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心
“大人,您回來了。”員外郎譚寧看見程春邁進院子,如蒙大赦一般迎了過來。
趙大人去參加午朝了,不在署裏,陸大人領著夫人來這鬼哭狼嚎,他也不好阻攔。
“陸大人。”程春走過去,朝著那男子施了一禮。
陸大人抬眸,眼角隱隱發紅,嗯了一聲,問:“嘉臨的屍體你們可驗完了,我要帶回府下葬了。”
“早驗完了。”程春拱手,深深看了一眼還在啜泣的陸夫人。
“嗯。”陸大人招手,幾個小廝圍了過來將棺材抬走了。
陸夫人抬起袖子拭淚,擋住了半張臉,淚眼婆娑地看了程春一眼,眼神十分詭異,像是心虛。
難道,人是她殺的?
傅婉書有些懷疑,目光一直盯著陸夫人看,見她目光躲閃,隻是抽噎著,眼上淚痕卻不明顯。
棺材裏已經發出一股惡臭,抬棺材的小廝苦著一張臉,將腦袋伸出去老遠。
陸夫人卻能忍住,一直扶著棺材,直到出了刑部的院子。
“行了,別看了。”程春見傅婉書一直盯著陸大人和陸夫人看,說了一句,勸她回去查冊子。
陳斌和陸嘉臨近幾年記錄在冊的來往關係,他倆都要查閱一番,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按理說程春也該去參加午朝的,不過刑部隻有他一個侍郎,他若是和趙大人都不在署裏,半日朝會的功夫怕是會耽誤重要案子的進程,所以陛下便特許他可以半個月參加一次午朝。
他給傅婉書在自己堂屋旁邊找了個隔間,許她在隔間辦案,所以傅婉書一頁頁翻著文冊,紙張翻動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程春的耳中。
“你怎麽看這麽快,能記住嗎?”程春走到隔間的門口,倚著門看向傅婉書問。
“快嗎?大人不這樣嗎?”傅婉書抬頭,手裏又翻了一頁。
程春笑了一聲,走過去拿起她手裏的冊子,翻了翻,說:“我看得可沒你這般快,不過你大致記得住嗎?”
“差不多。”傅婉書一向過目不忘,但她卻謙虛地說了一句,在大人麵前總不好太過得意的。
適當的展露才華,也要適當的隱藏鋒芒,不能過於突出,也不能過於平庸,做該做的事兒,不做不該做的人,父親前幾日的叮囑,被她牢記於心。
“那我考考你。”程春隨意翻開了一頁,問道:“郭思維這人,你可記得?”
傅婉書轉了轉眼珠兒,回道:“郭思維,男,元茂十五年生,身高七尺,濃眉大眼,麵白有須,家住振安街佟樓巷,家中有一妻三妾兩子兩女,六個仆人,靠倒賣名家書畫為生,平日常出入客棧酒樓,與江浙兩地的書畫商往來頗多。”
程春瞪著眼睛,吃了一驚,朝前翻了幾頁,又問:“宋熙文呢”
“宋熙文,男,嘉盛二十三年生,身高六尺有三,細眉丹鳳眼,耳垂頗大,脖頸稍長,元茂初年的秀才,擅寫詞作曲,著有《點梅春》、《瀘江賦》、《美人吟》等詩詞,家住寧西街柳才巷,家有一妻八妾七子二女,十五個仆人,以祖宗家業為生,常出入煙花之地,與妓院的姑娘們一起吟詩唱曲兒。”
傅婉書一口氣說完,然後在心裏算了算,這個宋熙文已經六十三歲了,還去妓院找姑娘,身體還真是強悍。
程春驚歎地一時語塞,緩緩合上冊子,湊過去敲了她腦袋一下,說:“你這腦袋裏都裝了什麽,這般厲害。”
“不及大人。”傅婉書被誇的羞了,縮著肩膀笑了笑,隨口說了一句。
“嘖,這話說的虛了,厲害就是厲害,何必自謙,你這般說,反叫人心裏憋悶,覺得你在諷刺人。”程春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人,我沒那個意思。”傅婉書連忙擺手解釋。
“我知道,這幾日相處下來,我自然明白你是個謙虛謹慎的好性子,待誰都笑盈盈地一團和氣,不過你不覺得這和七皇子很像嗎,叫人捉摸不透,也叫人走不到他心裏去。”程春放下冊子,盯著傅婉書,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原來程大人是要與自己交心,傅婉書抬頭看著他,思索了一番,緩緩說:“大人覺得我讓人捉摸不透,是因為大人還沒看見我的短處,覺得我過於完美而產生了疏離感,且我與大人之間也沒有過嬉笑怒罵,悲歡離合,相處的日子尚短,大人自然還不了解我。”
程春聽完她的話,覺得她在搪塞敷衍自己,腦子一抽,不禁又問:“那怎麽你和鄧三就能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親近至此呢?有時我都覺得自己才是後認識你倆的外人,你倆才是原本的至親兄弟。”
他抿著嘴角不再說話,臉上掛著委屈,傅婉書瞧他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大人是不是查冊子查得累了,故意來撂挑子的。
“大人,在我心裏,你和鄧將軍是一樣的好,不分上下。”傅婉書拿起冊子說了一句,準備繼續看下去。
“虧你還有良心,不過鄧三可不這麽想,他對你才是真上心。”程春見傅婉書拿起了冊子,以為她不耐煩了,癟著嘴,轉身說了一句便又回自己的堂屋了。
真上心?傅婉書忽然想起了那個傍晚,鄧將軍在馬車裏等著自己,專門給自己送來八寶鴨的場景,還有昨夜,他在府門口好像等了很久,會不會也是特意來找自己的。
這麽一想,鄧將軍對自己還真是極好,比大哥對自己還要好,不然,也和他拜個把子?
