管那麽多,先去看看在否。”
“沒有歸屬的亡靈,要是你騙了我們,你的夫君將會受到加倍的懲罰。”
“嗬嗬嗬嗬……”
“嗬嗬嗬嗬……”
隨著一陣毛骨悚然的陰笑聲響起,十個叉魅消失得無影無蹤。
簡歆也趕緊飄出洞外,向蒼騰方向飛去,或許,他是衝破穴道找她去了,這是最有可能的。
兩個時辰之後,她再度抵達蒼騰。
然而,齊銘宮裏的一幕卻使她驚呆了。
秦維洛與邵柯梵在大殿纏鬥在了一起,兩側站著四名目瞪口呆的侍衛。
由於無法看到亡靈,邵柯梵隻能從感知對方武功的走勢入手,來判斷對方的位置。這樣當然要慢了不少,況且秦維洛借助“無形”的優勢,聲東擊西,邵柯梵身上掛了幾道彩。
那個如丹成儒雅,眼神平靜柔和的男子,此時也如丹成謀殺蒼騰國君那般,眼裏充滿仇恨,狠厲,決絕。
幻靈劍青白色的光芒與普通之劍因持有者傾注功力而發散出來的白光激烈地交織在一起,當幻靈劍劍光劈向亡靈的時候,亡靈隻是冷冷笑著,任淩厲的光芒穿過他的虛無身體,不受半點影響。
當普通劍的劍光襲向紅裘男子時,雖然他靈敏地躲閃,但由於敵明他暗,由於幾次避開不及,身上被劃開了幾道口子。
“維洛,你幹嘛?”簡歆不可置信地大喊。
秦維洛身體一震,停了下來。
對手沒了訊息,邵柯梵持幻靈劍,站在大殿中央,眉頭微蹙,一臉警惕,閉目靜靜聆聽。
肩膀上,背上,腹部各挨了一劍,血染紅了三處的衣衫。
秦維洛看著簡歆,張了張口,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見她兩手空空,心知她沒有盜到雪麟,一絲複雜在他眼裏閃過。
“你幹嘛?”見他不回答,簡歆疑惑地問。方才他置人於死地的眼神,讓她心頭一凜。
“簡歆,我想通了,便來盜雪麟,卻不見了你,以為……以為他把你打得魂飛魄散了,所以想為你報仇。”他抱住他,“你沒事就好。”
“雪麟的刀鞘貼上了靈忌符,我試過兩次都失敗了,便回意連山,途中遭到叉魅的阻截,另五個乘機去尋你,結果找不到,我騙你是被邪娘子帶走的,他們信了,就沒有繼續糾纏我。”簡歆憂慮地掃了邵柯梵一眼,判斷他隻是皮外傷,便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