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千裏
“召樓有些話要與我說，我們在穆梓園的暗室中。”
“哦？什麽樣的話？”雲羿氣急，他知道妹妹自幼不會說謊，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說的不全。
“大哥.……這怎好告訴你.……”
雲羿平日處事極為淡定冷靜，但隻要事情涉及到至親至愛之人，他便不能控製好情緒，眼見妹妹還在推脫，他根本就按捺不住了，一把將雲容拽了起來，捏住她的右手，指著中指處一青紫斑點道“這是什麽！”
雲容咬住下唇“平日裏刺繡紮到的而已，大哥大驚小怪些什麽？”
雲羿撕地一下扒開她肩膀上的衣衫，指著鎖骨處那個一模一樣的斑點“這難道也是刺繡紮到的？你大哥我是習武之人，你騙得了我！是不是浮生若夢！阿容，我真沒想到，你為了報複皇甫語柔，竟然不惜傷害自己，給自己種上這麽惡毒的毒物來嫁禍她！”雲羿這話越說越怒，到最後幾字時幾乎接近咆哮，這憤怒中摻雜的，一半是惱火，一半是後怕。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浮生若夢這種毒，一個不小心就是死無全屍的下場！她怎麽敢？怎麽敢！
“大哥怎會覺得是我自己給自己下毒呢？”
“你所有的一舉一動，鳶濃都會告知於我，這浮生若夢你在房中藏了有好幾天了，我還納悶你要用作哪裏！”雲羿的聲音顫抖起來“我萬萬想不到，今日你會這麽做！你今日讓裴鑠做什麽？”
雲容慘然一笑“我讓他給我去西域采有癮頭的毒草回來。”她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更盛“待我做得隱秘一些，將分量減輕一些，好摻雜在飯菜中，喂國主吃下啊……”
雲羿呆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好似在那一刻逆流了，眼前一片發黑，熱血撞得耳朵處突突直響。“啪”地一聲，雲容倒在地上，捂著半邊腫起的臉，淚水也在這一刹那滴了下來。
雲羿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掌，這個妹妹，自己寶貝了十八年，疼愛了十八年，長兄如父，這十八年來他從不允許別人動自己妹妹一根汗毛，可今日自己居然打了她！
這一巴掌打得不輕，雲容嘴角已開始冒出血絲，漸漸地聚成血珠，掛在嘴角，混著淚痕，格外淒美。雲羿的心開始痛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想去扶她一把，可她卻偏過身子躲開他的懷抱。兩兄妹從未有過的生疏，從未有過的冷漠。
雲容擦去嘴角的血漬“打得好……”
“阿容.……我不是故意打你！”雲羿想解釋些什麽，卻發現怎樣的解釋都蒼白起來，他整個人也混沌了，妹妹始終是妹妹，她才十八歲，若是做錯了什麽事，也是自己沒教好。雲容不肯站起來，雲羿也就盤腿，坐在地上“阿容，你恨皇甫語柔，大哥了解。可國主，他對我有知遇之恩，他還替我們全家報了大仇，他是我們的恩人……”
“我們的仇沒有報！”雲容漆黑的眸子轉了過來“我們真正的仇人是皇甫尚華！隻要皇甫家一天沒倒，爹娘的在天之靈就不得安息！”
雲羿點頭“是，滅皇甫，是遲早要做的事，可是.……”
“可是我怕！”雲容搶了他的話頭“大哥，我從沒想過要國主的命，我隻想在關鍵時刻，留一張保命符罷了！你看過普華經，攝過政，知道漠華上下所有的秘密！等皇甫家覆滅，大局已定，洛氏血脈重新回到正軌的時候，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懂不懂啊！”她哭喊起來“是！國主是對我們有恩，但這麽多年來，你為他們所做的事情，都已經夠了！夠了！他當年培養你隻是為了有那麽一天讓你替他滅了皇甫家！大哥！不錯我是愛召樓，但我更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失去二哥，我自己，也想好好活著！讓召樓繼位，已算是報答他了.……”
雲羿垂首坐在那不動，她說的話，他何曾沒有想過，可這事如何下得去手？就算他能狠得下心，那教他育他的洛汶呢？還有洛凡安.……
“大哥終究還是放不下洛凡安吧？”雲容開始猛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口中湧出。她本就體弱，能挨下浮生若夢，已屬奇跡，更遑論中毒後又受到這樣大的情緒上的刺激。
雲羿慌張起來，不顧形象地爬了過去抱起妹妹，點了她兩處穴道“阿容，阿容，是大哥不好！大哥不好！你別嚇我，啊？大哥不與你爭了，你別激動，好麽？”
雲容卻已是氣若遊絲“大哥，你.……你到底能不能理解我說的話啊，我知道大哥覺得我變了，我變了大哥很不開心。可如果變化能讓我和我的親人愛人活下來，我願意變，我願意變成一個心機重重的壞女人。別人都羨慕我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想，有兩個厲害的哥哥，就什麽都不用愁了，可是他們都不曉得我有多痛苦。每當你們出征的時候，我都害怕得睡不著覺，害怕你們會出什麽事。現在召樓回來了，我還要時常擔心他，擔心洛凡安，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的身份就可能被拆穿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皇甫家的人就來了，我真的想大家都好好地活下來，能夠像以前那樣生活，哥哥有嫂子陪伴，我有召樓在側，就連裴大哥，我也想他好好的，可惜人心大多複雜，不允許這樣簡簡單單的生活發展下去，這場戰爭的終結，一定是要有人犧牲自己的。我是個自私的人，我不想自己的家人受傷，所以隻能讓旁人代受了.……”
雲羿聽得鼻子發酸，他從未想到妹妹活得這般辛苦。
“阿容，你想多了，事情會好起來的，我們都會好起來的，等一切都過去，大哥給你置辦嫁妝，讓你安安心心地嫁給召樓，好麽？”
雲容艱難地搖了搖頭，想說什麽卻使不上勁了，一頭紮倒在他懷中。雲羿叫了幾次都喚不醒，又探了探她的脈搏，脈來艱澀，如輕刀刮竹，顯然是中毒之後血行不流利。
他將她抱回榻上，自己坐倒在地上，雙手抱頭，雲容這次做的的確不對，但她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彈弓藏。這個道理，放諸四海而皆準，更何況是放於洛氏。他一心一意替洛洪效忠，到頭來，可會有好結果？若是沒有，他死，倒是不足掛齒，雲霽呢？雲容呢？雲嫣呢？龍心呢？他未出世的孩子，還有這昊明侯府上上下下那麽多人，他們失去了他這個庇佑又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是該打算起來了.……他的雙手開始捏拳，這世道，總不能一味替別人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