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女魔將誕
邵柯梵的手保持著觸摸的姿勢,僵在半空,忘記了讓那些惡靈灰飛煙滅。
她或許算不上是他最愛的女子,但卻是他半生最美麗的夢,溫婉,純潔,善良,從不忍心責備他,就連說出那句“你是不是造了什麽孽了”,口氣也主要是對他可能因此遭來禍患的擔憂。
有女如斯,夫複何求!
倘若沒有那位異域闖進來的女子,即使萱薇逝去,他的愛情也可算得圓滿。
邵柯梵隻覺得心被狠狠剜了一刀,連血帶肉掉下一塊,那將是永遠也填補不了的空白。
齏風掌帶起的強勁的風,由於提供力道的人離開,逐漸衰弱下來,惡靈之王張開漆黑的嘴,怒吼一聲,濁氣滾滾,團狀的“身軀”變長,如同一柄利劍,插入風的內部,不斷向下移去。
邵柯梵心一緊,昭漣對他的怨念似地獄黑火那般幽深刻毒,一旦被惡靈之王俯身,那麽,魔將誕生,後果不堪設想。
子淵被刺耳的聲音驚醒,隻見滿屋子的黑色氣霧,不斷流竄,相互撕咬,吞噬,甚至……
天啦!他看到了什麽?
不少氣霧進入娘親的體內,而娘親卻睜大雙眸,一半是欣喜,一半是仇恨,眸子通紅,他看去時正好滾下一滴血淚。
小人兒還未呼喊就暈了過去。
那個低低的聲音在子淵醒時戛然而止,他暈厥過去之後又絮絮叨叨地詛咒起來。
惡靈之王穿過大風的心髒,所經之處,風勢頓散,在邵柯梵抵達婕琉殿之前,已然逼到光罩之上,不斷衝撞,淩空對準昭漣張開的嘴,欲突破光罩進入她的肺腑之間。
光罩快要被破裂的千鈞一發之際,邵柯梵再度以齏風掌將魔物逼上天穹,而後施展摩雲神功第七層,天上洶湧而下的雲柱與席卷而上的風猛烈碰撞在一起,天地震顫,莽荒忽暗,婕琉殿寢房被掀起,惡靈之王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分裂成無數氣霧。
寢房被掀到二十丈的高空,被風雲攪成無數碎片,紛紛掉落下來,地麵上的人們見此情此景,嚇得驚慌逃竄,尖叫聲響成一片。
然而,惡靈之王分開的各個部分仍掙紮著,朝彼此間湧去,欲重新組合在一起。
幾乎所有的劍客都出動,在婕琉殿上空與魔物纏鬥,地上除了失措的奴婢和文臣以及沒見過大場麵的家屬,武將皆領著兵,全副武裝,守住王宮個要處。
已近拂曉,天地之間地最後一層黑色薄衫逐漸退盡。
“國君,這些魔物殺不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樓鍾泉一劍劈開一個惡靈,飛到邵柯梵的麵前,目露焦急。
“確實如此。”邵柯梵沉吟,結了一個元氣光罩,圍住二人和昭漣的床,擋住落下來的建築碎片,而後皺著眉頭思索對策。
婕琉殿寢房的帷賬和被子盡被掀飛,那枯瘦的女子睜大眼睛躺著,眼眸通紅,偶爾掉落一滴血淚,此時正直直地盯著邵柯梵,含著殘酷的笑意。
一個聲音通過惡靈的傳達, 在婕琉殿上空沉而遠地飄蕩,“邵柯梵,我咒你不得好死,斷後絕孫,死後被打入煉獄火城,萬世不得超生,我咒你國土淪喪……”
