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律法
“好,既然你有這樣的決心,我就交給你來辦,此事若辦成了,可救多人於水火,還望楊書生盡心。”傅婉書做了一輯,拜托他。
楊木深回禮,鄭重地拿著那紙,麵上蒙了一層堅毅。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正是他孜孜以求的誌向。
這絕非是好高騖遠,他願意積跬步以至千裏,心想,若能將眼前的事兒辦好,也算功成一件。
澄透的朝霞斜飛在天邊,染紅了半個京城,傅婉書從書坊出來便急忙忙朝刑部趕去。
她昨晚熬了大夜和父親議事,今早又起了大早,作了一篇文章,將陳斌和陸嘉臨所做之事詳實寫出。
其實陳斌的事兒大家都知道,至於陸嘉臨,她知道隻聽信王大新一人之詞不行,又吩咐人去查,準備過幾日趁著京城裏的風言風語把這事兒推向風口浪尖的時候一擊中的,直接抄了強搶民女的賊窩。
在文章中,她故意抹去了杜氏的名諱,保護受害人的尊嚴,可就怕到時候證據不夠,陸陳兩家加以狡辯,聖上難以相信。
她一向沒什麽耐心仔細盤算,隻能且思且行,先把事情推出去,再視情況而定。
刑部,王大新跪在堂上,已經被趙大人下令打了五十個殺威棒,程春站在一旁沒有替他求情。
趙大人公私分明,隻尊律法,犯案就是犯案,殺人就是殺人,和他講情,比讓陛下禪位還難。
何況隻是五十大板,和他殺了兩個人比起來,著實還輕得很。
“王大新,你所說都是事實?”趙大人沉著聲,冷喝一聲。
“稟大人,句句屬實。”王大新屁股上一片血跡,抽搐著臉,歪歪扭扭地跪著回稟。
“你既然已經承認,就畫押吧。”趙大人一個眼神,立即有小吏上前,讓他在供狀上摁手印。
程春忙擺手叫停那名小吏,轉身垂著頭問向趙大人:“大人,不知您要如何判處王大新。”
“自然是呈請陛下,請處死刑。”趙大人眉眼淡淡,沒有絲毫表情。
程春聞言,有些急了,抬起頭指著跪在堂上可憐兮兮的王大新,朝趙大人又說:“大人,您都聽了王大新的殺人動機,沒有絲毫觸動嗎,難道不覺得他殺得人本就該死嗎?”
“他殺的人該不該死,不是他說了算,殺人償命,他既然殺了人,就該判處死刑,無論是何種緣由,律法就是如此規定,程侍郎勿要多言。”趙大人臉有些陰沉,看著王大新,一字一句地說道。
王大新臀上傷得不輕,意識恍惚地跪在地上,聽著程春和趙大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大概也知道了什麽意思,滿心期盼被人親手澆滅,寒意從腳底升到了頭頂,臉色灰敗,手腳顫抖。
終究,還是難逃一死嗎?
“大人,屬下來晚了。”傅婉書一進堂,便瞧見王大新半死不活地半趴半跪著,臉色煞白。
程春一見她來,臉上頓時湧上喜色,向她走了幾步,嘴裏說道:“怎麽來這麽晚,作甚去了。”
她忙向趙大人和程大人做了一輯,略帶歉意,卻沒說自己做了什麽,隻問向趙大人:“大人想必已經聽說了程大人和犯人所說,了解了此案的來龍去脈,不知大人要如何判處。”
當前,陳大人還不知殺死自己兒子的人已經投案,不然還不得立馬就衝過來喊打喊殺。
至於陸大人倒不會有辱身份的事兒,但恐怕也不會留著王大新。
所以現在最主要的是趙大人的心思,如果趙大人也願意保王大新,那就好辦多了。
“今日午朝,我會向陛下奏請此案,判處犯人死刑。”趙大人冷漠的目光掃向王大新,仿佛已經再看一個死人。
“大人不可。”傅婉書忙躬身喊道,走近趙大人身旁,又說:“大人既然已經知道陳斌和陸嘉臨所做的事,怎麽能把替天行道,行俠仗義的王大新給判處死刑了,百姓們若是知道了,怕是會認為咱們刑部混淆黑白,是非不分,實在有辱您的一世英名。”
趙大人皺眉,側著臉看向她,又說:“律法自能辨是非,何須在意流言。”
傅婉書見他不鬆口,又走近了許多,幾乎要貼在案上,低聲說:“大人,前朝不就有因為縣官老爺趨炎附勢,判重了和權貴作對的庶民,從而引起嘩變,朝廷用了四五年才他們消停下去。更遑論咱們還是在京城,百姓們更是厲害,他們若是不滿,刑部就真的失了民心。”
趙大人想著這些日子,那些外頭傳的童謠,臉色不由更暗,什麽“刑部不如大理寺,查不出案子好多次,尚書大人真是懶,案子摞起來沒人管。”
這些瞎話也不知道誰編的,把刑部說成了吃幹飯的,他因為這事兒氣得好幾晚都沒睡著覺。
