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樓

  鄧吉看著眼前提著銅燈的人,皺了皺眉,撲鼻而來的酒氣,臉頰紅暈還未褪,他沉著聲問:“你要去哪?”


  他在相府門口等了許久,冷不防說話,聲音難免有些發澀,漆黑的瞳孔又與夜色融為一體,深邃的眉眼散出懾人心魄的冷冽。


  “我…我去柳江苑找程大人。”傅婉書舉起燈,湊近了又說:“將軍怎麽來了也不進去。”


  鄧吉怕她累了胳膊,伸手拿過銅燈,自己舉了起來,看著傅婉書嬌嫩的麵頰,緩緩說:“程春與我說他和你約好了一起去柳江苑,可他臨時有些事兒未辦,不能去了,便叫我來知會兒你一聲。”


  “嗯,那就不算我食言了,對不對?”傅婉書聞言眸中一閃,喜不自勝地問。


  幸好程大人也沒去,不然自己與人約好卻遲遲未到,還真會失了君子禮數。


  她心中雀躍,眉眼晶亮,勾唇淺露朱唇皓齒,臉頰的紅暈格外溫柔,鄧吉細細看著她,隻覺得天上明月霎時變得暗淡,往來清風也隨之頓住了,耳畔隻剩下了呼吸聲和他心髒撲通撲通的聲音。


  “嗯。”他啞著嗓子回了一句,想起方才七皇子離開的場景,又問:“你是與七皇子一起喝的酒?”


  “我身為男子,堂哥又不在,七殿下來了,大伯特喚我回府相陪…嗝。”傅婉書雖然頭暈腦脹,尚且記得偽裝自己的身份,可畢竟是飲了那麽多酒,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酒嗝。


  “胡鬧。”鄧吉冷冷地說了一句,看著相府的匾額,放下了手裏的銅燈,倆人眼前忽然暗了下來。


  如若她是傅相的女兒,傅相喚她回府的意圖就很明顯了,怪不得他最近在朝中頻頻提及七皇子,原來是存了這個心思。


  不過,可惜了……


  “誰胡鬧?”傅婉書上來了酒勁兒,癟著嘴問他,鄧吉又把銅燈提起來,照亮她的臉頰,隻見她瞪大了眼睛,晶瑩剔透,唇角微抿,分明是小女兒的嬌態。


  這還試探什麽,真相擺在明麵上,若是還瞧不出來,自己可真是眼瞎了,鄧吉無奈地笑笑,輕聲說:“你醉了,快回去吧。”


  “我沒胡鬧。”傅婉書仰著臉眯了眯眼繼續說,她耳朵有些熱,涼風拂過,格外舒爽。


  既然不用急著赴約,她心裏自然放鬆下來,酒意又開始漫延。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鄧吉一手提著銅燈,一手扯著她的胳膊往府門裏送,傅婉書腳步虛浮,忽然一個趔趄將半個身子都歪在他懷裏。


  不知是酒氣撲人還是月色撩人,鄧吉忽然覺得自己渾身發麻,也跟著差點沒站穩,他扶住了傅婉書的右臂,整顆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這是他第一次與女子有如此親近的接觸,他內心深處的波浪像海嘯來臨一樣瘋狂席卷他的全身,此時天上幾片素雲纏住了明月,將夜色染的更暗。


  “對…對不起。”傅婉書緩緩站直了身子,滿含歉意地說了一句,鄧吉手裏的銅燈被這麽一歪,滅了。


  幸好府門口掛了兩盞燈籠,還不至於叫人什麽都看不清,傅婉書仰起臉看著鄧吉,又問:“將軍就是來傳話的嗎?”


  鄧吉低低笑了,可不就是來傳話麽,他去刑部找她與程春,卻隻見到了程春,又聽程春說他和小傅公子約好了去柳江苑,而他自己突然有事,擔心小傅公子一個人去了柳江苑等他,托自己告訴小傅公子一聲。


  他大可以吩咐小廝來知會一句的,可還是不放心,親自來了,而且還在相府門口枯等了這麽久。


  等到月上梢頭,等到夜色昏沉,等到七皇子一身酒氣地從相府裏出來,然後看見自己時嘩地一下吐了。


  幸好,七殿下什麽都沒問,自己也不必費心思找借口回答。


  “嗯,你早些休息。”鄧吉把她送進了門裏,將已經滅掉的銅燈交給了司閽,淡淡地說:“把你家主子送回院裏,叫她好生歇著。”


  “將軍!”傅婉書突然叫他,笑著說:“謝謝你來告訴我。”


  傅婉書雖然隻當他是出來閑逛,順便給自己遞消息,但還是道了句謝。


  “回去吧。”鄧吉輕笑一聲,揚了兩下手腕,示意她往回走。


  今夜注定無眠,薄雲從明月身上挪開,泄出的濃光,將鄧吉的床榻照得分明。


  他的腦海裏一直都是她,在書坊裏與自己一起用棉布救火的她,在刑部門口不畏人言敢於維護自己的她,在公堂之上淺笑著道出真相的她,在餛飩攤上眯著笑眼誇讚自己好看的她……


  一幕又一幕,都鐫刻在鄧吉的心頭,他像一艘破舊的木船,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沉浮不定。他好像從傅婉書在刑部門口遞給他黃梨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悸動。