“閉嘴,閉嘴……該死的惡靈……”劍客們邊鬥邊叱,這些惡靈本是死物,欲殺死必需讓其灰飛煙滅,被劍揮散之後又凝聚起來,消磨了他們大半耐性,實在叫人頭疼。
然而,本來對劍客無甚興趣,隻顧朝萱薇撲去的惡靈,有的竟進入了一些劍客的體內,被俯身的劍客一下子心性大變,狂躁無比,朝同伴刺去。
邵柯梵臉色一變,頷首命令,“大家不要動戾氣,免得惡靈有機可乘,快殺了被惡靈俯身的人。”
劍客們一下子安靜下來,緊緊抿住嘴唇,沉靜應對,隻聽幾聲慘叫,那幾名被俯身的劍客墜落下來,鮮血飆向空中,仿佛下了一場血雨。
邵柯梵歎息一聲,抬眼看去,惡靈之王已經大致凝聚成形,瞪著一隻眼睛俯瞰滿懷咒怨的女子。所謂眼睛,不過是魔物中央凹進去的類似眼眶輪廓的坑而已,沒有眼白,沒有任何色彩。
惡靈邊緣無數半丈來長的觸角不斷招搖,時而猙獰地攪在一起,相互扯斷,斷掉的又融入整體之中,繼而又延出無數的觸條。
邵柯梵一動,俯身下去,抱起昭漣,對樓鍾泉道,“快去找術士畫噬靈符,本王先將魔物引到滄九荒原。待畫到百張時,貼在百名士兵身上,由兵馬元帥謝樊帶領前往滄九,你,負責守住王宮,圖謀不軌者,殺無赦。”
“領命。”樓鍾泉急急離開。
此刻惡靈之王已經完全恢複成形,發出奇怪而詭異“咀咀”聲,仿佛嚼到獵物那般滿足,漆黑的眼眸盯著兀自睜大血眼的昭漣,受到更強烈的召喚,換了一種如獅子狂吼的呼嘯聲,斜衝下來。
邵柯梵對因憤怒臉部幾乎扭曲的昭漣一笑,刻不容緩地朝原翎昌國方向飛去。
惡靈見附體離開,紛紛尖叫著跟了上去,經過半個晚上的撕咬和相互吞噬,惡靈隻剩下了三分之一,也稀薄了不少,卻拖了十裏遠,如遮漫天的黑蝙蝠。
被投射下來的陰影籠罩的蒼騰王宮,愈來愈明朗起來,地上的人們看到惡靈離開,對死亡的恐懼漸漸緩了下來,紛紛去收拾毀掉的憶薇殿和婕琉殿寢房。
憶薇殿成為焦黑的空架子,婕琉殿寢房成為一堆殘渣碎屑,幾具渾身染血的劍客屍體躺在地上,半個夜晚,竟發生如此觸目驚心的事情。
這天是蒼騰曆六百三十一年六月初四,這年是莽荒之淵公元一千五百零八年。
紅衣衣祙翩翩,與身後黑壓壓的惡靈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黑蝙蝠追血而去。
“邵柯梵,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經過何處,聲音就響到何處,低沉而陰森,仿佛老太太揚起一張布滿褶皺的臉,詭異地微笑。
忽然,懷中那副枯瘦的身軀顫動起來,眼睛仍舊直直地瞪著邵柯梵,錚然掉落幾滴血淚。
應該是方才進入體內的惡靈與肉體相適應後,開始起了作用。
邵柯梵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手按到昭漣的額頭上,昭漣一抖,猜知他要幹什麽,頭猛烈地搖晃起來。
邵柯梵盯著她的血眼,“其實,本王可以幹脆地將你殺掉,惡靈找不到附體也就散了,但這些東西不能留在莽荒,你懂了麽?”
