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天涯
送走裴鈺後，洛凡安盤腿坐在墊子上發了很久的呆。手指在軟墊上毫無頭緒地劃劃弄弄，不知不覺，手指劃過的痕跡組成了一個方形。
洛凡安看著那形狀，手指點到了一處。
“這邊是少陽。”
“這邊是上京。”
她晃晃腦袋，父親曾對她說過，少陽地勢崎嶇，越是靠近邊疆處風沙越大。如今正臨寒冬，氣候似乎會更加惡劣起來。
洛凡安秀美的娥眉慢慢皺起，在眉心處隆起一個丘壑。手指也在少陽那處畫了個圈。
她突然笑了起來，起身，穿衣，邁著輕快的步子朝洛帆的住處走去。
洛凡安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麽，她也絲毫沒有含糊，輕輕地敲了敲門。待大門被打開一絲縫，她就迅速地掰開門闖了進去。
洛帆有些吃驚地看著這個膽大妄為的“侍女”。愣了半晌才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去吧！”
“我不是來伺候的！”洛凡安道“我是來給三公子指路的。”
洛帆眯起眼睛“你一個小小的侍女，來給我指什麽路。”
“三公子來到府上有一整天了，也不知他們有沒有和你說，我是誰。”洛凡安滿意地看著洛帆露出一副狐疑的樣子，楊聲繼續道“若是他們沒有說，那我現在告訴你。我是雲羿的情人。”
說到情人二字的時候，洛凡安自己都覺得自己不要臉，可這麽一想，沒錯啊。雲羿有正妻，以前在昊明侯府的時候是與她頗為曖昧，說是他的情人一點也不為過。
心念如此，底氣加重了些，她理直氣壯地看著洛帆。
然而洛帆看著這個高傲的“情人”，心裏卻對雲羿一陣嘖嘖讚歎，這男人得做成什麽樣，才能讓一個沒名沒分的情人都這般引以為傲。
“你……”洛帆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洛凡安以為他不信，一步步逼近他。
“你幹嘛？”洛帆朝後邊退去。
“你看看我，像不像你大姐洛凡安？雲羿便是看中我這點，你知道麽？”
洛帆甩開她的臂膀，躲到一邊“我沒有不信你的身份，那你今天來，想幹什麽？”說實話，不知為何，就這麽短短一會，他有點怕這個女人了。
洛凡安正對著他坐下“你馬上從少陽撤軍。”
“怎可如此！”洛帆急了，一拍桌子又站了起來“此時退兵，沒了對抗邵懿的軍隊，他們不得更加囂張。”
“你有沒有腦子！你在少陽呆了兩年，難道不知一到冬日那邊就時常會發生雪崩麽？又沒有叫你退兵至上京，你隻要將兵遷移到少陽和上京中間的淮州，等大寒過了再揮軍往上，不就行了麽？”
“這.……”洛帆遲疑了一會“可這不合規矩，再說了，雪崩也不是年年有啊，我在少陽兩年，就沒看到過。”
“將大軍撤至淮州旁邊的宓城吧！”
洛凡安聽到這個聲音，心跳幾乎停止了。她機械般地將頭轉了過去，卻見雲羿玄衣高冠，撩開房間隔層的簾帳走了過來。
他每走近一步，洛凡安的心跳就不禁加快一拍，咚咚咚地四處碰撞著，敲得身體四壁都酸軟無力。
他怎麽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在昊明侯府陪伴著妻兒麽？
雲羿沒有看她，隻是直視著洛帆。
洛帆打了個笑臉“先前不知你這麽晚還特地來跑一趟，現在倒有些明白過來了。”說著他瞧了洛凡安一眼，眼神頗藏深意。
“你想差了，我便是為了軍情而來的。”
“哎，不用解釋了。”洛帆擺擺手“這位姑娘，的確和我大姐有幾分像。”
“她就是你大姐！”雲羿冷冷道，揚手就將洛凡安的假臉扯了下來。
洛凡安萬萬沒想到他會有此舉，臉上一涼，假臉就被他捏在了手裏。
洛帆目瞪口呆地佇立當場“大……大姐？你沒死？”
洛凡安尷尬地摸了摸發燙的臉頰“此事.……說來話長。”
“洛帆，你先出去一會，我有話對你大姐說。”雲羿依舊冷著張臉，語氣卻是堅定得不容人拒絕。
而洛帆當然識這個趣，他又看了一眼昔日美若天仙的大姐，似乎憔悴了許多……
“大姐.……我先出去了。”
“恩……”洛凡安輕哼一聲，當是答應。頭卻重得抬不起來。
方才自己自稱是他的情人，被他聽到了吧？
這下人可丟大了！
洛帆輕輕地關上了門，房內隻剩下兩人。
洛凡安仍然低著頭，房內安靜得可怕，她能夠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
一下，兩下……
他突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今天說的話，是過了腦子的，雖然說得不太全，但已經很好了。”
洛凡安知道他是在說自己方才對洛帆提的意見，她不答話，又輕輕嗯了一聲。
“我……上次說的話重了些，你別放在心上。”
雲羿的聲音有些苦澀之意，其實當日他才說完那些話就開始後悔了，再聽到她哭，更是心疼的不行，可情勢所迫，自己不得不離開。
洛凡安突然抬頭，望著雲羿。
他道歉了……他果真沒有生自己的氣！
幾日來的苦悶化為了柔情，刻骨的相思綿綿不絕。
她抽了抽鼻子，上前摟住他的腰“是我不好.……是我的錯……”
雲羿的整個身子僵硬了起來，他本想撫摸一下她豐美的秀發，手卻停在空中，久久不落下去。
