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歸來歸去1
辰寧宮的大門緊緊關閉,僅著白色裏衣的劍客在殿內踱步徘徊,偶爾停在鐵籠旁,注視著裏麵昏迷的女子。
他一掌將她擊暈後她就沒再醒來,頭發被他悉數捋到胸前,頭下枕著一件疊著的青衣,至於身軀,就隻好委屈她落在冰涼的地板上。
不知道國君談判得怎麽樣了,以邪娘子那清高的性格,又如何會受製於人,要是談判不成,她豈不是要將命留在蒼騰了。
前幾日撞傷的額頭已經結痂,一直貼著白色的藥膏片,周圍有淡淡的淤青,將鄭笑寒帶出蒼騰王宮後額頭一直隱隱作疼,直通內心。
他不是沒有將她帶走的念頭,然而,鐵門的鑰匙在國君手中,這門是耗他所有功力也動不了分毫的,他將手握在鐵條上,灌輸內力以求掙斷,鐵條卻是連輕微的震顫也沒有。
並且國君手上還有息香散的引藥,隻要一催,就算回到鷹之國,鄭笑寒也不過是換了一個死亡的地方而已。
祭塵心亂如麻,隻能暗暗祈禱國君談判成功。
他從不自欺欺人,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愛上了就好好守護,然而,他愛上的,卻是鷹之國君,與他受命的主人不共戴天,不僅如此,她尚未知道的一個真相是,她深愛的那個人,正是死在他的手下。
練武場刀劍交擊聲響成一片,喧囂非常,與冷清破敗的辰寧宮對比鮮明,書房裏僅有一個書櫥,櫥中空無一本書,格間積了厚厚的灰塵,稀稀拉拉地布著蜘蛛網,寢房中的大床甚至也不複存在,不知何年被搬走。
這棟宮殿與其他宮殿的富麗堂皇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應當是建在練武場附近,太受影響的緣故罷!
祭塵蹲下身軀,凝視著熟睡中的人,鄭笑寒的臉上殘留著希冀的邪惡,高高若聖女的額頭一襯,看上去多了幾分神秘和誘惑。
祭塵的手穿過鐵條間隙,指背撫在飽滿的額頭上,滿眼留戀。
無需介意多久才愛上,隻關心愛得多深。
蒼騰國議宮正對廣場大門,亦是藍色透明琉璃瓦,青磚牆,襯著黃綠色的天穹,雖與其他宮殿相比並無特別之處,但建在一個方形大平台上,白階層層鋪下,顯得威嚴而壯麗。
六個小小的黑點自天際湧現,朝國議宮而來,越來越大,國議宮分坐大殿兩邊的二十來人紛紛看向天邊,目光警惕起來,手不約而同地握住劍柄。
領頭的是一位黑衣中年男子,雖豐神俊逸,美須朗目,看起來卻有些粗獷,身後緊隨五人,三人劍客裝束,透出一股浪跡天涯的豪氣,兩人一身武將戎裝,金甲在斜陽下熠熠生輝。
已是申時末刻,國君快要回來了罷!此番離開的原因,去往何處,國君隻字不提,隻叫他率人守住國議宮,恐有客人來訪,接待不周。
因此,他好一番挑選,將大將,文臣,劍客以及謀士中的翹楚全都以國君的令牌請到了這裏。
熟料,來的竟是鷹之方麵的人,並且氣勢洶洶,一副上門報仇的樣子。
然而,他轉念一想,這樣豈不更好麽?誤打誤撞,倒也用對方法了。
六人距國議宮越來越近,臉上不掩慍色,宮內的人紛紛走出來,不少人手中的劍已拔出一半,隻待一聲吩咐。
然而,唯獨邵柯梵不在。
楊永清明白了幾分,第一個反應便是帶走鄭笑寒之後,他去了鷹之國妙音山找邪娘子談條件。
雖然鷹之是蒼騰的敵國,幾人的態度也實在令人不快,但畢竟來是客,對方未曾拔劍,蒼騰又何必失禮在先。樓鍾泉向後打了一個禁止妄動的手勢,“我們人多,不怕他們先動手。”
“唰。”拔出的劍身紛紛沒入鞘中,然而,諸人眼中的警惕卻絲毫沒有放鬆。
六人在殺人目光交織而成的一道無形之網中落下,那張網隻要收攏一絞,便會讓人無處容身,鮮血淋淋。且先不說他們來蒼騰有什麽目的,戰爭時,雙方廝殺一片,幾乎所有能力高強的人都相互交過手,此刻見了,分外眼紅。
“我等來蒼騰,並無其他惡意,隻是想問一件事。”樓鍾泉剛要客套,卻被楊永清搶了先。
謀臣拱手躬身一禮,臉上的肌肉動了動,努力克製住內心的怒火。
樓鍾泉皺了皺眉, 身後諸人亦有些疑惑地麵麵相覷。
樓鍾泉大度地笑了笑,“難怪帶這麽少的人來,樓某還以為謀士失策呢!既是如此,問罷。”
就算知道國君藏於何處,倘若詢問,他們一定會加以隱瞞。不過,既然肯定國君是祭塵等人與邵柯梵裏應外合帶走的,也就不怕他們知道國君失蹤了。
楊永清掃了樓鍾泉身後諸人一眼,目光靜靜地停留在樓鍾泉身上,似乎湧動著什麽東西,“鷹之君今日可曾拜訪過蒼騰?”