昭漣眼皮跳了一下,內心的話語被惡靈傳了出來,“邵柯梵,你讓我家破人亡,自作孽,不可活,你會自食惡果。”
懷中的身體顫動幅度越來越大,手甚至逐漸地抬了起來,僵硬的手指慢慢向掌心合攏,仿佛想要將什麽抓緊,捏碎。
邵柯梵毫不猶豫地將一股力量傳入她體內,那雙手便軟弱無力地垂了下來,身體也停住顫動,躁動的惡靈暫時被壓製下去,然而,他知道這維持不了多久。
緊隨其後的,便是那惡靈之王,在婕琉殿上方,消散的它重新凝聚,並吞噬了幾個與它勢均力敵的惡靈,力量比往常強大了幾倍。
那雙漆黑的眼眸,似乎穿透邵柯梵的身軀看到了那個全莽荒最適合的附體。
偶爾,當惡靈之王的速度快要與那一襲紅衣比肩的時候,便會被圈圈蕩漾開來的金色光芒逼緩,堵住其他亡靈的去路,然而,當其他惡靈意圖超過惡靈之王時,便會被無情地撕咬吞噬。
惡靈隻在中心擁有一隻眼睛,並無嘴巴。
說是撕咬,不過是惡靈纏在一起時發出尖銳的聲音,而後有一些漆黑的部分從碰在一起位置分離出來,說是吞噬,不過是一些惡靈不由自主地被吸入其他惡靈內部。
滄九荒原距蒼騰不過兩百裏遠,不到半個時辰,邵柯梵便抵達了目的地,無聲地落在荒原上。
那些莽撞的惡靈終於清楚要成功附體,必需除掉一直在阻攔它們的紅衣男子,仿佛在紛亂中達成了某種一致的意見,惡靈紛紛朝邵柯梵俯衝下來。
大風拔地而起,隨著邵柯梵運的氣勁不斷改變方向,裹攜各處的惡靈呼嘯著向上湧去,風變成了漆黑一股,被扯碎的亡靈不足米粒大小,如火花飛濺迅疾地飆出風外,終究卻逃不過邵柯梵掌中若紅衣般絢爛的火光,慘叫不絕於耳,無數惡靈瞬間灰飛煙滅。
風頭以雷均之勢,逼向惡靈之王,那魔物故計重施,化作一柄黑色長劍刺向大風,卻被強大的力量迫得連連後退。
惡靈恢複原先的模樣,忽然分裂為兩半,一半敏捷地躲避著卷風,一半朝邵柯梵撲來。
邵柯梵眉頭一皺,將昭漣放到地上,騰出另一隻手來應付,忽感力道減弱了許多,方才對付惡靈已耗盡了大半體力,然而灰飛煙滅的惡靈尚且不到一半。
躺在地上的女子見他開始式微,黯淡下去的眸子重新煥發出光芒,不同於以往的低沉,這次被風卷住撕扯的惡靈發出尖利的聲音,“邵柯梵,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一定要這個男人死,他殺了她的夫君,廢了她的經脈,並可能隨時準備毀了她的兒子。
他毀了她擁有和守護的一切。
隱藏的力量再度騷動,她不受控製地顫抖,那些惡靈欲支配這副血液裏流淌著怨念的身體,紛紛從各個部位流向腦部。
惡靈之王分成兩半,邵柯梵無暇顧及昭漣,掌控的卷風勢頭也不及開始,不少力量強大的惡靈從風口下逃生,他不斷被惡靈之王洶洶的勢頭逼得後退。
之所以後退,是因為決不能被這些惡靈咬到,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吼”
惡靈之王的一半大吼一聲,拚力朝他衝來,其他從風下逃出的惡靈仿佛得到了喘息之機,撲向昭漣。
邵柯梵麵色一沉,輕吐一聲,“變。”腰間明澤的腰帶化作一柄白玉般的長劍。
因其發出璀璨奪目的白光,明朗的天地亦仿佛為之一黯,所有惡靈不由得一頓。
淩厲的光芒陣陣揮出,無數惡靈在尖叫下飛散,隱入空氣中,再不恢複。
在劍刺入一個惡靈的漆黑眼眸時,那惡靈瞬間湮滅,邵柯梵恍然大悟:眼睛是惡靈的力量之源所在。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隻刺眼睛,快,準,狠。
一個紅衣身形如鬼魅般,在遮蔽一小方天地的黑霧中騰挪移換,那柄術劍飛快刺入一雙雙漆黑的眼睛,伴隨著一聲聲灰飛煙滅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