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兵器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雨水衝走了大半個月積聚而成的塵埃,裸露出亮潔如新的紅磚,王大新家的院子裏種了不少紫藤,懸掛下來,可惜過了花期。
但陽光透過疊嶂分明的藤枝在紅磚鋪就的路上留下浮影,微風輕拂,跳躍流瀉的光,同樣讓人感到愜意。
鄧吉溫溫柔柔地說了一句,“隻是不知你堂姐覺得我如何。”
一場風拂過,藤枝搖曳,紅磚上的光影一時晦暗不明起來。
“將軍…是…什麽意思?”傅婉書心怦怦直跳,臉頰逐漸熱了起來。
將軍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怎麽會對自己起了什麽心思。
難道是那天自己在書坊給了他什麽錯覺,可自己被火燒得挺狼狽的,能起什麽心思。
“自然是你想的意思,我對你堂姐一見傾心,寤寐思服,隻是不知自己夠不夠格做相府的姑爺。”鄧吉緊盯著傅婉書,心裏也砰砰直跳。
他怕對方一口回絕,又怕她什麽都不說,心裏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說得太早了,太冒昧了。
一見傾心,聽起來就有些不穩妥。
這嘴是真笨,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鄧吉看著遲遲未開口的傅婉書,一瞬間便已思緒百轉千回。
終於,傅婉書緩緩啟唇,說:“將軍與堂姐才見過一麵,就談傾心,未免有些不太冷靜。”
“是,是我唐突了,你堂姐是相府嫡女,婚事自該好好挑選的。”鄧吉握緊了雙手,幹笑著說了一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將軍之心,我會轉告堂姐的。”傅婉書笑了笑,心跳漸漸平緩,神色早已恢複如常。
“不…不必了。”鄧吉滿腔熱情澆在石頭上,有些失望,抿了抿唇。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她根本不是女子?可若是女子,不該這般神色如常才對。
也罷,無論她是什麽人,自己也不該再揣測了,不然屢次試探,反而會失了真心。
“你倆嘀咕什麽呢?”程春看著一直站在門口說話的二人,喊了一句,“咱們去大新的鋪子瞧瞧啊?”
王大新站了起來,兩隻手垂在身側,站得筆直。他酒勁兒緩過來不少,又是個在大人麵前拘謹無措的鐵匠了。
“嗯。”鄧吉看了一眼傅婉書,答應了。
鋪子離得不遠,走了半盞茶的功夫都到了,王大新用腰間的鑰匙打開鋪門,案板上的兵器便直接映入眼簾。
弓、弩、刀、劍、叉、斧……各種兵器,羅列齊全。
傅婉書走過去拿起一隻頂尖處帶著彎鉤的刀,說:“這刀的樣式挺奇怪。”
王大新走過來,諂媚地笑笑,說:“大人,這是鉤腸刀,您可別小看這個倒鉤,這刀一旦插入人體之內,可有他受的,隻要拔出來,就必然是連肉帶皮的扯下一大塊。”
他說得血腥,讓傅婉書皺起了眉頭,且又聽程春說:“我審犯人時常常用這種刀,下次你可以瞧瞧。”
他說得稀鬆平常,傅婉書卻有些不寒而栗,難以想象犯人在承受這種酷刑之下會是什麽樣子。
鄧吉舉起一把長近三尺,通體雲紋,尾梢微紅的長劍,問:“王大新,這把劍是誰定的。”
王大新又走過去,恭敬地回:“是十皇子府裏人定的,繪製出了模樣給草民,說過幾日便要來取。”
皇子會來鐵匠鋪?傅婉書詫異,程春和鄧吉卻一副了然,當做一副稀鬆平常的小事。
鄧吉甚至還說:“這把劍輕薄鋒利,寒光照衣,十皇子府裏的人還算精明,知道唯有你能製出此劍。”
“不知是誰繪製的模樣,看這劍鋒和雲紋,像是南梁之風。”程春也走了過去,彈了一下劍,發出一聲脆響。
傅婉書也湊過去,伸手要碰,卻被鄧吉一把抓住,沉聲道:“此劍鋒利,莫傷了手。”
他攔住了傅婉書後,立即就鬆開了手,傅婉書一愣,朝後退了一步,有些臉紅。
再一瞧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風輕雲淡,傅婉書心裏閃過一瞬微惱,卻不知是為了什麽惱。
“應該是六皇妃的手藝,想來她也不是個隻通佛法的深閨婦人。”鄧吉淡淡說了一句。
“南梁公主費盡心機嫁過來,在咱們這兒過了這麽些年,能是白來的麽。”程春撇撇嘴,看著傅婉書問:“上次你和鄧三一起去十皇子府裏了,也見過十皇子了吧。”
“見過了。”傅婉書眼前頓時浮現出渣男主的模樣。
“十皇子原不受陛下重視,不過自他及冠以來,在朝中竟還漸漸有些名聲了。”程春又把玩起別的兵器來,一邊瞧著一邊說。
傅婉書自然知道,十皇子背後有六皇妃出招,先是用仁德謙虛的名聲獲取眾臣好感,然後一路建功立業……
“畢竟是個皇子,能沒那個心思麽。”程春仍說著,鄧三看著站在一旁的王大新,輕咳了一聲。
程春頓時不再言語,拿起一串鐵夾給傅婉書看,說:“逸徭,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應該是抓老鼠的夾子吧。”傅婉書歪著頭猜測。
“嘖。”程春搖搖頭,道:“可不僅如此,獄裏的犯人最是怕它。”
“大人,這是引線夾,用七七四十九個夾子夾住犯人全身,然後用鐵針穿線,將犯人的皮肉縫上,再淋上鹽水……”王大新緩緩向傅婉書講述,他越說,傅婉書越是皺眉。
她擺了擺手,示意王大新別再說下去,轉身看向程春,聲音有些冷:“程大人,如此酷刑之下,若是抓錯了犯人,施錯了刑,該當如何?”