在場的人都聽出鄭笑寒消失了。但這,怎麽可能,除非是她自己藏起來,誰能奈何得了她。
諸人一時驚詫不已,麵麵相覷,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樓鍾泉亦吃驚不小,“鷹之君不見了?卻又怎麽會到蒼騰來?”
但楊永清一臉嚴肅,並且一直按捺住焦躁和殺氣,不是在開玩笑。
諸人如此反應,楊永清眼中閃過一抹極深的恨意,好一個邵柯梵,安排一群不知情的人在國議宮接待他們,演出一番如此真實的戲。
不可能公然進入王宮縱深處搜索,不然怕是要成為死屍被拖出來了。楊永清艱難地抱拳,“那麽,鷹之君一定在鷹之王宮,楊某等人打擾了,告辭。”
樓鍾泉點頭,“倘若楊謀士還認為鷹之君在蒼騰的話,不妨再來一趟,國君身體欠佳需休養半日,不便見客,實在對不住,不過我等會一直在國議宮侯著,不會有半分虧待。”
楊永清鼻孔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向五人示意,一道躍身飛向高空,身影越來越小。
諸人不由得騷動起來,在國議宮議論紛紛,昨日憶薇殿大火,惡靈籠罩蒼騰王宮,今日鷹之國鄭笑寒失蹤,蒼騰國君也是半天不見,到底是怎麽回事?
夕陽在王宮北麵山澤隱下半個身子,餘暉傾灑在王宮藍色透明琉璃瓦上,仿佛瓦中折射出一道道金黃,煞是美麗。
再過一個時辰,莽荒的黑夜便要漸臨,
祭塵眉間的焦慮越來越濃,隻是一味地祈求談判成功,而不敢設想失敗。一向桀驁不馴的他,竟也懂得祈求了,並隨時準備對可能發生在心愛之人身上的劫難屈服。
隻要她能夠活下來,他付出什麽代價都可以。
一樣顆粒狀的東西不急不緩地破窗而進,卻是帶著一股剛穩的勁道,想是對方拿捏得恰當的緣故。
祭塵黯淡的目光一亮,掠身抄住,窗簾上破開的孔內又飛入一樣東西,閃著寒光,祭塵一個折身,穩穩地將其夾入另一隻手兩指之間。
右手是一粒黑色藥丸,左手是一把冰涼透骨的鑰匙。
劍客的右手微微顫抖,終於是,如了他的願,她能夠完整地度過以後的人生。然而,目光瞥見向內反鎖著的門,知國君不可能主動來敲門,將門轟開又不妥當,便飛快將門打開。
寥落淩亂的院子空無一人,隻是一瞬間,一個紅衣身影移形到眼前,複雜地看他一眼,閃進屋內。
“國君。”祭塵不掩激動,跟了進去,此次的稱呼卻是曆來最恭敬的。
邵柯梵垂眼注視鐵籠裏兀自熟睡的鄭笑寒,無悲無喜,隻仿佛透過她看到鷹之三十憶公頃的山澤之地,內心微微膨脹,表情卻淡漠如水,“楊永清等人在距蒼騰王宮三十裏之地,你將鄭笑寒送到那裏之後,自行回宮罷。”
“是。”祭塵打開鐵籠,一手托住鄭笑寒的頭,一手拿起青衣,再將她上身攬入懷中,動作有些僵硬地穿上青衣。
青衣逶迤拖地,劍客發束高冠,仿佛未逝去的丹成擁著熟睡的戀人。
邵柯梵雖側著身,此情此景卻入了眼角的餘光,心不由得一觸。
從裏衣上解下腰帶係到青衣上,輕輕一紮,祭塵抱著鄭笑寒站起,將鐵籠的鑰匙遞到邵柯梵的手中,一向冷峻的臉泛了紅,竟有些扭捏,“國君,那,祭塵去了。”
邵柯梵頷首,點了點頭,見祭塵將藥丸舉到昏迷女子的口中,伸手製止,“出王宮範圍再喂鄭笑寒解藥。”
他親眼目睹祭塵在鄭笑寒後腦的那一擊,然而鄭笑寒之所以睡了幾個時辰還沒有醒的緣故是因為息香散的緣故,吸進腦顱中首先的作用便是使人短暫暈厥,其次便是使人昏睡過去,毒素擴散全身,等待藥引的催發。
這兩日的事情實在太多,簡歆還未醒來,他實在不想招了鄭笑寒這個大麻煩。
“是。”祭塵抱住鄭笑寒的手緊了緊,點足飛起。
真是孽緣啊!
邵柯梵搖搖頭,垂頭看掌心,一顆玄色藥丸,正好將岔開的掌絡中部填滿。
愈飛愈遠,經過一段約莫二裏的低矮灌木叢,便到了在中部瑾虹長橋上目光所及的王宮邊緣觸抵的天邊,回頭一看,王宮已經遠遠地展開一大片,順著平坦的過渡帶,向北方的山澤之地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