可自己終究不是男子,將軍也不是女子,不然若能義結金蘭也是好的。
她想了一會兒,又埋頭看起了冊子,這一看就看到了晌午。
翻完了幾本冊子,找到了不少陳斌的仇人,但幾乎都和陸嘉臨沒什麽關係,傅婉書皺眉,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這根本不是連環殺人案,隻不過是兩位凶手殺人的方法湊巧一致而已。
可凶器呢,凶器這般少見,怎麽會有兩個人都巧合地用同一種罕見的,具有獨特特征的兵器殺人。
還是說,這是模仿犯案,可陳斌和陸嘉臨死的時辰相近,陸嘉臨死的時候陳斌還沒開始驗屍,誰會知道陳斌是被什麽樣的兵器殺死的。
除非那人親眼所見,然後繼續用了同一把凶器,可這似乎又過於離譜了些。
還是說有人先後雇傭了同一個殺手……
傅婉書飲了一口淡茶,想起了陸夫人躲閃的眼神,又猜想,會不會是陸夫人指使管家殺害了陸嘉臨,可他們與陳斌之死又有什麽關係呢?
目前,陳斌和陸嘉臨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柳江苑流微姑娘的相好。
隻能先從這點出發,再逐一去搜尋線索。
“如意坊的司妙,她嫉妒我貌美,得了權貴的心,對我可使了不少的壞,沒準人就是她殺得,想讓我失了財路”
傅婉書又想起流微說過的話,猜想這其中的可能性,她當時覺得流微在說玩笑話,可一細想,也不無道理。
她從桌案上站起來,大跨步地走到了程春的堂屋裏,問了一句:“大人,我們去查查如意坊的司妙姑娘吧。”
程春猛地抬頭,不解地問:“司妙姑娘怎麽了,查她做什麽?”
“大人知道她?”
“王大新的相好,他前陣子還說要為司妙贖身,娶回去做妾呢,你當時不也聽見了麽。”
傅婉書點點頭想起來了,司妙是王大新的相好,王大新又是個做兵器的,難不成是他衝冠一怒為紅顏,犯下兩件殺人案?
“你查司妙做什麽啊?”程春不懂她怎麽沒來由的要查人家姑娘,又問了一遍。
“流微曾說如意坊的司妙最是嫉妒她,可能會找人殺了陳斌和陸嘉臨,斷了她的財路。”傅婉書如實回答說。
程春聽了也不以為然,還笑了一聲,說:“女人就是嫉妒心強,願意說些互相詆毀的話,當不得真。”
“可…”傅婉書還要說什麽,卻又被程春打斷,問:“快到晌午了,你是在署裏用膳還是回府?”
“在署裏吧,這樣能省不少時辰,很快就能把冊子看完了。”
“行。”程春應了一聲,領著她走到了餐堂。
刑部的夥食一般,負責起灶的師傅和大理寺的師傅是同鄉,都是從川蜀過來的,口味都偏辛辣了一些。
所以大家在用膳的時候,都會七嘴八舌的說些閑話,用來緩解嘴裏的辣意。
“你聽說了嗎,有人在河邊發現一具女屍,渾身都是傷痕。”有一人想起早上聽說的消息,放下了筷子,主動問其他人。
“被河裏的石頭撞得吧。”有人猜。
“嘖,聽京兆尹的人說了,不像是被東西撞得,倒像是…被人禍害的。”那人雖然沒直說,其他人卻也心照不宣。
“哎,此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說不定又是哪個權貴家的丫鬟,受不了主子的殘暴,投河自盡了。”
“不是丫鬟,是個庶民!”那人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庶民?那這是凶案啊!”
“凶什麽案,都說了是投河自盡的,陳大人才懶得查,直接就定案了。”那人端起杯盞,飲了一大口水,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