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也不可能

  蘇夏得到了承諾,卻沒有任何快意,她像是感知不到任何情緒,一個人在灰白的世界裏踽踽獨行。


  可她止不住眼淚,很奇怪,那些鹹澀的液體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淋漓落了滿臉,怎麽擦都擦不去。


  她大哭一場,沒像以往一樣哭著睡去或昏迷,她精神出奇地好,說想要開車,賀修宸把車鑰匙給了她。


  環海公路的另一側是長著少許植被的山體,不陡峭,不巍峨,生機勃勃,時有鳥叫聲傳來。


  蘇夏握著方向盤,無數碎片飛快掠過大腦,留下不可捉摸的殘影,她麵無表情,目光直直地鎖著轉彎處的山崖。


  那裏光禿禿的,不見一絲生命活動的痕跡。


  她應該減速,可她沒有,反而將油門踩到底,方向盤的真皮摩過她的掌心,擦出一股熱意,像青天白日的暖陽。


  深褐色的山壁在瞳孔裏逐漸擴大,她鬆了手,臉上露出愉悅的微笑,像初戀時那樣甜,像絕望時那樣苦。


  嘭——


  一聲巨響,極速行駛的跑車撞上山崖,天旋地轉的暈眩隨即席卷,世界轟鳴,滴答滴答的漏油聲卻清晰可聞。


  眼睛被血霧遮住,意識在短短幾秒之內分崩離析,天地化為殘缺不全的碎片,有難以抵擋的熱意在周邊蔓延,隨著一聲巨響越發囂張。


  蘇夏下意識護住了什麽東西,心髒在那一瞬間抽疼,蓋住了所有感官上的痛覺。


  喧鬧的引擎聲突然多了起來,不知這條寂靜的山路上什麽時候這麽熱鬧了。


  蘇夏恍恍惚惚地想著,放任自己合上沉重的雙眼,和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徹底別離。


  ******

  三天後,賀修宸在重症監護室醒來,白茫茫的視線裏似乎在上演什麽電影,明明隻有兩個人,卻又吵又鬧,叫人得不到一絲安寧。


  他努力想看清那兩人的模樣,卻總是隔著一層朦朧的霧,他伸長脖子,奮力往前,霧更濃了,遮得他連影子都瞧不見。


  倏地,有人高聲說話,遙遠飄渺,驅散了那雜亂無章的影片,他的視線清晰起來,瞳孔裏倒映的,隻有天花板上慘白的燈。


  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賀修宸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麽地方。


  漸漸地,知覺回籠,他感受到身上超負荷的疼痛,記憶回籠,他猛地僵住,有什麽東西一把攥住了他的心髒。


  “夏……夏夏……”


  他張嘴,自以為震耳欲聾,在旁人看來,卻隻有氧氣罩上濃白的霧。


  一名醫生俯身問:“賀少,你想說什麽?”


  賀修宸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盡全力說完:“夏……夏夏呢?”


  醫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您問的是您的夫人蘇夏小姐嗎?她在隔壁。”


  賀修宸看著他,嘴唇開開合合,想問蘇夏怎麽樣?是不是安然無恙?有沒有性命之憂?卻隻是吐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


  醫生道:“賀少,你現在很危險,請不要激動。”


  賀修宸怎麽能不激動,他甚至嚐試著從床上下來,要親自去看蘇夏,醫生嚇得半死,連忙給他打了一針鎮定劑。


  困倦襲來,賀修宸睡了過去,醫生走出重症監護室,眉頭緊鎖:“情況不太樂觀,要再觀察幾天。”


  賀老爺子捏捏眉心:“蘇夏的死訊,先不要告訴他。”


  小島上的醫療條件很好,但他接到賀修宸保鏢電話的時候,蘇夏人已經沒了。


  他安排直升飛機接回賀修宸,最好的醫生給他診治,最好的藥給他用,他卻有點不知道怎麽處理接下來的事。


  生死邊緣回來的第一句,問的是蘇夏,賀老爺子不敢想象,若他知道蘇夏死了,會是怎樣天崩地裂的場麵。


  賀修宸在重症監護室又待了兩天,在醫生一句句“夫人沒事,隔壁靜養”的謊言裏,他無比配合地進行治療。


  入院第十天,他實在等不住了,讓護工把他弄到輪椅上,說什麽都要去看看蘇夏,哪怕隔著門。


  護工是老爺子找來的,站著不動,賀修宸怒吼也沒用,他喘息不定地瞪著他,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的主治醫生說他同時也負責蘇夏,她沒事,可他問起,他從不說她的具體情況,像是早就編好了說辭,專門敷衍他。


  賀修宸渾身發冷,心頭突然蔓延起無邊無際的恐懼,他咬著牙道:“我再說一遍,帶我去見夏夏。”


  護工油鹽不進:“賀少,您先養好身子要緊。”


  賀修宸抄起桌上的水杯和藥等東西就扔了過去,大吼大叫:“我要見她!”


  若他的記憶沒出錯,車身燃起來的時候,她護住了他,那樣的撞擊,那樣的烈火……


  賀修宸不敢想象後來的畫麵,他必須要親自看一看他的夏夏,她不可以有事,他會活不下去的。


  護工輕巧躲過,撿起來放回原位,正要再勸幾句,卻見門打開,一名跛腳的英俊男人走了進來。


  賀修宸眸中閃過戾氣,繼而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急切地道:“魏承則,幫幫我,帶我去看夏夏,她就在隔壁,我想她。”


  魏承則沒理他,對護工說:“我有話想單獨和賀少說,你先出去。”


  護工沒走,擔心他對賀修宸不利,後者罵了一句“滾!”,他才訕訕轉身,不放心地給老爺子打了電話。


  魏承則把門關上,反鎖,走到床前,拎起賀修宸的領子,不由分說,一拳砸了過去。


  “姓賀的,夏夏有哪一點對不起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害她?你這個人渣!夏夏那麽愛你,你不配做個人!”


  賀修宸本身就不爽,被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一拳,臉色愈發難看:“魏承則,你發什麽……呃——”


  話音未落,魏承則又是一拳,下頜骨都差點給他打碎。


  賀修宸重傷未愈,無法還手,魏承則像是突然喜歡上了虐|待,一拳接一拳,把他打得在昏迷的邊緣瘋狂試探。


  門外傳來敲門聲,很多人著急地問裏麵發生了什麽,魏承則停手,拽著賀修宸的衣領,紅著眼眶道:“姓賀的,你再也不可能傷害她了。”


  賀修宸嘴裏冒出血沫,一張臉血肉模糊,艱難卻堅定地道:“就算你趁我行動不便把她帶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


  “是麽。”魏承則笑起來,有眼淚從眼眶裏滑落,“那你去陰曹地府找吧,賀修宸,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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