再者說,傅逸徭來了之後,刑部破案的速度顯著提高,這些人怎麽還亂傳瞎話。
傅婉書又繼續勸說:“大人,此事事關重大,不如我們先把王大新關起來,再謹慎定奪。”
趙大人繼續皺眉,知道傅公子說得不無道理,但他仍堅持判處王大新死刑,是非黑白,律法自有言明。他既然做了刑部的尚書,就該按律法辦案,哪能被那些什麽都不懂的百姓左右。
見他依舊不鬆口,傅婉書隻好繞過桌案,走到他身旁,在他耳畔嘀咕了幾句。
程春不知她說了什麽,隻見趙大人臉黑的更甚,然後歎了口氣,朝堂上說:“先把王大新押入大牢,改日再行審理定奪此案。”
王大新抬頭看見傅婉書朝自己微微點了點頭,心下稍安,隨即就被兩個小吏拖了下去。
趙大人又看了一眼傅婉書,沉著臉也走回了後院,然後堂上隻剩了程春和傅婉書二人。
程春疑惑地看向傅婉書,主動問她:“你到底說了什麽,趙大人才鬆口的。”
傅婉書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和他說:“大人此時該關心的是王大新,他剛被打了板子,牢裏又陰暗潮濕,大人該送些藥過去,免得他傷口發炎流膿,再染了寒風危及性命,那咱們豈不白費了心思。”
程春早想過了要給王大新拿什麽藥,哪用著她提醒,但他還是點點頭,轉身就走了。
等他轉過身,臉色卻變了,嘴角向下一拉,在心裏嘀咕著。
不想說就不說,還拿話來搪塞自己做什麽。
傅婉書不知他又多想了,隻顧自站在公堂之上,朝天上望去,見朝陽明燦至極,湛藍如洗的天空中略有幾朵薄雲。
方才她不過和趙大人說了幾句,言明此時涉及黨爭,七皇子自有安排,趙大人就神色一凜,應了下來。
自己冒著七皇子的名諱唬住了趙大人,父親可要盡力而為,不然以後趙大人若是知道七皇子根本不關心這事兒,以後這刑部自己怕是再也待不住了。
堂上掛著公正廉明的匾額,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奪目耀眼的金光,傅婉書立在匾額下倚著桌案沉思,又想起趙大人的話,律法和人情,真的不能混淆嗎?
常言道法不容情,法大於天,可現在分明是權勢大於律法,王子犯法不能與庶民同罪,相對公平都做不到的律法,還值得人遵循嗎?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有律法總比沒有強,若是人人都隨心所欲隻怕會更加亂套。
傅婉書心想,要辯證地看待問題,不全盤否定也不全盤肯定,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朝代的更迭,律法才會更加完善。
她一人之力無法填補這條跨越了千百年的鴻溝,眼下隻能為了心中的道義盡力而為。
她闔上雙眸,心裏微微湧動著波瀾,希望自己所作所為,沒有做錯。
然後在公堂上杵了一會兒,傅婉書就回到隔間裏,繼續看起了卷宗,隻用一個上午就接連破了幾個陳年舊案,將結案批注照例寫到一個本子上,準備介時再呈給趙大人覽閱。
剛抻了個懶腰,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傅公子,陳大人來了。”小吏緊著跑在陳惟敏前頭,趕忙向傅婉書稟報。
本來王大新投案的事情,刑部在程春的受意下,沒有對外宣揚,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趙大人剛去宮裏參加午朝,陳大人就知道了消息,怒氣衝衝地來到了刑部。
“這麽快,程大人呢?”傅婉書跑到隔壁看程春的堂屋,也沒見到人。
“今個兒也是程大人參加午朝的日子,他方才和趙大人一道走了。”小吏垂著頭,心裏也急起來。
主事兒的人都不在,不然他也不會來找小傅公子。
“員外郎和郎中也不在嗎?”
那小吏苦著臉迅速搖了搖頭,陳大人馬上要穿過長廊走到院子裏了,小傅公子還問這個問那個的,真是要急死人。
“主事們呢?”
“程大人走前說了,署裏一切由您經管。”小吏沒回答,直接躬著身子說了一句。
“行吧,那我就去迎迎陳大人。”傅婉書拂了拂袖子,既然署裏能當家做主的人都不在,自己也就越俎代庖一次,會一會這個“狂風刮地皮”的老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