“我從未抓錯過。”程春一臉自信,眼角隱隱含著笑意。
傅婉書眉頭卻依舊緊蹙著,脖頸有些僵硬,長舒一口氣,又問:“要是抓錯了呢。”
程春皺眉,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如此較真,心裏也生出些許不快。
“回去吧,刑部裏萬一還有什麽事兒呢。”鄧吉看二人興致都不高,便也放下手裏的兵器,不再看了。
“嗯。”傅婉書嗯了一聲,首先出了屋子,仰頭看了看天,心裏不順暢的很。
在她的思想意識裏,酷刑便等同於逼供,與屈打成招沒什麽區別,斷案自然是要查線索,講證據。
刑部果然是刑字當先!
程春看他冷著臉的模樣,也不吱聲了,又看看鄧吉,心裏憋悶地上不來氣。
二人一直到馬車上都沒說話,鄧吉左瞧瞧右看看,想勸兩句,但又怕越說越錯。
馬車晃晃悠悠,朝刑部駛去,車裏安靜地能聽見風吹進來的聲音。
“對不起,程大人,是我唐突了。”傅婉書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道歉。
無論如何,程大人都是帶著自己的師傅,不能不敬,日後程大人若還施此酷刑,自己多攔著就是了。
“啊,沒…沒什麽。”程春被他突然鄭重說的這一句話給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幹笑一聲,給鄧吉使了個眼神。
鄧吉心領神會,主動說:“一會兒刑部沒什麽事兒,咱們便去醉芳閣用膳。”
醉芳閣是京城裏的酒樓,他們三人從城裏到京郊走了一個來回,再加上方才在王大新那裏待了許久,早就快到晌午了。
“你說說你,堂堂三品少將,整日裏不做些正事兒,到和我們廝混在一起,有甚地意思。”程春看他主動拋出話頭,自己也順著話往下說,且有意無意地瞄了傅婉書一眼。
小傅公子不會還在生氣吧?這孩子可真是,自己到底怎麽惹到他了。
“我手上沒有兵權,也不掌管京中事務,自然瀟灑,想去哪便去哪。”鄧吉漫不經心地說。
傅婉書笑了笑,說:“在京城裏做個逍遙公子,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嗯,逸徭說的有理。”程春趕緊將她的話接了過來,點點頭,語氣又恢複了輕鬆。“先回刑部,我和趙大人稟報一聲,若沒什麽事,便一起去醉春閣。”
“嗯。”傅婉書抿唇,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方才那點雲煙被夏日微風一吹就散了,可雲煙背後的風雨還遠遠不能消散,終有一日會帶著電閃雷鳴席卷而來。
刑部的趙大人正被風雨蹂躪著,坐在案前陰沉著臉,待程春一進門,破天驚地說了一句:“禮部尚書陸大人的兒子死了。”
傅逸徭右腿剛邁進門檻,聽了這話,身子一時不穩,差點被絆了個跟頭。
“陸嘉興死了?”程春不敢相信,震驚地問。
“不是他,是他大哥,陸大人的庶長子陸嘉臨,也死在郊外。”趙大人說完便闔上了眼睛,從喉中溢出一聲歎息。
“屍體呢,難不成?”程春聽到他也死在郊外,心弦猛地震了一下。
“大人,屍體就停在義莊,已經叫賀姑娘驗過了。”站在一旁的小吏走過來,遞給程春一張紙,紙上是賀亓的唱報。
“頭頂心、囟門完好,兩額完好,兩額角完好……”
“肋下、腰腹部、腿部、屍斑明顯,初步推測死者已死了大概十三個時辰。”
“傷口長兩寸深兩寸,位於胸口,屬於致命傷,可推測凶器是一柄精小的利刃,可以是短刀或是短劍”
程春念出聲,傅婉書的心猛地一跳,這人的死法和陳斌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