“凡安.……龍心給我生了個孩子，是個女孩。”
“我知道……”
“孩子很可愛，我很喜歡。”
“我知道……”
“龍心生產時遭遇難產，我那時答應她，此生不再納妾，隻有她一人.……”
洛凡安心一下子涼了，雙手緩緩鬆開。人也慢慢癱軟下去，坐在了地上。
“凡安.……”雲羿想拉她一把，可見她固執地就是賴在地上不肯起來，也就作罷了，跟著她一同坐在地上。
“你是想告訴我，我連做你的妾都沒有資格了麽？”洛凡安再次抬首，美目盈盈，淚水滾來滾去，卻不落下。
“凡安.……我.……我隻是不明白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洛凡安的淚水終於凝聚成淚珠串串落下，砸在手背上，滾燙無比。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我想跟著你，我想做你的妻子，以前是我看錯了，愛錯了，我現在不想再錯一次了！”
洛凡安扯著雲羿的雙肩瘋狂地說道“你那天怪我為何還想著曲瑾彧，我沒有想他！我隻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容兒隻告訴了我你對他做的事，卻沒有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人？我如何會想這麽多？我如何會顧忌這麽多？你知道的，我就是傻就是笨啊！”
雲羿摟住她的肩膀低聲哄著。
洛凡安咯咯傻笑起來，她看著雲羿的眼睛道“我才和洛帆說，自己是你的情人，我就真的連妾都做不成了.……也罷，那你就不要給我名分吧，那你就讓我做你沒名沒分的情人吧！”
“凡安，你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洛凡安有些憤怒了，她等了這麽多天，居然就等到了他這麽一句話，她知道雲羿是個守承諾的人，既然答應了龍心，那就很難會反悔。
難道，自己堂堂漠華國主長女，就要這樣一輩子和他偷偷摸摸下去麽？
“凡安，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我們的事，而是漠華能否走出危機，我們能否避過國公府的圍困。”
“你不要扯開話題！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洛凡安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我現在隻想要知道你到底對我們的將來有怎樣的打算！”
雲羿的手垂了下來，她到底還是不懂，若是自己在這場戰爭中都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談何希望？談何將來？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將酸麻的腿盤了起來，垂首道“在我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你能否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洛凡安似乎知道他想問些什麽，堅定地道“我愛你的！”
雲羿一怔，繼而苦笑起來，他笑了好一陣子，抬起眼簾“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洛凡安心中失望起來，他不是問這個？那他想問什麽？
“我想問，現如今我有了孩子，在這亂世中我想保全他們母女倆，若是我為此做了讓你和召樓不太舒服的事，你會不會怪我？”
他這話一出口，洛凡安的一顆心幾乎跌落穀底。他心中到底還是龍心母女最為重要！但他說的事，會是什麽？
“你做的事，會不會不利於漠華？”
“不會！”
“會不會不利於蒼生？”
“不會！”
“那你便去做吧.……”洛凡安慘笑道“隻要於漠華有益，無論你做什麽，我都相信你。”
“你……相信我？”
洛凡安哽咽道“我已經因為懷疑你而錯過一次了，今後無論發生何事，無論事情多麽蹊蹺，無論他人怎樣言語，我都相信你，我永遠相信你！”
雲羿的表情有些近乎不可思議，他慢慢靠近，隨後緊緊地將她摟住。衣襟貼合，肌膚相觸，纏綿悱惻，相依相擁。
曾幾何時，他痛苦，他無奈，並不全是因為她不愛他，而是他已經將全部的身家性命都用來保護她，可她卻不願意付出一點點的信任。他不明白，自己難道就這般不可信？在穆梓園時是這般，在後莊時是這般，就連在昊明侯府時也是這般。
他給過她機會，想要早點告訴她真相，可她卻一口拒絕。
對於他來說，信任是何等的重要。如今，他處於風口浪尖，民間的傳言已經開始往國公府那一邊倒。若是這件事沒有處理好，他可能會眾叛親離，可能會臭名昭著。但即使天下人都不相信他，若是她還站在他這邊，那他就不會感到孤獨，不會感到絕望。
“既然如此，我也許你一世不離不棄。”
“那你的妻子呢？你的孩子呢？”
“保護她們，是我的責任，而保護你，是出於我本心。我要她們，更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