  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的他,直到天明才開始昏沉沉地睡去。


  傅婉書這廂被洗硯伺候得身心舒暢,喝過醒酒湯後又沐浴了一番,最後躺在木塌上直接睡過了頭。


  “主子,昨夜喝了那麽多的酒,今日就再多睡會兒吧。”洗硯舉著臉帕,看主子站在麵盆前掬水淨麵,苦心勸說。


  傅婉書直起身,拿過帕子擦幹了臉,說:“程大人還在刑部等著我呢,我可得快點兒。”


  “今日我乘馬車去,幫我裝兩個糕點,我路上吃吧。”傅婉書走到衣架上,套了一件霜白色外袍。


  程春在刑部裏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她,又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才等來了一輛相府的馬車。


  “大人,您久等了。”傅婉書掀開簾子,看見程春在門口等著自己,心裏更是愧疚。


  “不急,我想了想,還是咱們兩個先去打探一番,不帶著府裏的衙役了,免得打草驚蛇。”程春負手說道。


  “大人說的有理。”


  程春隨即跳上了馬車,吩咐車夫了一句,又看見車內的瓷盤裏還有兩塊糕點。


  “還未用早膳?”


  “嗯,起得晚了。”傅婉書幹笑一聲,把瓷盤端到程春眼前,問:“大人要不要吃一塊?”


  “不用,我一會兒去柳江苑吃。”程春推開她的手,忽然笑道:“柳江苑裏的姑娘個頂個的水靈,你一會兒到了那兒可別丟了心思。”


  “大人說笑了。”傅婉書放下瓷盤,伸手攏了攏衣角。


  柳江苑與如意坊都是京城裏有名的青樓妓館,不過柳江苑的價格一直都高於如意坊,所以去的都是一些商賈富紳,他們撒的銀子多,玩的花樣也多。


  時辰還早,街上的人尚且不多,車夫駕著馬車疾馳而行,一會兒便到了。


  “怎麽還關著門呢。”傅婉書下車,看著緊閉大門的柳江苑,問。


  “金主們都摟著溫香暖玉享受呢,哪還舍得起來。”程春戲謔地說了一句,上前叩了叩門。


  一名男子打著哈欠,開了門,看見來人,笑說:“兩位爺這麽早就來找姑娘了,您裏邊請吧!”


  “姑姑,來客人了。”那男子又朝樓上喊了一句,隨後繼續哈欠連天地躺到了門後的長椅上。


  “怎麽這麽早就來了。”被叫做姑姑的人穿了一身藍色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百褶裙,垮著臉慢騰騰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嘴裏還小聲嘀咕著,可等瞧見程春和傅婉書,眼睛又瞪得溜圓,一臉喜意。


  “呦,兩位公子可真是俊,不知要找什麽樣的姑娘,我們這兒應有盡有。”


  傅婉書看她眼角眉梢的諂媚,料她是位鴇母,上前笑問:“姑姑,我想找流微姑娘。”


  “流微?”鴇母皺著眉,在心裏掐算著,這個時辰流微應該和趙老爺在玄字二號房裏。


  她見眼前的少年不僅俊俏,而且一身貴氣,擔心若是讓他等著,他萬一不高興便走了,可得不償失。


  她往前挪了幾步,湊過來拉著傅婉書,諂笑道:“流微這姑娘還是個不懂事兒的,公子您若是想要個水靈的,我給您再叫幾個出來,您隨意挑,怎麽樣?”


  “不行,我就要流微姑娘。”傅婉書見此冷哼一聲,背過手不在理會鴇母。


  “我表弟剛入京城,聽說柳江苑的流微姑娘甚是可人兒,一大早就拉著我來了,可沒想到連人都見不到。”程春垂著頭擺弄衣袖,漫不經心地開始做戲。


  “誒呀,是外地來的小公子啊,我說怎麽之前沒見過這般俊俏的公子哥兒。”鴇母聞言愈發諂笑,圍著傅婉書打轉。


  外地的公子爺出手更是闊綽,沒想到一大早上就有好生意送上門,可趙老爺又不能得罪。


  “公子啊,實不相瞞,您剛來京城,想必還不知道,這幾日,京城裏已經死了兩個富家公子,都是流微的相好。”鴇母在傅婉書耳邊小聲說著,一臉凝重:“公子您聽得可能不是流微姑娘可人,而是她克人!”


  兩位富家公子?難道陳斌也是流微的相好?

  程春和傅婉書對視一眼,心裏有數了。


  “嗬,什麽克不克人的,都是無稽之談。”程春笑了一聲,又朝傅婉書直接說道:“表弟,你不給銀子,她是不會讓你見人的。”


  歡場的規矩,自然是以銀子論高低。


  傅婉書聽了他的話卻眉心一跳,又要給銀子?

  這查個案也太費銀子了,而且看這鴇母的模樣,好像還不能少給了。


  她無奈地從懷裏掏出一塊銀錠,長袖一揮,風流倜儻地甩給了鴇母,冷道:“我現在就要見到流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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